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荒村(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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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家里有了女人(23)

学校就在村子西面的一块空地上,有一亩多地,靠山坡的上面是一座古庙,十几个孩子就在那里听小娥给他们讲课。靠山坡的下面,就是小娥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只放了一张桌子和几盒粉笔,再就是一些课本和学生作业。学校只有一个班两个年级的学生,在一个教室里上课。

本来这个村里没有学校,小孩子大都不上学,个别生活条件好的人就送孩子到七八里外的一个学校里上学,有的学生认几个字就不上了。后来上边让普及教育,每个村都必须有学校,并分来一个教师。村里于是把原来的一座破庙修整了一下,当做教室。又盖了一个小瓦房作为老师的办公室。这就算有了老虎坡小学。

上面分来的教师有四十多岁,每天就在各家各户轮流吃饭,在这里教了不到一年就调走了。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二十多个学生便又各自回家了,有几个学生没有办法,就跑到七八里以外的地方上学。

去年春节,胡医生的女儿小娥从公社的初中毕业回来后,发现学校已解散,就找到大队支书说要把学校恢复起来。这样学校又办起来了,原来的二十多个学生回来了十七个。

小娥教学,大队每天给她记八个工分,然后分东西时按分分配。

小七看着这个村庄和那个作为教室的庙宇,心里乱糟糟的。六哥也不知跑到哪里了?秀秀跟人走了,这可该怎么办?

小七想等小翠的伤好了就回去算了,就说到四川没找着媳妇。他想着,一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发愣。

小娥走了过来,她背上背了一个包裹,手里拿了一个小兜。

“小娥,你干啥?”小七忙迎上去。

“我爹我娘说先给你们送点东西,让你们自己做饭吃,今儿早上你先去我家吃饭,回来再给小翠嫂子捎点。”

小七这才想起一个问题,今后该怎样吃饭?他光想着自己兜里有钱,可没想这里没有饭店,去哪里买东西?

小七连忙把小娥背上的一兜红薯和手里提的玉米面接过来,说:“谢谢大叔、大婶,这得多少钱?”

“多少钱?你给我爹说吧!”小娥说着回头走了。

小七接过东西看着小娥的背影消失,才转身回到屋里,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你拿的什么?”小翠小心翼翼地问。

“大叔让小娥送来的东西,叫咱自己做饭。”

“这又没锅没碗的可咋做?也没有煤火。”

“我一会儿去问问胡大叔,看哪里有卖的。小娥说今天先到她家吃饭,我吃后给你捎点回来。”

“那你快去吧。”小翠坐在床沿上说。

小七吃饭的时候问胡医生,到哪里买锅碗?哪里买煤?

胡医生告诉他山下十几里地有一个代销店,锅碗都有。至于煤得到几十里以外去买,所以这里人基本上不烧煤,都是到山上砍柴和割草晒干了烧。

小七说:“大叔,我们在你这吃饭,你看得多少钱,我给你,等她病好了俺就走。”

“钱不钱的倒没啥,主要是烧的。”胡医生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你没事到山上砍些柴、割些草就行了。要不你们两口就在我这儿吃饭。我是怕你们来回要走好多路。”

“中中中。”小七连忙答应着,又掏出几张十元钱。胡医生一看忙说:“上次你给我的五十元钱还没用完,咋又给?”小七无奈,就说,我一会儿上山砍柴。

两个人就这样暂时住了下来,小七每天没事就上山砍柴割草,胡医生两口子每天下地干活儿,有时来了病人就看病,都是方圆四五十里以内的病人。胡医生隔两天就给小翠换一次药,外伤很快就好了,剩下的就是骨伤。每天小七把她扶到山坡上晒太阳,吃饭有时小七从胡医生那儿带回来,有时小娥送过来。

一天,小七从山坡上砍柴回来,没事就坐在门口听小娥给学生讲课。下课后小七说小娥,你把向日葵的葵字写错了,下面应是一个天字,不是大字。

小娥一听,拿出一本破字典来,一查果然不错,于是就请教小七好多问题。小娥高兴地说:“我可找到老师了,你咋懂那么多?”

