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啦不行啦,街上如今流行超短裙了。”新娘子在后边小声地说。
挂支钢笔进教室
干净整洁的衣裳,是娘昨天清洗的。上衣是件中山装的样式,有些旧。上衣左边的衣兜,赫然挂着一支钢笔。那钢笔的铁钩别在衣兜外边,迎着阳光一闪一闪,很是刺眼……
金虎打了个颤,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十岁,他读四年级。他太想要一支钢笔了。
他在老师办公室里见过一支又一支钢笔。教语文的边老师用的是一支“英雄”牌钢笔,银灰色的。金虎觉得这支最好看,他用手摸了摸。边老师正捏着它长长的橡皮肚子在吸墨水,对他说:“小子,像这钢笔一样,多喝点墨水吧,想要什么样的钢笔就会有什么样的钢笔。”金虎不停地点着头。
三年级期末。考试总分第一名的张天得了支钢笔,挂着那支钢笔在村子里走了三趟,那得意的神情更让金虎气愤。金虎考了个第二,隔张天一分,只得了个笔记本。但学校将钢笔只奖励第一名的学生。金虎见过张天那支笔,也是“英雄”牌的。他跑到镇上文具商店看过,五角四分钱。金虎想考第一,拿到一支钢笔的奖励。
金虎在心里暗暗地使劲。张天是他最强的对手,他想超过张天。同学们都在捉迷藏玩游戏的时候,金虎仍在不停地学习,用他手中那支硬硬的圆珠笔做着笔记,做着数学题目。金虎觉得,张天也似乎在和他较劲,争分夺秒地在学习。金虎在心里甚至诅咒过张天,这小子怎么不得一场病哩,生了病成绩肯定会下降的。每天,金虎都会给自己信心,希望自己考试成绩一定超过张天。
又到了期末,第一天考语文和自然这两科。语文学科是金虎的强项,他满脸都是自信。下午考自然学科,金虎觉得也得心应手。看看张天,似乎卡了壳,不那么顺畅,他满脸都是汗水。好不容易交试卷了,张天蹒跚着走出了教室。金虎一心想考过张天,悄悄地跟在张天后边。他想知道张天是怎样复习数学的。张天确实是个数学尖子。
才跟着张天走到村头的田间小路,金虎看见张天一下子栽倒在路边的田地里。金虎心里一喜,肯定是张天生病了,看来他明天不能参加数学考试了。他要是不能参加数学考试,那这次的第一名肯定是我金虎了。他走过张天的身边,像没有看见一样。前前后后也没有路过的人们。
金虎似乎看到了那支金灿灿的“英雄”钢笔。
但是他转过了头,对张天说:“张天,你坚持一会儿,我去叫王医生。”王医生是村里的赤脚医生。
第二天数学考试,张天照常来到了考场,走过金虎面前时,对着金虎会心地笑了笑。
几天后,成绩出来了。照样,张天是第一名,比金虎多出三分。表彰大会上,老校长拿出了一支“英雄”牌钢笔,说:“今天,我们将第一支钢笔奖给金虎同学,他勤奋好学,乐于助人。他的对手张天同学病倒,他及时叫来了医生,并且陪伴着张天同学打完点滴……”
金虎觉得很意外。
台下的同学拼命鼓掌,金虎走上前去,接过钢笔,骄傲地挂在了自己的上衣左边衣兜口。他看见,那钢笔的铁钩特别闪亮,发出像宝石一样的光芒。
他回家的时候,伙伴们都围了上来,看他的“英雄”牌钢笔。才读二年级的弟弟银虎更是羡慕,鼻涕也喷在了钢笔帽上。
金虎摸着银虎的脑袋说:“弟弟,你要向这钢笔学习,多喝点墨水啊,你想要什么样的钢笔就会有什么样的钢笔……”
银虎的鼻涕挂得更长了。
我们一起去迎亲
“一起去迎亲的要走了啊,现在就走……”有人在门口大声地叫道。就有男女老少挤出门来了。锣鼓响起来,鞭炮燃起来。我们几个十来岁的小家伙跑在最前面。
这是火平叔结婚的日子。
十二岁的红山想要提个迎亲的马灯,就跟鼓手光爹说了声。光爹说:“马灯可以让你提,可你要回答好我的一个问题。”红山比我们大两岁,最想提迎亲的马灯了,就点头答应了。
“红山啊,你说,你爹和你妈结婚时你提过马灯没有?”光爹问。
“我肯定提过了的啊。不信,你去问问我爹。”红山大声地说,生怕人家听不见似的。大家就笑起来:“个狗日的红山,你爹妈结婚时你在哪儿哟?你爹怕是还没有播种哟……”
最后,当然是红山光荣地提上了马灯。我们心里好生羡慕,红山就更神气了。
迎亲队伍都是吃了晚饭才出发的。我们听说火平叔新娘子在十里外的白水村,就都加快了脚步。去迎亲时,是用不着过多地敲锣打鼓的,鞭炮也用不着多放。大人们走得快,我们几乎是一路地小跑,真担心掉了队不能回家。
