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府中还有些积蓄,只要能治好家父的病,诊费任由先生说了算。但必须请先生骑快马随在下马上上路。”
“好说,那些姑娘都说过的。”申徒臣满意地一笑。
刘縯慌忙转过身去,怒火又在心头直窜,他真怕按捺不住自己。
申徒臣果然吩咐人备好快马,带上出诊的工具,单人独骑跟着刘縯上路了。
刘縯不知父亲病情如何,心急如火,一上路就快马加鞭。申徒臣起初还跃马扬鞭紧紧跟随。但五十里地之后,他便渐渐落在后头,刘縯不得不停下等他,就这样时快时慢,天黑之前还没走出一百里地。申徒臣一贯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种罪,胯下早被酪得发痛,远远看见前边有个镇子,便道:
“天太晚了,我也走不动了,干脆就在前边歇息一晚,明天再赶路吧!”
刘縯还不知父亲是死是活,心如火焚,哪敢耽搁,断然道:
“不行,家父命在旦夕,必须连夜赶路。”
申徒臣何曾受人呵斥过,当即勒马怒道:
“大爷走不动了,非住下不可!”
刘縯怒不可忍,一挟马窜到他跟前,抽出防身短刀,往他脖子上一架,骂道:
“你他妈做孙子也不够格,你是畜牲。”
申徒臣一见五大三粗的他变了脸,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软了下来。煞白着脸,连声道:
“好汉息怒,我走!”
两人正往前走,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刘縯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山路转弯处一个白影急驰而来,他慌忙闪到路边,想先让对方过去。白影近了,是一个穿白衣的人骑在马上,因为跑得太快,刘縯没看清马上的人。不料,那人到了刘縯跟前,突然大叫:
“大公子!”
刘縯听出是刘宽的声音,慌忙停住。却见那匹马又奔出十几步远才站住,却是刘宽穿着一身重孝。
“刘宽!”
刘縯大吃一惊,顿时呆住了。刘宽跳下马连滚带爬到了刘縯马前,跪地大哭道:
“大公子,你怎么才来?老爷……没了。”
“啊!”
刘縯大叫一声,眼前金星直冒,差点摔下马来。刘宽慌上前来扶住他,叫道:
“大公子,千万要节哀顺变,府中还等着你料理老爷的后事呢!”
“爹!”
刘縯半天才缓过气来,放声大哭。刘宽劝慰了半天,才止住悲声。
“大公子,你没请来郎中?”刘宽突然问道。
刘縯这才想起申徒臣,四周一看,哪里还有申徒臣的影子。原来这小子一听病人死了,想想刘縯刚才凶巴巴的样子,害怕了,趁着刘縯、刘宽痛哭的时候,悄悄地鞋底抹油溜了。
“这个畜牲,污了王姑娘清白,误了我爹的性命。我岂能饶他!”刘縯悲愤难抑,拨转马头就追。
刘宽听不明白他的话,愣了半天才上马去追他,还没走出十几步远,却见刘縯手里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回来了。刘宽大惊失色。叫道:
“大公子,你杀人了?官府追究下来可怎么办?”
刘縯看了那面色恐怖的人头一眼,随手将人头往路边一扔道:
“他哪里是郎中,他是畜牲!不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恨。”
“大公子,人命关天,如今老爷尸骨未寒,你又添人命,如果被老夫人知道,她非气死不可!”刘宽忧心忡忡地道:
“千万不可告诉我娘,只说没请到郎中。”
“恐怕雪地里埋不住死孩子。”
“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再说吧!”
两人商量好对答之辞,便悲悲凄凄连夜往家里赶。
天色微明,两人进了南顿城里,远远就听见府里哭声一片。刘钦病逝,樊娴都悲伤过度也病倒,刘府一下子像失去了顶梁柱,幸亏有刘嘉、刘黄内外照应,总算没出差错,听说刘縯回来了。刘嘉、刘仲、刘秀和刘黄三姐妹一齐哭叫着迎出来。刘縯一见身穿重孝的弟弟、妹妹,更是悲愤交加,一手拉着刘秀、一手拉着伯姬,大放悲声,兄弟、姐妹相拥着先去拜祭父亲。然后去见母亲。刘縯一见母亲形容枯槁,病卧在床,一下子哭倒在地道:
“娘,孩儿无能,没能请来郎中。孩儿对不起爹,对不起娘啊……”
樊娴都由刘黄、绮儿扶着坐起来,叹息道:
“縯儿,别说了,你爹不会怪你,娘也不会怪你。你爹命该如此。可是你要记住他是为国事忧郁而死。你爹临去前说这汉室江山不久就变成姓王的了,你要以复兴汉室为己任,才能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嘉儿、仲儿、秀儿,你们要辅佐縯儿完成你爹的遗愿。”
“娘,孩儿记住了。”刘縯坚决地答道。
刘嘉泣道:“伯父养我如同亲生,我必能辅佐伯升成就一番事业,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
刘仲也哭道:
“娘,我平时太浑,不太把爹和大哥的教导当回事,以后,我一定好好跟大哥练武,帮他做大事。”
