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清清,春风习习,刘秀与阴丽华拥坐花丛,互诉别情……几年的潜心蓄势,刘秀已是文功武略,尽在于胸。他目睹王莽新朝苛政,残害汉室,终于忍无可忍……反王大旗倏然高扬……
三月三,是新野一年一度的上巳节,上巳节原本是古时祭祀水神的遗俗,演变到后来,便成了每逢春季举行的盛大集会。男女老幼,人山人海地涌到水边游玩。热闹之处,自然是生意人赚钱的最佳去处。耍猴的、唱曲的、杂耍的、卖香纸点心的、捏泥人的,更增添了节日的热闹气氛。
今年的上巳节正赶上个晴好的日子,风和日丽,景色旖旎。衣着簇新的俊男靓女们,置身于欢乐的人群,沐浴着明媚的春光,越发显得超群脱俗,雍容风雅。笑意写在每个人的脸上,欢声笑语荡漾在青草绿水之间。
河边草地上,正值妙龄的少女阴丽华手拿团扇,正与一个垂髫丫头捕捉着飞舞的彩蝶。她轻绕盈转,举步如弱柳扶风,引得游玩的男子不停地住步观看。的确,渐渐长大的阴丽华更美了,美得令人无可挑剔。难怪不论她走到哪里,周围都会投来仰慕的目光。
那只彩蝶似乎也被阴丽华的美丽吸引住了,任凭两名女子全力追捕,它总是在阴丽华的身边盘旋翻飞,迟迟不肯离去。阴丽华追了半天也没有捕捉到,突然把团扇一扔,快步走到水边,呆呆地凝视着碧绿的河水。清亮的河水里倒映出一个美丽的倩影。小丫头慌忙走到身边,不解地问道:
“小姐,怎么了,生气啦?”
阴丽华没好气地道:
“这只蝴蝶好讨厌,人家越想抓住它,它就越跑得欢。”说着,一双美目之中竟滴出两滴清泪。
小丫头看得清楚,很是奇怪,忽然心里一动,笑嘻嘻地道:
“小姐哪里是生那只蝴蝶的气,分明是怨恨刘三公子么?”
阴丽华被说中心事,顿时身热心跳,转身啐道:
“死丫头,竟敢取笑本小姐,看我怎么惩治你。”说着,伸手就去抓那丫头。小丫头非常机灵,吓得转身就往小树林里逃。阴丽华在后面紧追。主仆两个银铃般的笑声在小树林中回荡。
小丫头终于被追上了,阴丽华得意地在她肢腋间乱挠一通,痒得小丫头大笑不止,眼泪都流出来,只好连连求饶道:
“好小姐,婢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阴丽华这才放过她,俯身掸掸裙衫上的尘灰,在一块干净的石凳上坐下。小丫头讨好地走到背后,轻轻地为她揉着肩,故作正经地问道:
“我的小姐,你不会真是为了那只彩蝶生气吧?还哭了呢!”
阴丽华笑容顿逝,面带愁容道:
“玄儿,你我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我的心事,你总该知道的。”
玄儿被她的话感动了,同情地道:
“小姐的心事奴婢自然知道。那些求聘的人天天挤破了咱家的大门,真是让人心烦。小姐也该早选佳婿方能断了那些人的非份之想。”
阴丽华脸上一红,道:
“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呢!”
“可是那些求聘者天天挤破门,谁受得起这样的折腾。小姐只有早定了亲事,方可断去那些人的非份之想。”
“我当然明白这个理儿,可是那帮人全是些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怎可托付终身?”
玄儿突然媚眼儿一笑道:
“小姐,那个刘三公子怎么样?奴婢听你提起过。”
阴丽华这时竟全无女儿忸怩之态,非常郑重地道:
“刘三公子读书识礼,温文尔雅,算得上好男儿。可是本小姐总觉得他刚强不如其兄刘縯,也许,本小姐还不了解他。他只能算本小姐的入闱之选。”
玄儿双手揉搓了一会儿,发觉小姐呆坐着似乎在想什么。便故意用拳头一捶她香肩,笑道:
“小姐,一说起刘三公子,您总是一副痴情的模样哟!”
