巫三媳妇原来想丈夫的病已经治好了,再在家里调养一段就可以下地干活,反正生产队一月给记着三百工分呢,自己累点也不算啥。可谁知巫三一躺就是一年多。起初生产队还认为他赖着不干活是想多歇些时日,可后来发现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生产队又派人把他弄到郑州的大医院看,人家说是脑子受了伤,治不好了,弄不好以后恐怕还要成为植物人什么的。巫三媳妇好一阵伤心,可伤心又有什么用?她后来慢慢也想开了:植物人就植物人,自己就养着他,过一段身体好了会干那事就行了,反正队里每天都给记着工分哩。后来她试着把巫三扶到自己身上,可谁知就跟放上了一袋面差不多。她想兴许慢慢就会好的,可结果令她失望。前几天她又进行了一次这样的试验,结果让她的心一下子凉到了腿弯,自己还不到四十岁,往后的日子咋过呀?这半辈子不是要活活守寡呀?她在几近绝望的哭泣中想到了整天嘻嘻哈哈跑前跑后帮她干这干那的四狗……
以前巫三媳妇跟四狗说说笑笑,有时还送个眼神,那只是叔嫂之间的一种嬉戏,她是逗四狗玩的,可今天晌午见到四狗,她的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收工后不知怎么她就让四狗给她扛面。以前,这种事她自己是可以干的。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走到三嫂家里,四狗把面放下后就准备离开,三嫂子叫住他说:“四狗,别走了,在这儿吃饭吧,嫂子还有事找你呢。”
“啥事嫂子?”
“帮嫂子把粪坑给出了。”巫三媳妇犹豫了一下。
“行,我吃了晌午饭就过来。”
“怎么?嫌嫂子做的饭不中吃?嫂子叫你留下就留下。”
四狗一听这话,就留了下来。
巫三在里间的床上躺着,虽是秋天,但天气还有些热,三嫂就让他躺在屋里。这是一座堂屋,前边靠着堂屋的是一间厨房,三嫂麻利地和着面对四狗说:“嫂子给你擀‘两半个脸’面条吃。”
四狗不知嫂子今天怎么对自己这么亲热,笑嘻嘻地蹲下来帮助嫂子烧火。
面条煮好了,三嫂盛了一大碗,浇上蒜汁,热腾腾地端给四狗。然后又给毛毛盛了一碗,给巫三盛了一碗,端到屋里,把他从床上扶起来,坐在床沿上,三嫂把饭碗放在靠床的桌上,筷子递到他手上,说了声“吃吧”,这才回来自己盛了一碗吃了起来。
四狗一下子吃了两大碗,本想再吃,觉得怪不好意思,就放下碗说:“三嫂,你吃着,我去出粪。”说着就准备去拿粪耙和粪叉。
三嫂说:“不忙,不忙,天还热哩,先歇一会儿。”
四狗就在三嫂身边坐下说笑起来。
等毛毛吃完饭上学去了,三嫂就把里里外外的碗筷收起来洗刷,然后在洗碗水里加了一些谷糠,喂了后院那头七八十斤重的猪。当然四狗也跟着三嫂,里里外外地帮忙。
一切都忙完之后,四狗又要去出粪,三嫂一把上去拉住四狗,但随即又松开,脸涨得通红地说:“四狗兄弟,天热哩,再歇一会儿。”
四狗触到嫂子的手,立即周身发热,看到嫂子脸红的样子,心跳马上加快。虽然平常叔嫂之间也推推拉拉,但那是在众人面前,除了开玩笑从不敢奢想别的。今天嫂子的这一举动,使四狗心跳加快,周身沸腾。但他马上又缩了手,想起屋里躺着的三哥,他不敢贸然进犯。但就这猛然间的一拉,已经够四狗激动几天了。于是他不顾嫂子的劝说,找来粪耙和粪叉,脱下上衣,光着膀子干了起来,嫂子来帮他也不让,只管一个人用耙子筑了又用叉子叉,满头大汗也浑然不觉。
三嫂插不上手,就给他倒来开水,还把自家仅剩的一点红砂糖放在里面。
天将黑时,一大坑粪出完了。四狗拿着耙子把四边笼得方方正正,等第二天队长来量了方以后就可以拉往玉米地里。
三嫂又给四狗烙了一大堆玉米面饼子,切了大半碗自家腌的芥疙瘩,还刮了一筷子猪油搅拌了一下,四狗又美美地吃了一顿。
吃完饭以后,天已经黑了下来,四狗向三嫂打着俏皮,准备回家,这时三嫂趴在他的耳朵上说:“四狗,今晚有事没?”
“没有,干啥?”四狗想,三嫂还有什么活要干,就愣愣地看着。这时三嫂说:“你到北地砖窑里等我,我一会儿等毛毛睡下就去。”
四狗闻听,立刻兴奋地跳了起来。多少年来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他浑身上下立即燃烧起来,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愣了好久,才猛地朝三嫂脸上咬了一口,拔腿就往外跑,嘴里说着:“三嫂,我先去,你快点来呀!”
