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话说向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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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抢救向阳湖史料大有可为”

——访著名历史学家金冲及2000年6月6日,咸宁市向阳湖文化研究会在温泉成立。作为发起人,我特地邀请了20多位京城曾下放咸宁干校的文化界知名人士担任顾问,年已古稀的金冲及先生便是其中之一。我之所以请他继续关心向阳湖文化的研究,原因有三:其一,他现任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常务副主任,中国史学会会长,是《毛泽东传》、《周恩来传》和《朱德传》等三大伟人传记的主编,可谓我国权威的历史学家;其二,他连任第七、八、九届全国政协委员,兼任文史资料委员会副主任,而我目前恰好负责咸宁市政协的文史工作;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我曾经上他办公室采访,受到过热情的接待。

作者和金冲及那是一个初夏的下午,我如约赶到北京前毛家湾一号,拜访了正在紧张笔耕的金先生。他的办公室又宽又大,可能原是个小会议室,约有近200平方米面积。但见两面靠墙各摆放着十个书柜,房间中央围起一组大沙发。金先生西装革履,一脸和善的微笑,典型的知识分子模样,看不出一丝“官气”。他开口便解释道:“我近日正为中央起草文件,完全身不由己,今天不知明天忙什么。你大老远赶到这里,实在辛苦,可碰巧一小时后我还要参加一个外事活动,因此没有充足的时间与你长谈,真是抱歉!”

金先生的谦逊、客气,无疑使我暗自感动。于是,我抓紧时间,简要汇报说,近几年来,由于地方领导的高度重视和北京文化人的大力支持,咸宁开发向阳湖文化资源取得了丰硕成果。到目前为止,已有《人民日报》、《新华文摘》、《人民政协报》等几十家报刊发表我市宣传向阳湖文化的专访、回忆、消息和评论;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了向阳湖文化书系,湖北省政协文史委出版了“文化部咸宁五七干校史料专辑”……

因为事先读过我寄去的有关“向阳湖文化”的报纸和书籍,金先生听了我的介绍后,对咸宁重视开发干校文化作了高度评价,并应请提出指导性意见:“抢救向阳湖文化史料大有可为,这说明你们的选题很好。我认为,研究向阳湖文化,首先要系统而全面地掌握历史资料。文史资料有很多作用,如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将历史的经验教训告诉后来人。其次,对已接触到的大量史料,还要进行考证、鉴别,如毛主席所说的,要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此外,干校的年代离今天还不是很远,要重视口述历史资料的征集,以弥补文字记载之不足。你这些年坚持不懈宣传向阳湖文化,作出了可喜的成绩,我很佩服。今后,还要学会善于从纷繁复杂的现象中抓住事物发展的主要线索,进一步钻研干校文化,以写出可靠的信史来。”

金先生不愧是根底深厚的大学者,三句不离本行。而我却不满足于他有关治史之道的“点拨”,接着追问起他是如何度过干校艰难岁月的。金先生很快陷入沉思……下面便是他的“口述实录”,我且全文播放,以飨有兴趣的读者:

“我于1969年9月下放向阳湖,此前在文化部政策研究室工作。和许多同志一样,我在‘文革’初期就吃足了苦头,被扣上‘现行反革命’和‘历史反革命’两顶大帽子,处境十分困难。头一件事是,我于1965年参与编辑《毛主席语录》,这是田家英同志具体负责的。由于1964年5月解放军总政治部已编辑出版了《毛主席语录》(1966年12月再版时,林彪写了前言),田家英考虑那本书是从部队工作角度编写的,有一定的局限性,便另起炉灶重编一本,以适用于一般干部。后来的结局可想而知,虽然仅出了个内部参考本,我们这些人都落了个‘私编毛主席语录,与林副主席相对抗’的罪名。另一件事是,有人凭空捏造,‘告发’我于1948年参加了国民党的特务组织学运小组。举报人是一个早已被判处无期徒刑的反革命分子,他知道我是中共地下党员,出于‘希望共产党互相残杀’的卑劣目的,将诬告材料写得有鼻子有眼的,非常具体生动。在那个年代,你没有问题都想找你的问题,有了这种黑状,我可就遭罪了,从此被审查了4年。

“因为是被专政对象,我在干校的情况比较特殊,安排在一大队二连隔离起来,一个人住草棚,一个人单独干重体力活,3年多不让我回家和亲人见面。我的儿子同时到向阳湖,开始送咸高读书,一星期回一次,可我根本无法照料,不到一年就只得托人把他送回北京。我本人和当地的贫下中农也没什么联系,连干校组织参观韶山,我都没有资格去。我不明白,整我的材料完全是无中生有,为什么上面肯相信?后来我们连队清理阶级队伍,完成了95%的审查对象,剩下的个别‘叛徒、特务’都允许和家人团聚,我为什么长期没有自由?所幸的是,这时马王堆等一系列震动中外的考古新发现先后出来,1972年,经郭老提议,周总理亲自批准、恢复了《考古学报》、《文物》、《考古》三个刊物。不久,文物出版社筹备复社,当年主持国务院图博口工作的王冶秋同志听到别人介绍推荐我,便不管我尚未作出结论,党的组织生活还没有恢复的处境,大胆下调令将我从干校调回。在‘文革’时期那种极不正常的气氛中,敢于这样办事的人极少,没有过人的气魄是办不到的!”

我插话道:“我采访了不少向阳湖文化人,像你这样经历的并不多,今后我写报告文学全景式反映咸宁干校,各种类型的代表人物都得写。因此,您刚才所谈的一切,显得特别珍贵。”接着,我请金先生补充谈谈干校生活的体会。他略作思考,如实相告:“你这是出了个难题,不容易讲。怎么看呢?怀念、责备都不是。我想,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我们下放咸宁,大多数文化人都感到压抑。但现在回过头辩证地看,参加劳动锻炼,和劳动者加深感情,也不无好处。尤其是我,回京这20多年体力还可以,也许受益于干校的劳动锻炼。但说实在话,如果说很怀念那段生活,是我讲违心话;如果要我控诉那时受迫害,也不必要,我不想写‘伤痕文学’,因为没有那种心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现在重要的是干好手头的工作。”

金冲及题词正谈得投机,可惜来了电话,这才提醒我采访结束的时间已到。金先生打住话题,匆匆找出《辛亥革命的前前后后》等个人专著送给我,并写下一行字留念:“建设新咸宁”。我诚恳地表示,今后自会再接再厉,在向阳湖文化研究上作出更大的成绩,为鄂南的精神文明建设增光添彩,以不负金先生的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