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不要在家里露面,明天就回去,给小翠说明,让她一个人先回来,就说是在四川住了几年。让她回来后就和栓柱离婚。再过上一两个月后你再回来,然后你俩再结婚。你回来后不要说你俩在一起,只说你把小翠送到四川找不下媳妇,不想回家,在外面给人干活儿,别让外人说咱的闲话。我寻思着,这总在外面也不是个事,早晚总得回家。你看中不中?”
父亲的话,小七觉得有些道理,只是他还想见见秀秀,问问她为啥要背叛自己。他不愿和小翠结婚,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关键是先回到家里。
父子俩商量了大半夜,天将亮时,巫七狗又踏着晨露走了。
巫全贵虽然一夜未眠,但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高兴:他老巫家又要多一个媳妇,他又要有一个亲孙子。至于小六和小七弄错了媳妇的事,他只是觉得好笑:“妈的,这两个兔崽子,这么不老实,背着老子在外面混女人,咋就换了,连孩子也给生错了。”但不管怎么错,都是他的亲孙子。他顾不上去想那些,高兴得一夜未眠。
小七踏着夜色走了,他心里不明白,秀秀怎么会和六哥结婚。他想起这几年和小翠的生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几年前,小翠为了寻找小六,谎称去四川给小七找媳妇,要小七带她出走。家里为他们准备了足够的钱、粮票。谁知他们费尽辛苦找到六哥曾经住过的地方,却听说他和那个缚笤帚的师傅三天前离开那里了,说是过几天还会回来。于是小翠说要在那里等。谁知两个人等了四五天也不见小六的影子。
小七实在是等急了:眼看出门快十天了,还没找到小六。小翠好像无所谓,说要在这里再等几天,可小七屈指一算,再有十来天就要元旦节了,他和秀秀商量好了在元旦前出逃,可现在自己还远在百里之外,这可咋办?小七没办法,就和小翠商量:不行就先回去,可小翠是一百个不答应。小七无奈,就把他和秀秀的事说了出来。
“小翠嫂子,我要是不赶回去,秀秀怕是要被人娶走了呀。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回去把秀秀接出来。”
小翠闻听,无话可说了,可她心里又多了一层担忧:原来小七也有心上人,要是小六元旦节回家结了婚,自己岂不就得一辈子跟着傻帽栓柱?她想来想去觉得不能放小七走,可小七说得恳切,他是出来帮自己找心上人的,自己咋忍心让他俩分开?
最后小七说:“小翠嫂子,我必须回去一趟。你要么先回四川娘家,回头我让六哥去接你,要么你在这里等着,我接了秀秀后就回到这里,咱们一起去找六哥。”小翠沉默了半天说:“我跟你一起去接秀秀。”
“你不找六哥啦?”小七吃惊地问。
“谁知他啥时回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小翠说着低下头,不敢正眼去看小七。
小七算一下时间,他们搭车到县城,再搭车回府里镇,路上耽误一下,恐怕得三天。还有九天,就决定再在这里待两天,如果六哥还不回来,就只好带小翠一块儿返回去接秀秀。他们哪里知道,其时秀秀已跟着小六跑到了县城里,死活要跟着小六找他们两个。
两天以后,他们准备返回家乡去接秀秀。
早上起来吃了饭,小七和小翠辞别石大爷。
两个人得先走一晌的山路,然后赶到他们来时下错车的那个小镇,从那里走。
两个人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小七在前面快步走着,他恨不得一下子就飞到秀秀身边。可小翠不一样了,她找不到小六,又怕把秀秀接来后,小七甩了她,更可怕的是要再回到傻帽栓柱身边。对她来说,这次出逃费尽了心机,如今又要回去,万一被发现了可怎么办?小翠思前想后,磨磨蹭蹭地走得很慢,以至于小七几次回过头来催她快点儿。
临近中午时,他们快到那个小山镇了,那里有汽车等着他们,一坐上汽车,一切都完了。
小翠在慌乱中,发现路边一块石头,便飞快走过去搬起石头,趁小七在前面不注意朝自己的脚面上砸了下来……
“啊——”
一个声音划破山乡的天空,小七猛然回过头来,见小翠躺在山路上,脚面上血流如注。
“你怎么了?小翠嫂子。”
小翠躺在地上,疼得直叫“哎哟”。
小七跑过来,赶忙把小翠扶起来。
“怎么回事呀?”小七疑惑地问。
“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砸的。”小翠坐在地上,咬着牙说道。
“这可怎么办?”小七说着,忽然想起初中时自己曾学过的战场救护知识,就把自己的军大衣的下襟撕下来包在小翠的脚上。
地上流了一大摊血。小翠是不能走路了。当前最要紧的是找个医院,把小翠的伤包扎一下,然后再说下一步咋办。无奈,小七只得背着小翠在山路上慢慢地前进,走走歇歇。虽然小翠身材娇小,可这是山路,等小七把小翠背到镇上医院时,他已经筋疲力尽了。
医生把小翠脚上裹着的大衣襟解开,血已经把蓝布染成了黑红色。
医生把那层布揭了下来,用酒精清洗伤口,疼得小翠满头大汗。
医生把小翠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然后说:脚面上的骨头怕是断了,必须到骨科医院治疗。而这个小镇医院不仅条件差,连骨科医生也没有,只能算是个大一点的诊所。
上哪里去找骨科医院呢?洛阳白马寺正骨医院专治骨科,可离这里有三百多里。小七急得满头大汗。
后来他们从一个来这里看病的人那里听说:向南翻过一座山,有一个叫老虎坡的小山村里有一位医生,祖传秘方专治骨科,离这里有三四十里地。如果走着去,得一大晌。
小七犹豫着:“这可怎么办?”