下午,小娥把这事给父亲说了,要父亲去找大队支书。

老支书正为这事犯愁呢:因为上面要求每个大队都办学校,可又派不来老师。上次那个老师走后,多亏了小娥回来,算是把学校撑起来了,现在有个现成的老师那可太好了。老支书一听就高兴地说:“哎呀!村里还有好多娃子没上学,一定要想办法让他留下来。”

晚上小七到胡医生家吃饭,见一个老者坐在那里。

是老支书来和他商量事儿的。当小七听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心里想:这倒是个幽静的地方,比在家整天提心吊胆地挨批判强多了。但他又怕他们知道自己家是地主成分后批判自己,可看这里的人好像不知道什么批斗会似的,就说回去和小翠商量一下。

老支书说:“你老婆肯定会同意的,她伤好以后就让她做饭,你和小娥两人教书,我叫社员们把娃子都送到学校去。俺把你俩当做咱大队的人一样分东西,不少一点,不行一个月另外再补助十五斤麦子。”

就这样,小七和小翠成了老虎坡的准社员。

小翠的伤完全好了以后,胡医生也曾说过让他们回家看看。老支书虽然怕他们一去不回,但出于情理也说过让他们回去看看的话。小翠一听就接道:“俺家里也没别的人了,就俺俩。您待我们这么好,回去不回去都行,别把娃的学习耽误了。”这个不识字的川妹子讲得如此在理,弄得小七也无话可说。他想家,想父母亲,更想见到六哥,还想去打听秀秀的情况,可是他不敢回家,怕挨批斗。他怕家乡的人知道他在这里,说他冒充贫下中农,更怕这里的人知道自己是地主成分。他处在强烈的矛盾之中。有时晚上和小翠提及此事,小翠说:“我是不回去了,看你回去咋交代?你把贫下中农的媳妇拐跑了,人家不斗你才怪哩。”

就这样,小七的想法一直也没有付诸实施。

为了报答胡医生夫妇,也为了拴住小七,小翠认给胡医生夫妇做干女儿,小七自然无话可说。

六个月后,小翠生下一个儿子。他们就如真的夫妻一样在这里生活了下来。山里人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们。起初分东西的时候总是支书派人送过来。后来小翠就领着儿子自己去拿。村上人都知道这是巫老师的妻子和儿子,有些学生家长逢年过节还给他们送些土特产,甚至送一些打猎获得的野味。三个人生活得倒也平静。但难过的是小七,他心里总是想着秀秀,有时晚上同小翠说话还不住地想那个男人是谁,甚至把他初中时同班的男同学猜测了一遍。

每当小七说起秀秀,小翠总是不接腔,只默默地听着。他们晚上睡在床上,尽管搂得很紧,可小七从不动念头。起初他告诉小翠,说是医生不让干那事,后来他又说怕影响肚里的孩子。生下孩子几个月后,有一天晚上小翠忽然嘤嘤哭泣,小七问她为啥,她半天才说:“你是文化人,你看不起我这睁眼瞎。”

“没有呀小翠。”

“那你为啥不要我?”

小七长叹一声,停了一会儿就把小翠狠狠地压在身下。

在小翠心里,始终存在着一种阴影,认为小七不干那事,就是看不起她想瞅机会甩了她。然而人有七情六欲,尽管小七一次又一次地推托,但他不是圣贤,他抗拒不住小翠不时的挑逗,终于迈出了那一步,同他第一次在他家和小翠发生关系相隔一年多的时间。但小七总觉得,她是六哥的人,总有一天要还给六哥的,因而他总是想着什么时候回家打听一下六哥的情况。但是,有一件事使小七要回家的念头在心里渐渐地淡化,以至于他清醒过来时已过五六年了。

那就是小娥,这个淳朴的山妹子,忽然闯入了小七的心中。

小七对小娥最初的印象就是感觉她很淳朴善良,并未有别的看法。但当他得知这个小姑娘回来要求教学时才刚刚十六岁,他的心中便油然产生一种敬意。在她家吃饭的这么多天,他对这个十七岁的姑娘另眼相看,但却绝不敢有非分之想。共同教学的日子里两个人之间建立了淳朴的友谊。小娥崇敬他的才华,识那么多字,知道那么多东西。而他则更倾慕小娥的上进心和毅力,但这只能放在心中,不敢有任何的表露。小七曾在心里无数次地拿秀秀和小娥相比,觉得较之秀秀,小娥多了天真和淳朴,多了毅力和决心。

两个人的心在悄悄走近,他们有时能坐在一块石头上说上老半天,还一块儿到山里去砍柴。

终于有一天,两个人一块儿上山砍柴时小娥问他:“小七哥,我总觉得你好像对嫂子有点啥,是不是嫌她没文化?”

小娥的话里带着试探的口气。小七听后却有一种莫名的酸楚。在问过不止一次后,小七忍不住把他的故事讲给了小娥,并嘱咐她不可告诉别人。小娥良久才说:“小七哥,你说得真像是故事,我怀疑是你编出来逗我的。”

“我骗你干啥?你看我来这都两年多了,也不回家一趟,我怕人家说我拐骗了小翠,挨批斗。又不知六哥往那里了,秀秀跟着谁走了?我真是左右为难哪!”

