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乌说:“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还没有天和地,也没有山和水,我们的世界都在混沌之中。”
乔乔说:“混沌是什么呀?”
老乌说:“混沌,就好像在一个鸡蛋里头,世界都是黑暗的,没有太阳月亮和星星,更没有我们人类。可是这个鸡蛋里面长出了一个小孩,名字叫盘古。盘古在黑暗中长成大人,睡了一万八千年才慢慢醒过来,发现世界没有光。他很闷,呼吸不到空气,于是他就伸胳膊踢腿,捣破那鸡蛋,原来天和地是长在一起的。盘古就找了一把斧头,把天和地劈开。”
乔乔说:“爸爸,他从哪里找的斧头?”
老乌说:“你这孩子,管他从哪儿找的。总之是,他找到了一把斧头,抡起斧头就劈,就把天地劈开了,轻的那一部分上升成了天,重的那部分下沉成了地。天地分开后,盘古觉得舒坦多了。他想站起来,然而天却紧紧压在他头上,盘古想,得想办法把天和地再分开一些,让天升得更高,这样,地球上才会适合生命的生存,于是,盘古就手撑苍天,脚蹬大地,用足力把天往上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盘古这样一顶又是一万八千年。”
乔乔说:“盘古吃什么呀?”
老乌说:“他吃的是风吹来的雾,盘古的身子一天长一丈,天被他顶得越来越高,后来盘古长成了一个九万里高的巨人,天地也被他撑开了九万里。天和地,才有了现在的样子。可是盘古太累太累,他终于累得倒下了,他的头变成东山,脚变成西山,身躯变成中山,左臂变成南山,右臂变成北山。它们像巨大的石柱把天撑起。盘古的左眼变成了太阳,右眼变成月亮,这样人们白天可以享受太阳的光辉,夜晚又有月亮照明。他的头发、眉毛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呼出的气变成风、云、雾,万物得以滋养,声音变成雷和电,肌肉变成土壤,骨头牙齿变成了矿藏,经脉变成江河,血液变成湖海,汗水变成雨露,汗毛变成花草树木,从此,我们的宇宙有了日月星辰、山川树木、鸟兽虫鱼,又过了十万八千年,才有了我们人类。”
乔乔听着故事,已然睡着。老乌也觉得困,想强撑到天亮,但一人守岁,终觉无聊,过了零点,便迷糊睡去,却看见阿霞被人关在笼子里,喊着救命,老乌去开那铁笼,怎么也打不开,眼看几个大汉把阿霞连人带笼装上车,老乌跟在车后跑,跑出城市,一直跑到乡下。老乌终于追上车,很勇敢地打开车门,打开笼子,笼里却空空如也,那些大汉围着他大笑,说他上当了上当了上当了,又被大汉捉住手脚来回荡秋千,荡几个回合后,猛地扔了出去,摔在地上动弹不得,感觉自己的躯体在迅速变大,头发变成森林,四肢变成山脉,急得老乌大呼大叫,蓦地惊醒,方知是梦,背后沁一层汗。细思梦中种种,觉得这梦是上天给他的暗示。又想他和阿霞的感情,想阿霞在电话里说的一切,老乌想,我真是糊涂,阿霞没说真话,定是被逼无奈。再也坐不住,天刚亮,收拾了两件衣服,带上乔乔,就坐上了去阿霞家乡的汽车。正月初一,返乡的汽车依然人满为患,老乌的心,却奔向那未知的,一串由县、镇、村、组成的地方,那是阿霞的家。老乌不无悲壮地想:“阿霞,别怕,我救你来了。”
初二这日傍晚,老乌和乔乔来到阿霞家乡所在的县城。下车才发现穿得太单薄。想找间商店为乔乔买件棉衣,然而县城所有商铺都关着门,除汽车站门口有几个人外,大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呼啸的寒风像刀子样割着他的脸。乔乔的鼻子冻得通红,老乌把乔乔紧紧搂在怀里,举目四顾,心事茫然,想找地方吃碗面亦不得,折回汽车站,买两碗方便面,问车站工作人员讨了开水。车站工作人员见老乌穿得单薄,又抱着孩子,说话又是外地口音,便问老乌是要去哪里。老乌说他们父子从南方来寻孩子的妈妈。遂把阿霞那镇的名字报了。工作人员说:“我的天,那是咱们县最偏远的镇,离县城还有几十公里,这么晚,没车了。还是先在车站招待所住一晚吧,这么冷的天,又带着孩子,穿这么单,冻坏可不得了。”老乌虽说恨不得连夜见到阿霞,却也只得在车站招待所住了一晚。次日,县城热闹起来,有些商铺开了门。老乌给乔乔买了件棉衣,自己却没舍得买,想,买了也穿不了两天,回到瑶台就用不着了。又坐上去阿霞家乡的汽车,一路倒是顺利,两个小时的车程到镇上,再坐二十分钟的三轮,到了阿霞婆家的村子。一打听,指了阿霞的家。远远地,老乌看到阿霞家屋顶升起的炊烟,却没了见阿霞的勇气。倒不是害怕阿霞的老公,只是想到,毕竟人家是明媒正娶的合法夫妻,自己和阿霞属非法同居,世上哪有第三者千里迢迢找人家正版原配兴师问罪之理?若阿霞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失去自由,这样贸然找去,岂不让阿霞难堪?便觉自己这一时冲动的决定颇有些荒唐。