小翠知道小七此刻在想着怎么去接秀秀,就故意说:“小七,你走吧!我是走不了了,你不用管我,去接秀秀吧!”小翠说着,眼泪直流。
小七沉默良久,才说:“小翠,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小七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他后面跟着一个老头,牵着一头小毛驴。
小七对小翠说:“走吧!你骑上驴,咱去老虎坡。”
所幸的是他俩各带有几百元钱,这在当时可是个不小的数目,也为他们带来不少方便。小七出去雇驴时,给老头讲好,把他俩送过去,给两块钱。老头高兴得不得了,爽快地答应了。
三个人走在山路上,老头在前面牵着驴,小七在后面跟着,天将黑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那个叫老虎坡的小山村,并很快问到了姓胡的医生。
小七付给老头两元钱,老头就骑上驴走了。
胡医生看了看小翠的伤情,又问了一下包扎的情况,说:“天晚了,先住下吧!明天再看。”然后就安排他们住在一间石片子垒起的房里。这里大概就是他的病房兼招待所,里面一张小床,脸盆毛巾等用品都有。
停了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端来两碗红薯饭说:“饥了吧,先吃点饭。”
小七赶忙接过来说:“大婶,谢谢您了。”
“谢啥!山里人没啥好吃的,谁来这里看病,我只能让人家吃碗红薯饭。”女人说着转身出去了。
小七吃罢饭把碗送过去。那女人说:“晚上你们小两口就住在那间屋里吧!天冷,待会儿我再给你们送一床被子过去。”小七连声说谢。
回到屋里,小翠坐在床上,见小七进来就说:“小七,都怪我连累了你。”
“说这干啥?”小七无力地说,坐在床边。
就这样两个人在这里住了一夜。
第二天吃罢早饭,胡医生来给小翠看病,他先问小七:“带鸡蛋了没有?”小七感到莫名其妙:“没有。”
胡医生叫自己的妻子拿来四个鸡蛋,又取出一包气味很浓的药和鸡蛋清搅在一起,然后把缠在脚上的绷带解开,看了良久才说:“外伤太重,必须外伤好了以后才能对骨,病人的脚绝对不能沾地。”说着,他把搅好的药摊在一张纱布上,然后裹在小翠的脚上。最后又拿出一包药说:“把这服药熬一下,每晚喝一次,三天后再来。”最后拿了一个小算盘算了一下说:“鸡蛋五分钱一个,共两毛,药钱是两块四毛,总共是两块六毛钱。”
小七赶忙掏钱,胡医生又重复了一遍:“回去吧,过三天再来。”
小七和小翠都愣住了,回哪里呢?
停了好长时间,胡医生又问:“你们还有事?”
小七磨磨蹭蹭地不知如何说。他想让小翠住在这里,哪怕多付些钱,自己赶回去接秀秀,可不知如何开口。
小翠忙说:“大叔,俺家离这远,好几百里呢,俺想在这里找个地方住下,等病好了再回去。”
胡医生想了一会儿说:“我这里就这几间房,一间是看病的,就是你们昨晚住的那间,如果不嫌弃你们先住两天。我女儿在学校,中午回来,看看那里有没有闲房,如果有,你们就先住学校。”说着又特地交代小七:“你要辛苦一点儿照顾好你的妻子,千万不要让她下地走路,如果外伤感染了,就麻烦了。”
小七连连答应着,可心里却像火烧一样。
中午胡医生的女儿胡小娥回来了。父亲给她说了情况。她说学校哪里有房子住?只有一间教室,还有一小间是她的办公室。
胡医生说:那就让他们先住在你的办公室里吧。
吃了中午饭小娥就领着小七去看房子。
这其实是一座古老的庙宇,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建筑。庙前不远的地方是一间小房子,就是小娥的办公室。小七左右看了一下,发现前面有一棵大树,旁边是一条小河。这倒是一个安静的地方,可小翠的伤这个样子,医生不让脚着地,自己一走谁来伺候照看她?