“人们为什么要互相批斗?”这个山里的妹子还不知道山外的好些事,也许是那场大风波向这深山滚动时,被浑厚的大山挡住了。

“谁知道,我也说不清楚。”小七说,隐去了“地主”两个字。而在这座山里小娥所听说的就是解放初期枪毙了一个地主,从大办钢铁以后,人们就一直这样生活着。“文革”初期,有人到这里动员他们组织造反派去批斗老支书时,一个老者却说:“你们这样不怕衙门里的捕头抓你们?”

所幸的是这个造反派听不懂衙门和捕头为何物,也就不了了之,这里便成了一个世外桃源,所以当小娥听到批斗之类的事时,竟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那你就留在我们这儿,别走了。”也许是小娥这句话起了作用,小七和小翠不知不觉竟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多。

一个朗月高照的夜晚,小七一个人在山上吹口琴。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吹着秀秀喜欢的曲子《东方红》、《北京有个金太阳》。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就扭过身来,他看见一个楚楚动人的山妹子,不由便生出许多怜爱之情:“小娥,你怎么来了?”

“小七哥,你吹得真好听。”小娥说着,挨着小七坐在石头上。小七便觉得挨着小娥的一侧热乎乎的。

“小七哥,再吹一个,给我吹一个。”

小七便又吹了起来。当悠悠的琴声在山间回荡的时候,小娥的头也渐渐地靠在了小七的肩上,小七感受着这种来自山间的淳朴的温柔。

当一曲吹完,小七轻轻地把口琴装在兜里,然后慢慢地揽住了小娥的腰。

“小娥,山里的月光真好看。”小七说着把手移到小娥的头上,摸着她的大辫子。

“你们那里的月亮不好吗?”

“不好。我们那里一到晚上人就害怕,不敢出来。天总是阴森森的。”

“你说得多吓人哪。”

“真是那样,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开会批判人。”

“小七哥,我不信,我想让你带我到山外看看。”

“我也很想回去,可我不敢。”

“小七哥,山里的夜太静了,晚上我从来都没有出来过,爹娘不让。要不是你的琴声,我还不敢来呢!”

小娥说着把身子朝小七身上靠靠,小七便周身通了电似的。

那一夜,他们谈了好长时间。

那一夜,山乡的月光下一对男女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那一夜,山里的妹子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一下子怒放了,把自己的纯真奉献在小七面前。

那一夜,在那块平平的石板上演奏出一曲古老而又悠长的情歌。

第二天早上,那石缝里便绽出一朵鲜艳的映山红,又生长出许多常春藤。从此,这里就成了他们月光下幸福的婚床。

小七曾经深深地自责过,然而小娥只是含嗔地笑笑:“小七哥,你真坏,把人弄得那么疼。”当听到小娥那泉水一样的声音,小七忘记了一切,他在一次次的自责之后又一次次地把小娥压在身下。而小翠这个不识大字的川妹子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就像当初栓柱娘没有怀疑过她和小六一样。小翠心里想的是只要小七不甩了自己,她就对他一百个放心。小七心里依然隐隐地思念着秀秀,但却和小翠以夫妻的名义躺在一张床上。然而,他又拒绝不了这个淳朴的山妹子天真无邪的诱惑,隔不了几天就会去山半坡的那块石头上吹琴。

小娥也总是在他吹了几支曲子以后,天使般出现在他的面前。

每当这种时刻,小七心里想的就是什么时候把小翠还给六哥,把小娥带到山外,同时潜意识中又夹杂着对秀秀的思念,而这种思念又以一种愤恨的形式表现出来。

终于,小七和小娥在那方石板上商量了不知多少次以后,小七决定回家看看。那天晚上他告诉小娥:“我想回家一趟。”

“我和你一块儿走。”

“不行,这样小翠怎么办?”

“我们回去以后,让六哥来接她。”

“我怎么知道六哥现在在哪里?”。

小娥沉默一会儿:“要不和她一块儿走?”

“不行,这样你爹妈会认为是我拐跑了你。不如我先回家看看,如果六哥在家,或者知道他的消息,把小翠送过去,然后再和你爹妈说明白,我们再走。”

“那你还回来不回来了?”

“当然回来。”

“我是说找到六哥,把小翠嫂子送走以后,你回来不回来了?”

“那时我们俩一块儿走,回我老家。”

“你不是说那里有批判会吗?”

“是啊!那里的批判会真让人心烦。”

“那我们就在这里吧,我舍不得这里的孩子,我想咱们到你家看看,让你家里知道咱们的事,然后回来教学。你看这些孩子多可爱。”小娥说着把头埋在小七的怀里。

小七抚着小娥的脸说:“行,我听你的,咱就在这山里教一辈子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