九岁的刘秀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脸上不见了平日的顽皮,哭哭啼啼地道:
“娘,以后我一定听您的话,帮着大哥做事。”既便这时,他也没说听刘縯的话。
望着一群可怜又可爱的孩子,樊娴都的脸上终出绽出一丝笑容。道:
“你们能够这样,娘也就放心了。縯儿,娘的身体不行,你爹的丧事全由你料理。嘉儿、仲儿、黄儿你们要好好帮助縯儿,不能出差错。”
刘縯三人齐声应道:
“娘,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做得很好。”
刘嘉也道:
“请伯母放心。”
父亲的病逝,身为长子的刘縯仿佛一下子成熟了很多,他遵从母亲的吩咐,指派吏属,封闭库府,接待宾客,安排父亲的丧事。内务女眷,则交由妹妹刘黄掌管。刘嘉、刘仲、刘秀前后帮衬着,府中上下,虽被悲哀的气氛笼罩着,却忙而不乱,井井有条。吏属宾客见了,私下议论,南顿令诸子侄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樊娴都看到孩子们真的长大成人了,欣喜不已,丧夫的痛苦减轻了许多,病情也好多了。
南顿令病逝,刘縯弟兄又无一官半职,刘家在南顿再也无事可做。刘钦死前,曾跟樊夫人说过,让他们回南阳春陵的老家,老家尚有一部分田产,尚且可以经营度日,况且还有弟弟刘良等族人相助,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樊娴都便把孩子们召到跟前,讲了丈夫生前的嘱咐,决定举家返回南阳春陵老家。
刘縯有些舍不得,他在南顿的几年结交了一批豪杰,对他实现自己复兴汉室的理想很有帮助。但是,一想到被自己一怒之下杀死的申徒臣,说不定哪天官府就会找上门来,心里就有些不安,他倒不是怕被官府抓去,而是怕病情刚有转机的母亲生气。如今举家搬迁,官封至少要费些周折方能找到自己,那时母亲的病也痊愈了,他再另作打算。因此刘縯犹豫后便同意了。
刘嘉、刘仲和刘黄三姐妹无牵无挂,都乐意搬回春陵老家,惟有刘秀嘟着脸儿,半天不说话。樊娴都不解,问:
“秀儿,你不乐意回春陵老家?那里是咱们祖上的封地,又有同族的人在一起,那里方是你们弟兄的根基所在。”
“娘,孩儿知道,可是……”刘秀还是不肯说出来。刘黄坐在母亲身边,悄悄地伏耳言道:
“娘,三弟是舍不得府衙外的那块田园,他撒下的种子刚刚发芽,等着明年一个好收成呢!”
樊娴都看了小儿子一眼,轻轻叹息一声道:
“这孩子,以后会是怎样呢?”
刘縯一看刘黄诡秘的样子,也醒悟过来,盯住刘秀正色道:
“三弟,你想着稼穑之事吗?爹是怎么死的,是为国事忧郁而死。似你这样一味痴迷于稼穑之事,将来如何助大哥做一番事业,你对得起爹吗?”
刘秀的小脸儿憋得通红,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掉,半天才说道:
“大哥,我也没说不走啊!”
既然儿女们都同意,樊娴都便决定举家迁回春陵老家。但说走就走,哪能这么容易。刘钦在南顿令任上三年,故旧属吏都要话别,府中田产该变卖的变卖,能带走的带走。收拾车辆,捆绑细软,阖府上下,大人忙得脚不着地。
刘縯带着刘嘉、刘仲和几个家人正在收拾兵器,这些东西比他的命根子还重要,哪一件都舍不得扔掉,全命人擦拭干净,小心捆绑起来。
正忙活着,刘宽突然面色慌张地跑过来,伏在刘縯耳边低声说道:
“大公子,不……不好了。寻仇的来了,就在门外。”
刘縯心里一惊,知道肯定是为申徒臣而来,虽说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巧,母亲的病还没好,如果被她知道就糟了。因此,忙对刘宽道:
“先不要惊动老夫人,我先去看看。”说完,丢下手中捆好的兵器,大步往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一看,他就是一愣。只见门外站着两个小男孩,最大的顶多十一二岁,小的只有八、九岁,长得好看,特别有精神,全是玄色短靠小打扮,每个人的手里攥着把短把钢刀。身后的小树上拴着一匹白马,看来他俩乘的是一匹马,刘縯一看是两个孩子,把心装到肚子里去了,一改往日的威严,脸上带笑,问道:
“两位小兄弟尊姓大名?来寒舍有何贵干?”
只见那大小孩双手一叉腰,晃着小肩膀答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叫李通,他叫李轶。哎,你还没说你是谁呢?是这府里当家的吗?”
刘縯一看两个孩子长相相似,便知道他们是一母同胞,但还是不明白,姓李的孩子跟申徒臣有什么关系,于是便道:
“小兄弟,我叫刘縯,是这府里主事儿的,你们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那叫李通的哥哥正要开口说话,他身后的李轶忍不住,往前迈进一步,用手中的小钢刀指着刘縯,咬着白嫩的玉牙叫道:
“你装什么蒜,你说,是不是你家里的人杀了我姨丈,今儿个小爷就是为我姨丈报仇来的!”
