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话说向阳湖
12940500000011

第11章 “咸宁,向阳湖,我记得……”

——访著名女作家韦君宜“五七”干校,这实在是个奇妙的地方。有的人想起它就感到无限温暖,有的人却提到它就气愤填膺。你说它不好,那时大家写了多少真心歌颂它的诗。你说它好,最后这些写诗的人却又竭力想办法要离开这里。不止今天出现这些矛盾思想,就在当时,又何尝不如此?

韦君宜在病床上读《咸宁日报》发出以上感慨的是著名女作家韦君宜。10多年前,我从她的小说《清醒》开篇读到这段话时,对干校的历史还比较陌生,只是猜度:作品中的女主人公——连指导员周青云的生活原型可能是作者自己吧?今日看来,果然不出所料。

让我们先翻开她不平凡的履历:韦君宜,原名魏蓁一,1917年生于北京,18岁考入清华大学哲学系,曾参加“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不久加入中国共产党,1939年奔赴延安。建国后担任了《中国青年》总编辑、《文艺学习》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社长兼副总编辑。1969年秋天,已被打成“走资派”的她随全社的同志一道,来到咸宁干校“劳动锻炼”。校址“向阳湖”三个字虽然动听,在那里度过的3年多时光却尝遍了酸甜苦辣涩。

当时,她的丈夫、原北京市委宣传部长杨述戴着“三家村黑干将”的帽子,也被下放河南信阳干校。夫妻分居两地,每逢春节才有3天时间团聚。从信阳到向阳,彼此挂肚又牵肠。还有造父亲的反、只身插队边疆的女儿,更是令人放心不下,尽管身陷缧绁,他们也从未失去对党的信赖。有次见面,杨述对她说,延安时期他在一首诗里把毛主席称作“平民”,毛主席亲笔作过批示,表示同意。以后整风审干,他和许多干部被打成“特务”,毛主席及时发现后,亲自在台上举手行礼道歉。由此可见,党和毛主席总是英明的,“文革”的混乱状况决不会长期持续下去。

在咸宁干校,为了争取“摘帽”,重新为党的事业效力,从来要强的“韦老太”,坚持拖着瘦弱的身体,起早贪黑,干着纯体力的农活,经常是一身水一身泥,全不顾已经50多岁的年纪。好容易熬到“落实政策”,居然还担任了连队指导员兼支书。到了1972年,她的心境稍稍舒适一点,且有了雅兴赋诗寄情:“湖上春常在,渠开水满畦,初阳活种谷,细雨透青泥。白发能持耒,书生健把犁,新秧随手绿,熟麦逐人齐。足践中华土,胸罗四海奇,挂角有马列,引路有红旗。坦荡五七路,终身步不疲。”(《向阳湖即事》)其中不可避免地带有那段特定时期的烙印,但也展示出作者对党无限忠诚的纯洁心灵。

人民文学出版社200多名“五七”战士,在向阳湖编为四大队十四连,是一个“知识密集型”的大集体。作为无法展翅翱翔的群雁中的“领头雁”,她的工作难度和强度之大可想而知,整天为大小事务忙得嘴不闲,腿不停。连里学习柳河干校和中办干校搞“粮油肉菜四自给”,她带头参加各项生产劳动;连里开展“批林整风”和“整党”,她周密布置每次会议;连里有13个同志低工资,她积极向上反映,按北京有关调资精神落实了加薪。更值得一提的是,干校中后期,她主持重新审理了连队一批“文革”中的冤假错案。

干校时的韦君宜“公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她以杜甫的诗句为鞭策,本着对同志高度负责的态度,一边认真核对每份“专案”材料,一边想方设法克服连里资金困难,安排人员搞好外调,澄清了大量关键事实。例如,有人反映,革命文学家冯雪峰1941年2月被国民党逮捕,关进上饶集中营以后有自首变节行为,她明确表示,一定要实事求是,对冯作出正确结论,使其尽快恢复工作。连里立即委派军代表黎喜来、秦萍二同志外出调查,证实了冯并没有问题。又如,高级编辑、古典文学专家顾学颉,原结论是历史反革命,作有重大历史问题处理,经调查后进行了纠正,同意摘掉“右派”帽子。她还发现,有一个并不认识吴晗的人,被说成与吴晗勾结;有一个公安部早已查清没污点的人,又被加上“特务”的罪名。为伸张正义,她不怕日后受牵连,大胆拍板,果断取消所有纯属不实之词的所谓“结论”,保护和解放了受迫害的文化精英,为他们早日“归队”立下了汗马功劳。

她从干校返京以后,痛定思痛,于70年代末、80年代初,率先创作了有关干校题材的小说,尤其是中篇《洗礼》在当代文坛传诵一时,荣获第二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无独有偶,同样是著名女作家的杨绛先生(“毕业”于河南息县干校)此间也写下了散文佳品《干校六记》。两位“小老太”不谋而合,各自以情文并茂之作,形成了“干校文学”的双璧。前两年,韦老又以76岁高龄,在病中撰写了长篇小说《露沙的路》。尽管如今因脑血栓造成瘫痪,卧床不起,她仍坚持与疾病作顽强斗争,令人叹服“最经磨的还是人的血肉之躯!”(杨绛语)

作者看望韦君宜这是一个秋日的上午,她躺在北京协和医院的病床上输氧,见有鄂南客人来访,立刻点头致意,并伸出颤抖着的右手,接过一份《咸宁日报》,仔细阅读了冰心老人为“向阳湖”题字的报道。她的嘴唇微微张动,喃喃道:“咸宁,向阳湖,我记得……”医生介绍说,韦老虽不能多说话,但记忆尚好,脑子十分清楚。只见她读完报纸,又断断续续地问:“那里、还有、没有湖?”我怀着敬佩之情凝视着这位大写的女性,心里默念道:韦老,向阳已改旧时颜,但您在干校时风风火火、忙忙碌碌的身影,自会时常活跃在鄂南人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