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无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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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阿霞把这事和老乌说了,问老乌怎么办。老乌说:“不管余欢他爸怎么待你,做儿女的,孝顺老人,却是天经地义。现在老人有这样的愿望,还是得满足。何况本来就打算要回家的。我分析,老人的意思,想最后见孙女是一个方面,想再劝劝你和余欢他爸,也是一个方面。”阿霞说:“你放心,谁劝我也没用。她姑姑的意思,是待老人归天后,想要离婚,就顺了我的意。”老乌说:“只是现在余欢还没放假,孩子的学习要紧。要不你先回去一趟。”阿霞说:“明天她姑姑还会来电话的。”果然,次日阿霞的姑姐又来电话了,阿霞就说了余欢要读书呢,走不开,要不她先回家看看情况了再说。姑姐就说,余欢一个人在那儿谁照顾她呢?这一问,倒问了阿霞一个措手不及,她和老乌都没想到这一层,总不能说孩子留在这里没问题,有老乌照顾着呢。一时语塞,支吾半天,才说孩子托这里的朋友带几天是没有问题的。姑姐说:“她爷爷想看她,你回来了,不把余欢带回来,算怎么回事?她爷爷病得很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反正学校也没几天课了,这么小的孩子,不参加考试怕什么。”阿霞想不出拿什么话来回,只好说:“那我和余欢商量一下,改天买票回来。”家姐说:“还改什么天呀,明天就回来。”

阿霞把要回家的事对余欢一说,问余欢是想回家呢,还是想在这里读书。余欢说她又想回家又想读书。阿霞说:“你这孩子,等于没说。”老乌说:“那就回吧,反正这学期也读完了,现在就是复习。”是日中午,阿霞去买车票,老乌去学校帮余欢请假。班主任说能够理解,说他们这样的学校,半途插班转学是常见的事,要是哪个月没几个退学的孩子反倒不正常。阿霞买好次日早晨的车票。吃毕晚饭,老乌、阿霞、余欢、乔乔一起去了百货商场,给阿霞的父母买了礼品,给她公公婆婆也带了点东西。又给余乐买了衣服。从商场出来时,老乌问余欢想不想吃麦当劳。阿霞说:“才吃晚饭多大会儿?”老乌说:“本来答应等考完试,就带她来吃麦当劳的,你们这一回家,过年怕是回不来。”去麦当劳,买了一些吃的,看余欢和乔乔吃得开心,阿霞眼神里,流淌的满是幸福与不舍。老乌突然想到当年他带阿湘、乔乔一起逛商场、吃晚餐的情形,顿觉伤感。阿霞说:“你怎么啦?”老乌说:“我突然很害怕,害怕你这次回去不会再来。”阿霞说:“怎么会呢,相信我。”从麦当劳出来,老乌说:“我们一起去照张相吧,还没有跟你照过合影呢。”阿霞说:“照什么相?你以为我会和你的阿湘一样啊。”坚持不肯去照,说是要和老乌结婚时再去拍婚纱照,老乌也未再坚持。

这一晚啊,老乌和阿霞自然是百般缠绵,难分难舍。老乌忧心忡忡,说:“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发慌,有不好的预感。要不我和你一块儿回去。”阿霞说:“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次日,老乌送阿霞和余欢上车。老乌说:“到家后给我电话。”阿霞说:“好。”老乌说:“一定要回来,我等着你。”阿霞说:“放心,我会回来的。”话虽如是说,车一开动,阿霞便搂着余欢,悲伤不已。老乌目送汽车远去,抱着乔乔,说:“乔乔,爸爸的宝贝哟。你什么时候能理解爸爸的心?”乔乔不停地用小手帮老乌擦眼泪,说:“爸爸不哭,爸爸不哭。”老乌破涕为笑,说:“爸爸没哭,爸爸眼睛里进了沙子。”