刘縯一听,明白了。原来这申徒臣是他们的姨丈,申徒臣家里怎么会让两个孩子来寻仇呢,肯定是他们偷着跑来的。看来申府和官府的人很快就会来找上门来。面对两个孩子他真感到为难了。他原本打算将和来人过上几招,制服对方,让对方知难而退算了。没想到来的却是两个孩子,他刘縯说什么也不能跟孩子动手。
李通见刘縯半天沉默不语,也小脸儿一变怒骂道:
“你们刘家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杀了人也不敢承认。”
刘縯被他骂得脸上再也挂不住了,两眼一瞪,斥道:
“混账,哪个不敢承认,申徒臣就是我刘縯杀的,你们两个毛孩子能干什么,快去叫你们家里人来,真刀真枪跟俺见个高低。”
李通一听他看不起自己,气得小脸儿通红晃着小钢刀叫道:
“今儿个就让你见识小爷的本事。”说着,小小的身躯往前一窜,抡刀就砍刘縯。刘縯根本没拿他当回事,闪身躲过。哪知小李通一刀走空,就势侧身左旋,手中小钢刀“唰唰唰”连攻五、六刀奔向刘縯的下盘。刀法之快竟迫得刘縯一时无还手之机。刘縯这才意识到这孩子的确有点功夫,而且受过高人指点,怪不得敢大老远的跑来寻仇。看来他还真得当回事儿了。
刘縯正要还手,忽听身后母亲樊娴都大声斥道:
“縯儿,不得伤害人家的孩子。”
他慌忙跳出圈外,回头见樊娴都正由绮儿搀扶着来到门口,身后跟着刘仲、刘秀、刘黄等弟弟妹妹和刘宽,刘縯不敢正视母亲,嗫嚅着说道:
“娘,都是孩儿不对。可是那申徒臣……”
“别说了。娘都知道了。”樊夫人叹息一声道,“不管怎么说,你杀了人。如今人家找到门上来,总得给人家一个交待吧!”
刘縯无话可说,一抬头看见刘宽躲在刘仲的身后,知道肯定是他告诉了母亲,不由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刘宽吓得一低头。
小李通、李轶一看刘縯不打了,齐声叫道:
“缩头乌龟,给我姨丈偿命!”
樊娴都推开绮儿,硬撑着病体往前走了几步,到了两个孩子跟前,和蔼地说道:
“孩子,我老身管教不严,让縯儿杀了你们的人。今天老身就给你们一个交待:杀人偿命,自古一例,老身这条命就交给你们了。动手吧!”说完,把头一低,引颈就戮。
刘縯等人闻听大吃一惊,纷纷叫道:
“娘,你不能!”
“夫人,千万不可!”
樊娴都转过脸,怒斥道:
“都听着,谁也不许过来!”
众人只好停往脚步,眼睛却一齐盯住李氏小兄弟手里两柄钢刀,只要他们敢动手,大家便会毫不客气地冲过去,把他们剁成肉酱。
李通、李轶兄弟一见樊夫人这架势,一时竟不知所措,刚来时那副凶巴巴的样子全没有影了。好半天,李轶才一咬牙道:
“哥,管他呢,反正是他们先杀了姨丈的,今儿个就杀了老太婆,也好让姨娘高兴。”说着,就要抡起他那柄小钢刀。李通却拦住他,俨然一副大侠的口气道:
“小弟,咱们行侠仗义,怎么能对手无寸铁的老太婆动手呢!要杀就杀那个叫刘縯的大块头。”
刘縯一听这两个小孩一问一答,差点笑出声来,正想走过去说话。忽听身后传来三弟刘秀的讥笑声。
李通、李轶最讨厌人家讥笑他们,忽听人堆里有人大声讥笑,气得两张小嘴儿圆鼓鼓地叫道:
“谁在笑俺?有种的站出来!”
“我!”两人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孩从人堆里挤出来,跑到跟前,这孩子正是刘秀。
李通、李轶一见对方和自己年龄相仿,仿佛一下子找到对手,丢开樊夫人,走到刘秀跟前,李通把头一扬怒道:“你笑什么?”
刘秀把嘴一撇道:
“笑你们吹牛。你们也算是行侠仗义。我大哥才是行侠仗义,才算是真正的大侠。你们那个狗屁姨丈,不好好地给人家看病,干尽坏事。我爹病得快死,大哥去请他他还不愿来,我爹就病……我大哥才杀他的。”说到伤心处,竟涕泪交流,泣不成声。樊夫人、刘縯等人被他说到痛处,忍不住哭声一片。
李通、李轶一下子怔住了,这才注意到这家人都还穿着孝呢。愣了半天,李轶方仰着脸儿问李通道:
“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李通也是孩子,心里也不知是真是假,只好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不知说什么好。
樊夫人看出了两个孩子的矛盾心理,便趁机说道:
“孩子,刚才小儿说的句句是实,先夫的灵柩还在堂前,你们进去一看便知。”
李通一听,便一拉弟弟的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