巫四狗马不停蹄地直奔北地,回什么家呀,那口破砖窑此刻就是天堂!他恨不得一步跑到那里。
等到了砖窑,他走进去,坐下,又站起来,到外面看看,来来回回不知进出了多少趟,简直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他从兜里摸出半截纸烟,点着吸了起来,烟吸得烧住了指头还不见三嫂的影子。
这边,三嫂刷了碗筷,喂了猪,哄着儿子毛毛睡下,才习惯地照照镜子,又梳梳头,拉拉衣服,向北地破砖窑走去。
怕村里人发现,她就绕到玉米地里向那里走。所以,小七和秀秀两个人在路上散步也没发现她。
当她走进砖窑,四狗急得一把搂住三嫂就在脸上亲了起来,好一阵子才停了手脚,急切地说:“三嫂,你快点儿。”
“我怕这下面不干净。”三嫂说着。
“管他呢,兄弟早就着急了。”
这几句话恰被窑上面的七狗和秀秀听了去,而他二人在窑里面却全然不知。
三嫂又说:“你不知这下面到处是屎,划个火柴看看。”
四狗无奈划着火柴,一看下面到处是大粪。
“这里太脏,咱换个地方吧。”
“换什么?”四狗急切地说,并在窑口一块较为干净的地方用砖头块把杂物向两边清理了一下,三嫂一根一根地帮助划着火柴。好久,才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三嫂把自己带来的一块破塑料布铺在地上,然后脱掉裤子躺了上去。
四狗早把裤子脱到脚脖子那儿,看三嫂已躺下,就急不可耐地趴了上去……
在三嫂耐心的协助下,四狗很快感到一股火样的昂扬,从腰根一下传遍全身,他的身子立刻颤抖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可销魂的时刻刚刚开始,只听“嗵”的一声,半截砖头砸在他的屁股上,接着是一道手电筒的光,照得破砖窑一片明亮。
两人被这突然袭击吓了一大跳。四狗慌忙从三嫂身上爬起来,三嫂也慌张地起来,两人边提裤子,边冲出窑门,向玉米地里跑去。后面响起“冲啊”一阵欢呼声,直如战场上总攻时的信号,响彻云霄。
两个人在玉米地里呼呼啦啦地乱跑。三嫂忘记了带上那块塑料布,连裤腰带也丢在了那里,只好两手提住裤子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四狗的裤子因脱得太靠下,一时间怎么也拉不上去,好不容易拉上去了,可没跑几步又掉了下来,玉米叶在他的大腿上屁股上嘶嘶啦啦划来划去,他全然不觉,只是双手拉着裤子一个劲儿地逃命。
不知跑了多远,后面的呐喊声没有了,他才停了下来,看看四周黑乎乎的玉米地,三嫂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一边把裤子系好,一面四下张望着,想找三嫂,可哪里有啊?玉米长得已和他的个头一样高。刚才逃难时,他一个劲儿地弯腰,生怕露出脑袋被人发现,现在又鹅一般伸直脖子把脑袋露出玉米地向四下察看。黑黑的脑袋漂在黑夜的玉米地上面就如海洋上漂浮着一个西瓜。可无论怎样也找不到三嫂的影子,他不敢喊叫,只能来回走着找,直弄得玉米叶子呼呼啦啦作响。
五狗在父亲的吆喝声中出来就去找那帮小弟兄打扑克了,没打一会儿就听说北地的寺河村有电影,于是就率领着一帮十七八岁的小青年去看电影。
夜里行动,五狗是当然的“元帅”,因为他的年龄大,一群人便围在他的身边,“地主娃”的嫌疑早就没了。一群人说说笑笑,胡侃八扯地来到寺河村。电影已经快结束了,没看多大时候,他就率领着队伍回村想再玩一会儿扑克。谁知走到破砖窑附近,看到窑口上面一闪一闪地发光,众人先是吓了一跳,一群大大小小的男人互相壮着胆子,五狗此刻要显示自己的胆大英明,就指挥着小弟兄不要出声,然后悄悄地爬上窑顶,手中拿了半截砖头,朝窑口的方向扔了下去,谁知正好扔在四狗的屁股上。接着,他打亮手电,看到一男一女正在提裤子,便大叫“冲啊”,于是一群“士兵”便一齐呐喊,吓得一对男女连忙逃窜。他们下到窑下追了一阵儿,没找着人影,又加上玉米地太深,大多数人穿的是背心,玉米叶划得胳膊疼,他就招呼大家收兵回村去了。一路上你一句我一句大谈这次“战斗”的经历,直说得一群人身子骨发麻。
回村后一群人已没有了打牌的心情,便坐在街中间平时吃饭当餐桌的石头上神侃起来,直到后半夜,五狗方才“遣散”众人回家休息。
老五回到家时,三狗已经睡下,二狗正准备脱衣服,七狗依然偎着墙角的煤油灯看书,四狗和六狗还没有回来,大哥在堂屋里和爸妈说话,说的是老四今天到底会到哪里。见五狗进来,大哥就问:“见四狗了没?”