阿霞走后,老乌的心就悬了起来,这一夜,他基本没有合眼,天还没亮,就去做阿霞的那份工,给三栋楼做卫生。做到那吸毒女租住的门前,似又看见那女子一袭白衣,无声立于门前凝望着他,心里慌慌的,胡乱做完卫生。好容易挨到第二天下午,阿霞打来电话,说是到家了,路上一切顺利,先到娘家落脚,然后再回婆家,办完事就回来,让老乌放心。接到阿霞的电话,老乌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接下来,一连三天,阿霞都没来电话。老乌有些沉不住气了。可沉不住气也没办法,只有干着急,急得坐卧不宁。又后悔当初没有给阿霞买个手机,这样也不会干着急使不上劲。一会儿想,阿霞回去被家里人关了起来。一会儿又想,不会的不会的,怕是阿霞的公公死了,自然没时间来电话。老乌就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与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一日又一日,转眼,阿霞回去一周了,自上次那个电话后,再没打来过电话。老乌茶饭不香,人眼看着瘦下去,胡楂子呼呼呼地疯长,也懒得刮。李钟来看老乌时连问老乌是怎么了。老乌摇摇头,说:“没什么。”李钟坐一会儿,又急急忙忙走了。又有刘泽来电话,约吃饭,说是街道的书记,听河哥说在瑶台聚有这么一拨艺术家,作为街道分管文教的副书记,很想见见大家,和大家搞个座谈。老乌说他不去。刘泽说:“怎么,有事?”老乌说:“嗯,有事走不开。”老乌不是走不开,而是害怕他一走开,阿霞的电话就打过来。果然,这天晚上,阿霞的电话终于来了。一听电话铃响,老乌的心脏都快跳出来,抓起话筒,电话那边的人却不说话。老乌急道:“阿霞,是你吗?我知道是你,你怎么不说话,出什么事了吗?”电话里传来抽泣声。老乌说:“你别哭呀,出什么事了?不要急,不要怕,我明天就坐车来你这里,有什么事,咱们俩一起扛着。”电话那端的阿霞这才说:“别,别,你别过来。”阿霞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对老乌说:“老乌,……对不起。”一听阿霞说对不起,老乌顿觉眼前发黑,他知道,最担心的事终究发生。老乌的预感没错,果然,阿霞在说了声对不起后,沉默很久,说:“老乌,忘了我,就当我没存在过。”老乌发疯了,冲着电话大声吼:“你说什么呢阿霞,让我忘了你,我忘得了吗?”阿霞又开始哭,哭完了又说:“对不起,老乌,对不起。”老乌说:“到底怎么啦?是家里人不让你来,是他们限制你的自由了?还是?”阿霞说:“都不是。”老乌说:“那究竟是为什么?你说话呀,你不说清楚,想急死我么。”电话那端又沉默了好久,说:“他爸爸回来了。”老乌说:“回来了不正好和他离婚吗?”阿霞说:“他……发誓,不打牌,也不打我……老乌你在听吗?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我,不想来瑶台了,你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你该找一个比我好的女人。老乌,你怎么啦?你说话呀,你还在听我说吗?忘了我吧,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老乌感觉像在做梦,阿霞的声音不是来自电话那端,而是来自遥远的天边,声音飘忽不定,老乌感觉自己像一只风筝,飞得很高、很远,他看见了高山。大河。田野。绿树。看见了城市。乡村。瑶台的亲嘴楼。包围了亲嘴楼的工厂。街道。高尚住宅小区。看见了云涌,云涌的水可真绿啊,绿得发蓝。老乌看见了自己,仰着身子浮在云涌的绿水中。那是自己吗?自己不是在天上飞么?天上的是自己,那水中的是谁?

“老乌,你怎么啦?你说话呀,你别吓我。”

老乌隐隐听见阿霞在叫他,一个激灵,又回到现实,回到他的二手家具店。

老乌说:“我没事,阿霞,你对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不让你回瑶台。”阿霞说:“没有,是我自愿的。”阿霞说:“我想过了,觉得过去跟你在一起,很荒唐,我是两个孩子的妈,我有自己的老公,老公虽说爱打牌,脾气不好,但他终究是孩子的爸爸。”老乌说:“你真是这样想?”阿霞说:“真这样想。”阿霞说:“再说了,现在我老公在外面挣了钱,对我也好。我就回心转意了。”老乌说:“阿霞你说的是假话。”阿霞说:“老乌你醒醒吧,我说的是真的。”老乌说:“……真的,哈哈,真的,你,很现实。”阿霞说:“我一直都很现实。”阿霞说:“我挂了。”过了好一会儿,老乌听见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老乌以为自己挺不过这一关,以为自己会死掉。但是他低估了自己,这一晚,老乌睡得很好,居然连梦都没做。次日,他很早就起床,除了感觉有点累,其他都还好。老乌给阿雄打电话,告诉阿雄,让他重新找人,阿霞不来做工了。阿雄说昨天晚上阿霞给他打过电话了。老乌的心里又泛起淡淡失落,看来阿霞真不会回来了。阿霞走后,老乌才发觉,他的生活,离不开阿霞。有阿霞在,他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他要自己洗他和乔乔的衣服,要照看店子,还要做一日三餐。刘泽他们有聚会,再叫他时,他就算想去也不能去了。过去他出门有阿霞带乔乔,现在他走到哪里,都要把乔乔带上。阿霞走了,影子却总是在老乌眼前晃。老乌这才知道,他是真爱阿霞的。这种爱,和当初对阿湘的爱恋,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老乌不愿就这样被打倒。想,只当做了一场梦。老乌并不恨阿霞。快过年时,老乌把电话超市停了。电话超市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手机以让人难以相信的速度普及,传呼机也在淡出了人们的生活。老乌把电话超市的那半间房也摆上二手家具,屋里倒显宽松了些,可以摆开一张写字台看书练字。阿霞的房也退了,老乌把她的衣服物件都打包放在阁楼上,做完这些,春节就到了。老乌给父母去电话,说本打算带女朋友回家的,但她家里临时出了点事,今年过年就不回家了。老乌给父母寄了些钱。这个春节,就他和乔乔两人。过得自然有些凄惶。年三十晚上,老乌把店里的灯开着,决意和乔乔通宵守岁。老家的习俗,如果守岁到天明,新年的运气会好。看了一会儿春节晚会,乔乔却吵着要睡,还要老乌陪他一起睡。老乌说:“爸爸要守岁呢。”乔乔说:“不嘛,我要爸爸陪着睡。”老乌就和乔乔钻进了被窝。乔乔很乖地搂着老乌的脖子,也不说话。过一会,乔乔说:“爸爸,我想阿姨。”老乌说:“想什么呀。快睡觉。”乔乔说:“爸爸,你也想阿姨吗?”老乌揪着乔乔的鼻尖,说:“爸爸谁都不想,就想我的乔乔健康长大。”乔乔说:“爸爸,给我讲个故事。”老乌想了想,说:“好吧,爸爸给你讲一个盘古开天的故事。儿子,你知道我们的天地,山川与河流是怎么来的吗?”乔乔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