又华哥骑着自行车在前边早就出发了,他是迎亲队伍的先锋。我们走了四五里路时,又华哥正来报信:对方送亲的队伍就有前面不到一里路。一听这话,光爹的鼓棒就在那面鼓上一点,咚,咚咚,锣也就跟着响起来;呜,呜呜,唢呐也就跟着吹起来。我们再竖着耳朵听听,似乎听到了送亲队伍的锣鼓声和唢呐声了,脚下的步子又快了许多。
只有一百来步远了。
就有了鞭炮声。这边的刚放一组鞭炮,那边的又一组鞭炮来了,震得耳朵嗡嗡地响。
锣鼓声就更响了。送亲的小伙子拼命地用敲打着手中的锣,几乎就要敲破的样子。光爹的打鼓技术是方圆十里有名的,这下又开始炫耀起来。鼓棒上上下下,像变魔术一样。
还有唢呐声。迎亲的来一曲《迎亲路上》,送亲的就来一首《百鸟朝凤》。送亲的来一曲《抬花轿》,迎亲的就再来一首《一枝花》。
火平叔是不能来的,新郎怎么能亲自来接新娘子呢?新娘低着头,眼睛红红的,觉得这些声响和她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声响越大,新娘似乎也就要哭出了声。我们也知道,那是离家的眼泪。
迎上了亲,这下就走得慢了。我们也累了,自然地放慢了脚步。
快要到家时,我们又小跑起来。因为等会到亲的时候,是有喜糖的。抢好有利地势,得到的喜糖肯定会多很多。有好几次,二胖的都比我的多。这一次,我站在撒喜糖的松哥身边,呵,得到了二十五颗喜糖,比伙伴们的都多。
新娘子名叫桂枝,我们是听火平叔说的。火平叔也只在三个月前见过他的新娘子一次。红山的娘是媒人,那次红山也同着去了,不懂事的红山拼命地向桂枝身上撞,想要吃奶的样子,惹得人好一阵笑。
新娘进了新房,红山又跟着挤了进去。他的娘就一把拉过他,对着新娘子说:“来,来,给我们家红山的牙齿摸一摸,他掉的两颗牙有了两年了还没长好哩。”红山就张开了嘴,新娘伸出右手,小心地在红山的牙床上摸了一下。红山也不好意思起来,忙着向新娘身上靠。
红山和他娘一起出来的时候,红山就更得意了。“呵呵,我吃了新娘子的奶了。”他小声地对我们说。
红山的娘也声音小了,对着火平叔的爹娘说:“哎呀,老哥姐啊,我看着这新娘子不是桂枝,怕不是今天接亲的人接错了吧。”
“不会,不会。”光爹接过了话:“怎么可能?一碰上头,鞭炮放得那么响!完全不可能!”就又有人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红山娘就不说什么了。
第二天是村里人前来恭贺主人大喜的日子,又华就说:“听说,昨天肖家村的肖老三结婚接错了新娘的,这是不是真的哟?”
火平叔和新娘都站在门口,两人的脸红红的,像昨天晚上像做错了什么事的样子。我们几个小家伙向火平叔要喜糖。他扔给我们一大包喜糖,我们乐呵呵地到柴草堆边分享。红山神秘地说:“新娘子的奶我真的摸了两次,上次感觉到用我的两只手都握不下,昨天感觉那东西像个小算盘子大小了。是火平叔将那东西吃得小了,还是真的换了个新娘了?”我们只是吃糖,哪管他说些什么。
火平叔和他老婆第二年春天就生下了个胖小子。
再过了些年,我们上大学了,放假回到老家的时候,总能看到火平叔和他老婆坐在家门口,两人的脸上,总是漾着满脸的笑。
1978年的一只母鸡
1978年,我准备参加高考。
我的学习基础较好,又勤奋刻苦,是老师们眼中公认的好学生。可是,给我上课的刘老师担心,我身体太差,一阵风吹来,就要将我刮走似的,如果紧张地复习备考,身体很可能吃不消。刘老师对我爹娘说:“得给孩子加强营养,每餐白米饭是少不了的。”当时的条件,一天能吃上一顿米饭就是幸福生活了,哪里还说什么加强营养的话哩。
于是,娘养了十六只母鸡。娘听人说,有了鸡,就有了“鸡屁股银行”;鸡下蛋了,就有了源源不断的财源。可是,连人都没有吃的,下蛋的母鸡到哪里去寻食呢?
队里的禾场上有。
队里的禾场,是队里打场晒粮的场地,只要是有阳光的日子,禾场上总是晒着谷子或者小麦。我们的家离禾场不远,隔着一条十多米宽的河。晒好了谷子,禾场上劳作的人们回家去了。娘就站到了家门口,“咯罗咯罗”娘一声吆喝,十六只母鸡跟了出来。又一声大声的“哦嘻”,十六只母鸡,像十六架小飞机,飞向了河对岸的禾场,争先恐后地吃起了谷子。一袋烟的工夫,娘长长的一声“咯罗——”十六只母鸡又像小飞机一样飞了回来。
娘的鸡窝,每天都会有十六个鸡蛋,一个不少。娘的“鸡屁股银行”办出了成效,用鸡蛋换成了钱,换来了油盐,时不时地买些鱼肉回来改善生活。我的身体也强壮了起来,一顿能吃上好几碗饭。娘的脸上爬满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