阴丽华惊醒过来,小嘴儿一撇,得意地道:
“不是本小姐对他痴情,是他对本小姐痴情一片。这是邓大嫂,不,是他的二姐亲口对本小姐说的。”
玄儿却用小指刮着鼻子笑道:
“小姐好没羞,居然在这儿说这种没羞没臊的话,不怕被人家听到。”
阴丽华突然意识到这儿不是自己的闺房,而是人山人海的上巳节上。顿时惶然四顾,当她的目光扫到小树林边的时候,忽然看见低矮茂密的枝叶间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容。
“刘三公子!”阴丽华惊叫起来,立刻起身往林子外面走去。可是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突然消失了,只剩下摇曳的枝叶。她惊奇万分,两只大眼睛不停地在如潮的人流中搜寻,可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再也没有出现。
玄儿被小姐一连串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上前拉着阴丽华的手笑遭:
“小姐看花眼了吧,哪里有刘三公子。要是他真的来了,还巴不得跑过来见小姐呢。”
“不,就是他!”阴丽华丝毫不怀疑自己的两只眼睛。刚才明明看见刘秀的面容在枝叶间一闪就不见了。虽然,她与刘秀只有一面之交,而且时隔三年,可是那张英武的面容深深刻在了她的心里。她绝不会认错的。
玄儿跟在她身后,在人群中转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刘三公子的影子。忍不住嘟嚷道:
“小姐,依奴婢之见,您一定是想念那刘三公子,想得满脑子全是他。您想,那刘三公子远在长安求学,怎么会来这儿呢?”
阴丽华用手捶捶额头。是啊!刘秀远在长安,虽说已过三年,可是从没听邓大嫂说过他回来了。难道真如玄儿所说,自己思念他过甚,看花了眼。真是不可思议,仅仅一面之缘,怎么会对他如此痴情呢?
阴丽华正在困惑不解,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小姐是在找我吗?”
她心里一阵狂喜,立刻转过身来。却看见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正眯着两只小眼睛满面带笑地盯着自己。阴丽华一见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慌忙回转身来,举步便走。对她来说,像这种无聊的男人见得多了,对付他们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予理睬,尽快远离。
可是,这次的办法行不通了。因为这个男人不仅无聊,简直是无赖。他显然注意阴丽华很久了,见她转身要走,忙急走几步,赶到前头,拦住去路,笑嘻嘻地道:
“我说大美人,别走啊!陪大爷乐一乐行吗?”
阴丽华一看要有麻烦,心里害怕了。但表面上镇静如常,止步怒斥道:
“何方狂徒,敢对本小姐无礼!”
这时,玄儿也抢到跟前,护住主人,柳眉一竖,大声道:
“哪儿钻出来的臭男人,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阴府小姐,若敢使坏,我家阴大爷决饶不了你。”
小眼男人哈哈一笑,左手一拍胸脯,骄横地道:
“美人儿,你可要看清楚。大爷不是狂徒,也不是什么臭男人,是堂堂的游徼大人——王新贵。”
一听眼前的恶徒就是新任的游徼大人王新贵,不仅阴丽华、玄儿吃惊害怕,就是围观看不平的人也感到心头冒凉气。这个王新贵据说在新朝里很有后台,从一个市井无赖一下子做了新野县署的游徼。平时欺压百姓,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就连新野县宰潘临也让他三分。这种新贵的角色,谁敢招惹!
王新贵一报大名,见四周鸦雀无声,更加得意,对阴丽华“嘿嘿”一笑道:
“我说美人儿,大爷可不管你是阴府小姐还是阳府小姐。只要是新野有名的美人儿,就得乖乖地跟我走!”
“呸!”阴丽华芳心怒火燃起,完全忘记了害怕,一口吐在王新贵的脸上,斥骂道:
“无耻的东西,让本小姐跟你走,休想!”一边骂,一边拼命往人群外面挤。
王新贵羞恼成怒,瞪着小眼睛叫道:
“他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子们,给我抢!”
谁也没注意王新贵还带着两个奴才。那两个穿着便衣的奴才一听主子令下,从人群中冲出来,一左一右,架起阴丽华就走。玄儿大惊冲上去拼命撕咬,却被王新贵一巴掌打昏过去。
阴丽华拼命哭喊救命,可是,人山人海,竟无一人应声。围观的人们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心多看阴丽华一眼。最痛苦的莫过于那些平日仰慕阴丽华美貌,多次去阴府求亲的纨绔子弟。这帮夸夸其谈的家伙,求亲时,个个都把自己说得如何英雄神武、盖世无双。可是如今梦中佳人真的遇到危难,他们却慑于游徼淫威,龟缩起来。也有几个跃跃欲试者,见没有人一同出面阻拦,也只得作罢。
眼见着新野美人要被王新贵抢走,人们正在焦急无奈之时,忽然,人群中传出一声大叫:
“住手!”
这一声喊叫,声音宏亮,充满了愤怒,分明是从人群的东南角传来。人们一听有人敢出面相救,呼啦一声,从东南角让出一条通道来。只见一条人影如飞一般地追向王新贵。不消片刻,人影便落在阴丽华的前面。阴丽华惊慌中看见眼前的救星,失声惊叫道:
“刘三公子,是你!”
来人果真是刘秀,他满面怒容,虎目圆睁,怒视着这帮恶棍,朗声道: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身为地方官吏,竟强抢民女,难道不怕王法么?”
人群中那些仰慕阴丽华美貌的纨绔子弟一见有人出来打抱不平了,顿时壮了胆色,齐声吼道:
“强抢民女,国法不容!”