离阿霞家不远,有一草垛,老乌就抱着乔乔,远远躲在草垛后,眼巴巴望着阿霞的家门。乔乔已冻得说不出话,父子二人,做贼似的猫着,老乌渴望能看到阿霞从屋里出来,哪怕让他看一眼,只看一眼。抱着乔乔,脚冻手冻,仿佛一群冰凉的鱼在往衣裤里钻,遂不停地跺着脚。阿霞家里倒是有人进出,终不见阿霞。老乌不知如何是好,直接去找不妥,不去吧,千里迢迢,水远山遥地来了,不说把阿霞带回瑶台,见一面总是要的。正在左右为难,突然看见从阿霞家里跑出两个孩子。老乌的心一下子揪紧。是余欢和余乐。乔乔也认出了余欢,说:“姐姐,姐姐。”老乌祈祷,天可怜见,就让俩孩子过草垛这边来。然而俩孩子在外面玩了一会就进屋了。正在焦急,却听到背后有人声,是个老人牵了头牛朝草垛走来。见了衣着单薄,抱着孩子的老乌,疑惑地问老乌从哪里来。老乌情急之下,胡编了个谎,说他是打工回家的,不想上错汽车,被拉到这里。老人说:“穿这么少,可怜。”又说:“那你站这里干嘛呢?”老乌一时不知如何圆谎。老人说:“不对,坐错车怎么坐到我们这里来了?我们这里不通长途车。”老乌抱着乔乔仓皇离开。远远绕着阿霞的家转了一圈儿,见那老人牵牛饮罢水,将牛系在草垛旁,边往家去边朝老乌张望。老乌假意离开,抱乔乔上了村公路。却发现刚才那老人居然进了阿霞的家。老乌吓得心怦怦怦乱跳。想,好险,差点露了马脚。又想,那老人是谁呢?怎么进了阿霞的家?难道是阿霞的公公?阿霞的公公不是病得快不行了么?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老乌越发肯定了他的猜想,就恨自己,老乌呀老乌,你真是个懦夫,怎么这样无用,拿出点勇气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走到阿霞家去,把一切都摊开来说。可老乌终究是个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搂着乔乔,贴着乔乔冰凉的脸,说:“乔乔,爸爸怎么办?”老乌说:“我的小可怜哟,连爸爸都不知道怎么办,你哪里知道?”抱着乔乔在阿霞家周围徘徊复徘徊,终于鼓起勇气朝阿霞家去,走了没几步,就心慌腿软,勇气全无,又折到那草垛后面,不停朝阿霞家门口张望。正张望着,感觉有人站在身后,吓得一个激灵,转过身,分明又是先前牵牛的老头,幽灵样站在他身后,手里握根木棍,棍头冲老乌,质问:“你是什么人,你围着我们家转来转去,想打什么鬼主意?”老乌着实吓得不轻,残存的一丝勇气顿时灰飞烟灭。这老头如妖似鬼,明明进了阿霞的家,何时又绕到自己身后,居然一点也没察觉。老乌说:“老人家,您别误会,别误会。我不是坏人。”老头冷笑:“不是坏人?那你躲在这里干什么?”老乌说:“没干什么。”抱着乔乔,一步步后退。老头目光逼视老乌,棍子扬起作势要打,老乌吓得落荒而逃。逃出百十米远,才停下来,老头还提着棍子远远盯着老乌,见老乌停下来朝他望,又扬了扬手中的棍子,嘴里似乎在骂什么,边骂边朝老乌走来。老乌见状,再走远些,离那老头足有二百米远才停下。老头认定老乌不是好人,拎着棍子,守在通往阿霞家的路口。老头不动,老乌也不动,两人就那样遥遥对抗着。过了十几二十分钟,老乌看见余欢、余乐从家里出来,站在老头身旁,亦朝老乌这边看。老乌便朝余欢、余乐挥手。但余欢、余乐却没有反应。过了一会,从阿霞家又出来一个婆婆,老乌想那人定是阿霞的婆婆。老乌想,余欢、余乐若是认出我就好了。然而,余欢和余乐在那里站了一会就离开了。老乌继续遥遥地和老头对峙,又过一会,从屋里出来一个架双拐的男人,一条腿落地,另一条腿只有空荡荡的裤筒。老头举了棍子朝老乌这边快步走来,走了十余米,又停下,举棍朝老乌挥动威胁。老乌这次没再走,他看见阿霞围着围腰从屋里出来。老乌的心快要跳出,觉得无限委屈,鼻子发酸,真想不顾一切扑过去,把阿霞紧紧搂在怀里,然而他不敢,戳在那里,像一截呆木。老乌在想,阿霞认出他了。老乌在等阿霞的反应。然而阿霞出来后,只是站了一会儿,就扶着那架拐男人回屋去了。再过一会儿,那婆婆也进去了,只余那老头端着棍子守在路口,像个卫兵。看阿霞转身离去,老乌听见了心脏破裂的声音。在寒风中站到双脚麻木,想着和阿霞在一起的许多往事,也想,阿霞并没像他想象的那样失去自由,心稍安妥。看看日影西斜,再不见阿霞出来,遂抱着乔乔离开阿霞的村庄。到镇上,到县城,当天便坐上回瑶台的汽车。在回瑶台的车上,老乌回想起这莫名其妙的经历,甚觉荒唐可笑,老乌就笑,笑着笑着,泪却滚了下来。那一刻,老乌格外想念瑶台,他只想快点回到瑶台,回到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