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话说向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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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不能再发生文化大革命了!”

——访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顾问李琦

李琦题词12集大型电视文献纪录片《周恩来》在中央台首播后,我收到该片总顾问、曾担任过总理办公室副主任的李琦同志的一封短简,告知我寄赠的《向阳情结——文化名人与咸宁》和《向阳湖文化人采风》两书的上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版)已收阅,专致谢意。80岁高龄的李老礼贤下士,给我带来意外的欣喜。因为早在1996年5月初,我已采访过这位知名的“向阳湖人”,他当时认真地提出“君子协定”,约好此次访谈只能算“忘年朋友间的闲聊”,不可付诸文字。出于对老人的敬重,我信守诺言,不敢违约。到了年底,慈祥的李老为表示对我热心挖掘“向阳湖文化”的理解,给我寄来一幅寓意深刻的题词:“不能再发生文化大革命了!”现在大札又至,无疑包含着鼓励和鞭策。我抓住机遇,马上通过电话,恳请李老“批准”我破例写写他,以补心中缺憾。我陈述的理由有二:其一,他下放咸宁“五七”干校时任文化部副部长,可谓高级领导干部中的代表人物,不可不写;其二,周总理对向阳湖文化人的关怀,在他身上得到充分体现,不能不写……

李琦致作者信

“一声周总理,双泪落襟前。”远在京城的李老再不忍拒绝我的热情,嘱咐一句:“如果写,一定要实事求是。”我连忙请他放心,保证“实话实说”。下面,就让我回过头来向大家介绍那次在李老家的见闻吧。

走进李老家的客厅,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的字画。一幅是陈云同志82岁时书赠李琦的一首唐诗(白居易《放言五首·其三》),另一幅是著名画家李琦创作的国画《周恩来总理》。置身于这样的时空,令人顿时产生一种历史沧桑感和现实的亲近感。平易近人的李老见我品画良久,便风趣地解释道:“北京有十几个李琦,我和这位画家也同名同姓,但互不沾光!”他的夫人王泓及女儿幼玲坐在一旁,和我一齐笑起来。接着,李老由谐入庄,开始回忆往事。

1969年9月,受“文革”政治风浪的冲击,6000余名文化人下放鄂南。李琦带着13岁的小儿子小钢来到向阳湖,被分配在一大队二连劳动。从前不会做家务,如今得干繁重的体力活;从前生活条件较好,如今得随遇而安。一次,在中组部三处工作的夫人前来探亲,一家三口被安排住进一间四面透风的房子,屋漏又遭连夜雨,整个晚上没睡好觉。后来,女儿也到干校住过一礼拜,她对咸宁的印象倒是极佳,“少年不识愁滋味”,只觉得咸鸭蛋好吃,骑水牛好玩。她并不知道,父亲和文化部副部长赵辛初等人头顶“黑帮”的帽子,被打入“另册”,受人歧视,精神负担是多么沉重。

聊到这里,李老小结道:“干校的生活千篇一律,大同小异。坦率地说,我不大愿意谈这段历史,因为提起来容易激动。”他举例说,干校组织揪“五一六”,说他是“后台”,并在千人大会上点名,而所谓“五一六”定性是反周恩来,他怎么会反周?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了解到,50年代初,李琦同志担任周恩来办公室秘书,在西花厅工作长达7年之久,于是问道:“李老,能请您谈一下‘文革’中周总理对您的直接关心吗?”

李琦在京寓所谈起敬爱的周总理,李老心潮难平。他缓缓对我说:“你既然远道而来,我告诉你一点‘内幕’。‘文革’初我被夺权以后,总理还不时找我给他调片子看,这是在无形中保护我。那时人身自由没保障,不久我被造反派揪走关起来,逼我写总理的材料,我写了总理的伟大人格,他们便不让我吃饭,可我还是这么写。后来总理知道了,对造反派的所作所为十分愤慨,下命令放我回家。我‘落难’向阳湖以后,总理也没少惦记。有一回,他找来军宣队的人问:‘李琦究竟有什么问题?如果是人民内部矛盾,你们为什么老不解放他?如果是敌我矛盾,你们把材料拿来给我看。’还有一次,总理对文化部的当权者突然问起:‘李琦还在咸宁劳动?他现在的血压是多少?’被问者弄得莫名其妙,因为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我有高血压,只有对下级关怀备至的总理才会如此细心、周到。总理问我的同时,还问及周巍峙……”

作者和李琦我插话说:“去年秋我去采访周老,他题了一幅字——‘身在向阳湖,心系周总理’。”李老点头表示颇有同感,然后继续叙述道:“有次我请假回京探亲,军宣队代表却问,‘你回京去不去见周总理?’我说能见自然要见,总理忙没时间见则是另外一回事,结果他们近3年时间不批我的假,最后我没办法,写信让儿子带回京,再由老伴送至总理。很快地,邓大姐通过国务院秘书局打招呼,我才得以提前返京。赶巧,那天是1972年2月21日,正值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他是从天上(坐飞机)来北京,而我是从地下(坐火车)回京的。”王泓同志对我笑道:“他到家时身穿旧中山装,满是污泥,那样子真狼狈。”我禁不住说:“这一天于国于家都是个历史性的日子!”李老意犹未尽,又补充道:“周总理是最富有人情味的伟人,不仅是对我,他关心的干部和文化人数不胜数。”

李老返城后,担任过教育部副部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国委员会主任、全国人大常委、全国政协常委、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主任等职,1995年离休担任顾问。但他离而不休,仍在为编写和审定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传记和年谱倾注心血。作为历史的见证人,他在咸宁干校留下的故事同样内容丰厚,颇具史料价值。我见时间不早,又简要汇报了自己对“五七”干校的思考,请他顺便谈点指导性意见。李老不假思索,神情严肃地回答说:“十一届六中全会作出《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已经彻底否定‘文革’,大批文化人被迫下放咸宁,这个历史教训值得我们认真思考,永志不忘。我以为,对‘文革’的研究,是个十分重要的课题,同历史、现实都有密切关系。历史是相联系的,它不能割断,我们只有懂得昨天,才能更好地了解今天。‘文革’一直到现在还有后遗症,它影响的不只是一代人,而是几代人。总而言之,我们国家再不能发生‘文革’了!”

我洗耳恭听,仔细体会,以为这番话称得上是对咸宁开发向阳湖文化资源意义的最好概括,相信今后读者也会有同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