“没有。”
“你又是打了一夜扑克?”巫全贵问。
“没有,去寺河村看电影去了。”
五狗正要讲回来时砖窑里那一段奇遇,父亲训道:“都三十出头的人了,整天和小孩子在一起打打闹闹,真不知羞。”
“人家没事玩嘛。”五狗分辩着。
母亲说道:“睡去吧。”
于是五狗就带着未“播出”的新闻,回厦屋去了。
刚进门看见二狗正要睡下,五狗就绘声绘色地讲起那一段奇遇,二狗一听来了劲:“真的,你看着像谁?”二狗饶有兴趣地问。
“没看清楚,我们一喊,俩人都跑进玉米地了。”
二人高一声低一声地说着,把老三给惊醒了,他撩开被子说:“烦人不烦,嚷什么?”
五狗已脱了衣服,从床上跳到三狗这边说:“三哥,你和四哥跑哪里去了,今天中午娘擀的白面条,吃得好过瘾哪。”说着撩开三狗的被子,带着满脸的得意。
五狗正要告诉他刚才的新闻,三狗从被窝里伸出拳头,给了老五一拳,嘴里说着:“滚一边儿去。”
五狗气得把嘴边的新闻收了回去。
墙角的小七对三个人的打闹无动于衷,只管看自己的书。
堂屋里父子三人还在等着老四,同时老大也向父亲询问老三跑到李庄的事。
最后老六回来了,依然是没有见到老三和老四。
这时常妮说:“你俩再出去找找,这四狗到底上哪儿去了!”
于是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出门,一个朝南,一个朝北,放开喉咙在街上叫开了:“四狗——”
“四狗——”
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传得远。
此刻的四狗还在玉米地里兜着圈子找三嫂,他好像迷了路似的,在那里一遍一遍地转着,就是不见三嫂的影子。
当隐隐听到叫他的声音,他才醒了神儿,顺着声音走去,来到了村北头。可他不敢出来,依旧藏在玉米地里。当父亲拐回去以后,他才尾随父亲跨进了家门。
父亲走进堂屋时,一回头,看见四狗正猫着身子想溜进厦屋,这时老大从南边喊叫了一通也刚好跨进大门。
“是四狗?”巫全贵问。
“嗯。”四狗答应着正要进屋,父亲却走过来说:“你一天不回家干啥去了?”
“上午锄地,下午三嫂让我给她家出粪坑。”
“中午咋吃饭了?”
“在三嫂家吃的。”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四狗支支吾吾地说在什么地方玩。
这时,后面的大哥问:“你的锄弄哪儿啦?”
四狗这才想起还有一把锄头放在三嫂子家里。
“我忘在三嫂家了。”
两人盘问了一阵,才让四狗回屋休息。父亲和老大一前一后回到堂屋向常妮汇报了四狗已经回来的消息。
往常没什么事除了五狗好出去打扑克,七狗偶尔晚上出去一阵,二狗到饲养院坐一会儿外,一般都早早地睡觉。有什么事总是大狗到堂屋和二老商量。今天晚上等孩子们都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午夜。大狗还坐在堂屋里,把父亲的烟袋拿过来卷了一根纸烟,在煤油灯上点着,吸了起来。
刚才大狗是在等老四,并问了父亲老三回来晚的情况。巫全贵告诉大狗老三在李庄挖红薯吃被发现批斗了一顿的事。
大狗问:“他去李庄干啥哩?”
父亲说:“不知道。”
巫全贵又给大狗讲了巫全林把老三送回来的事,几个人说着,搞不清巫三狗到底犯的什么浑?老三回来了,可老四还不知在哪里。几个人又猜想:老四是不是到哪个亲戚家去了?一个几十岁的男人,到哪里应该给家人说一下呀。
此刻老四已经回来,时间也已经不早了,可老大还在那儿慢吞吞地吸烟。母亲就说:“时候不早了,回屋睡吧!”
老大还是坐着不动。
父亲就问:“有什么事?”
大狗就说了关于让小妹换亲的事。
父亲一听,有点吃惊地问:“你咋知道的?”
“是老三昨晚睡觉时说的。”
常妮一听立刻想到老三早上的举动,原来是他偷听了昨天他们老两口的谈话,才在今天犯了这神经病的。
巫全贵叹口气说:“这事我本想和你商量一下。是昨天开会时李庄村的李老铁说的。按说你们兄弟都不小了,你今年都四十岁了,没娶一个媳妇,连隔壁不透气的栓柱都娶了媳妇,我也觉得在外面抬不起头,可这世道,谁让咱是地主成分,就是买,谁愿跟咱?我觉得老铁说的话也有些在理,可你妹还在上学,我和你妈都不忍心哪!”
巫全贵说着,又伤起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