两名恶奴一见有人要打抱不平,而且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助威,有些害怕了,架着阴丽华不敢往前走了。
那王新贵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倒的,他一见打抱不平的是个文弱书生,更加骄横,便左手一拍腰间的配刀冷笑道:
“一个臭书生,也敢在这儿跟大爷论王法,实话告诉你,大爷就是这儿的王法。”
刘秀哈哈一笑道:
“就算你可以以手遮天,可是,你不怕这里几千名百姓么?”
“百姓?百姓能怎样?他们敢把游徼大人怎么样?”
刘秀扫视众人,愤慨地道:
“诸位乡亲父老,每一个有血性的男子汉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着阴小姐落入魔爪吗?”
“不能!”
人们的愤怒之火被点燃了,发出了雷鸣般的怒吼声。几十名“有血性的男子汉”一下子涌了出来,站在刘秀一边,摩拳擦掌,准备争相表演“英雄救美人”的壮举。
王新贵的两名恶奴一见这种架势,吓得丢开阴丽华,掉头就往后跑。后面的人们一见,“轰”地一声拥上前去,抡拳踢腿就是一顿好揍,两个恶奴鬼哭狼嚎,趴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王新贵想不到这些人真的敢殴打地方官吏,这才真的害怕起来,也想掉头往回跑。那几十名“男子汉”不待刘秀发命,便冲上前去,摁倒他就是一顿痛打。王新贵再也“贵”不起来,学着两个奴才的样子,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
刘秀拉着阴丽华的手便走,一直离开人群走到河边才停步。回过头来,关切地责怪道:
“阴小姐,你怎么只带个丫头就到这种地方来,遇着歹人怎么办?”
阴丽华灿然一笑道:
“不是有你刘三公子在么!今天多亏遇着三公子,不然,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刘秀谦恭地摇摇头苦笑道:
“刘某有何值得阴小姐夸奖的。小姐的名声,新野人哪个不知,就算刘某不在,那些仰慕小姐的人也会争相出手的。”
阴丽华被他说得俏脸儿一红,娇笑道:
“怎么,刘三公子也会吃醋么?不管怎样毕竟是你第一个挺身而出的。小女子感激不尽,至于那班‘仰慕者’真是令人心烦。小女子正是被他们搅得心烦,才带着玄儿出府游玩的。”
“小姐才貌过人,自然仰慕的人很多喽!”
“刘三公子也会讨女子的欢心?”
“不,刘某说的是真心话。就是刘某也对小姐早有仰慕之心。”
“小女子不信。我阴家的门槛都被求亲人蹬破了,怎么没见刘家托人来求亲?”
“一言难尽!”刘秀脸色一黯。
阴丽华望着他心痛神伤的表情,这才注意到他浑身衣衫破旧,形容狼狈的样子与三年前去长安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便猜定他必有艰难遭遇,于是,伸出纤纤玉手拉着他,柔声道:
“三公子,那儿有一方干净的草地,我们去那儿好好叙谈,好么?”
姑娘的柔情足以消融任何难以化解的心中块垒,刘秀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温顺地被阴丽华拉着手走进小树林里。这儿青草如茵,树木繁盛,如盖的枝叶仿佛把外面的喧嚣世界隔离开来。两人席地而坐。阴丽华甜脆的声音问道:
“三公子何时从长安归来,求得功名了么?为何如此狼狈?”
刘秀见问,突然脸色发灰,热泪涌流,摇头切齿,叹息半天才道:
“不怕阴小姐笑话,刘某真是无颜再见故人啊!长安求学三载,参加殿试,考上甲科,成绩斐然,原本可以任职大府,出入朝廷,有望名列公卿,可是……”
原来,刘秀在太学求学三年,正赶上新朝第一次开科取士。刘秀、严光、邓禹、强华四人均以出色的成绩得以参加殿试。金殿之上,老太师王舜亲自主持殿试。刘秀四人下笔如有神,毫无费力地做完了王舜亲自拟定的考题。面对太师提出的各种兴国安邦的问题,刘秀镇定自若,引经据典,说古论今,回答得精辟独到,条理清晰,令王舜不停颔首微笑。在场的人谁都能看出来,老太师对他太满意了,必取他为甲科无疑。
可是,当时正值汉景帝七代孙、徐乡侯在临淄的反莽叛乱被捕灭,张充等人又图谋拥立汉宣帝曾孙刘纡为帝反莽。事图不密,被王莽全部处死。接连的叛乱,使王莽对刘氏宗族恨之入骨,一改笼络的政策为排挤镇压的政策。一夜之间,刘汉宗室被削去侯爵,减掉封地俸银无数。当王舜将殿试的结果禀明新皇帝时,王莽一看,又是姓刘的独占甲科榜首,登时,心头就不舒服,他再也不愿意金殿之上再有汉室家族子弟,于是,不顾太师王舜的苦谏,御笔一挥,勾去刘秀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