小七思前想后,觉得还得求胡医生一家帮忙,他觉得这一家人都挺厚道,靠得住。
看房子回来,小七对胡医生说:“胡大叔,我有点急事得回家一趟,我给你留下两百元钱,你让大婶先替我照看几天病人,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家住哪里?”
“双河县府里镇。”
“离这里有二百多里的呀。”
“我三天就会赶回来的。”小七不敢多说,只得用这些话搪塞。
胡医生看看小七手中的钱说:“要是这样,你快去快回,钱你先拿上,你媳妇在,我还怕你跑了?”
“可是大叔,我明天吃了早饭走,求你先别给她说,我怕她听了着急。”
“你就放心去吧!我让你大婶照顾她。你回来后再往小娥的学校里搬,等病好了你们再回去。”
“那就麻烦大叔大婶了。”小七说着,硬要留下些钱来。
胡医生说:“咱山里人不缺钱花,我除了过一段到南山买些药外,要钱也没用。”最后在小七的坚持下,胡医生留下了五十元钱。
第二天早上,小七和小翠又在胡医生家吃了饭,快中午时,小七借故去看房子就离开了老虎坡。
小七沿原路返回,步行到那个小山镇上。
因为下午没汽车,小七心里着急,就搭乘一辆小拖拉机下山。谁知欲速则不达,小拖拉机把他送到山外时,天已黑了,他只得找户人家住下,第二天再想法在路上截车。
山里车少,况且只有好心的司机才肯停车捎他。等小七千赶万赶回巫庄村时,正是元旦前夜。
小七先跑到秀秀家的房后,在原先他们约会的地点等,可等到大半夜也没个人影。到秀秀家门口,里面冷清清的,不像要办喜事的样子。最后没办法,只得找到和秀秀要好的一个同学,她家也在韩坡儿,离秀秀家不远。谁知那同学告诉小七,秀秀好几天前就不知上哪儿去了。家里人都快急死了。她爹到处找她也找不到,后来听人说看见她在镇上跟着一个男人跑了。
小七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是这样呢?那男的是谁?
最后小七又跑到自家的后院,想进去看看,可里面一片灯火。他绕到自己的一个同学家问了一下,原来一家人正在准备明天大哥的婚事。小七不敢进去,就连夜往回赶,等回到老虎坡时已经是第七天了。
当小翠知道小七弃她而去时,她一下子就把脚上的纱布扯了下来,并拿脚在地上乱磕,还说是胡医生放走了她的丈夫,她不想活了。这可难为死这一家三口了,他们千劝万劝,小翠就是不听,还拒绝让胡医生治疗。好说歹说她总算安静下来了,胡医生赶紧给她包好脚,谁知她又哭了起来,弄得胡医生的老婆日夜不敢离开她。
当小七又回到老虎坡时,胡医生慌忙跑过去说:“哎呀!你可回来了,可把我给难为死啦。”说着就冲屋里大声喊,“别哭了,别哭了。你丈夫回来了。”小翠闻听,不顾脚疼就从屋里跑了出来,一下子扎到小七的怀里哭了起来。不知是小翠的哭声感染了小七,还是小七想起了秀秀,小七也哭了起来。
两个人这一哭,胡医生两口又慌了神。
“哎呀!这原来是一个人哭,咋一回来两个人都哭起来了?”老两口又不住地劝,好不容易才劝得他们停止了哭泣。
晚上,他们就搬到了小娥的办公室里,两个人躺在窄窄的床上,小翠使劲地搂着小七说:“你也不给我说一声,我想你不管我了。”
小七不说话。
“小七,你回家了,怎么不把秀秀接来?”
小七依然不说话。最后他侧过身子,胳膊缠在小翠的腰上说:“睡吧!小翠。”
小翠不敢再问,只是感到他叫的一声“小翠”特别的温柔亲切,以前他总是叫她小翠嫂子,现在却叫她小翠了。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起来坐在床上,小七点上一支烟吸了半天,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她走了,跟一个男人走了。”小七心里想,难道她还和另外一个男人相好?这绝不可能!小七知道秀秀怀了他的孩子,绝对不相信秀秀以前对他都是假的,可他又确实想不出她跟的那个男人是谁。
“你说秀秀跟一个男的走了?”小翠吃惊地问,心底掠过一丝暗暗的喜悦。
小七没有回答,小翠也不敢再问。
小七一个人踱到门外,环顾着这个坐落在半山坡的小村庄:几十户人家分散在山坡上,对面是重叠的山峰,山下是修筑的大小不等的梯田,还有一条水坝,雨季蓄一些水,供浇地使用,后来他还了解到,这半山坡上有六七个泉眼,人们吃的水都是从那里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