炀帝有随心所欲的弊端,在一个地方住够了,说走就走,鸡叫等不到天明。前些日子在东都洛阳住了半年,回京后仅住了一月,便觉得乏味,又要起驾江南。仪仗时时恭候,十分便当,说走就走。这次出游江南,规模较小,仅带随行人员和百余官员,总计不过两千人。没带王后萧容,也没领宫中的嫔妃,仅带了那日在西内苑巧遇的那位使他心旌摇荡的少女。带供他享乐的异性如此之少,并非说明他淫心减弱,这是因为沿途有官员恭送美女,江南的行宫中的美女多得快装不下了。这次出行仅准备了三天,但却万事俱备,只要炀帝一声令下,便向运河进发,然后沿运河乘船南去,很是方便。此时,他已坐进轩车之中,望着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队伍暗自得意。单等吉时一到,便下令起驾。这时,他隔着车帘,忽然发现宇文述跳下骏马,跌跌撞撞地向他这边跑来。他早已将前日下午下旨抓捕宇文吉的事情扔到了九霄云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谕旨御林将士将宇文述放进来,劈头就问宇文述为何如此慌悚,全无了朝中重臣的道貌岸然。
宇文述看炀帝马上就要起驾,便一语道破:“圣上,犬子天吉昨夜被大兴知县李渊抓捕。天吉是微臣的掌上明珠,微臣不能失去他。恳求圣上看在微臣鞍前马后的份儿上网开一面,旨令大兴知县放了犬子吧。”
“原来是这件事。李渊的行动也够快的。”炀帝便扫兴起来,兴味也索然了。他瞪着眼前这个搅他好心情的不速之客冷冷地道:“宇爱卿,朕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为你儿子向朕求情无可厚非。不过,你那儿子也实在太放肆,竟然奸淫了那么多良家女子,还奸杀了数十人。朕的三宫六苑七十二妃,朕也不过宠幸了十之有六,他倒好,奸淫少女、少妇二百多名,真真的胆大包天。这不是与朕唱对台戏吗?你也知道,朕对你是垂青的,在下旨时朕也动过脑筋,可不抓你那宝贝儿子是不行了,朕要的是江山、美人,并非你那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孽种。你也清楚,朕向来说一不二,莫说是圣旨,就是口谕也从不收回!”
宇文述叩着响头:“圣上明鉴,那李渊因太子的事与微臣有仇隙,他告臣的儿子御状,抓捕臣儿子入监,是对臣的仇恨和报复……”
“就算李渊有报复之嫌,可人家报复的有理,事情考虑的周全。你倒好,做了几件漂亮事?在这方面,你要好好地向李渊学一学,学一学!”炀帝越说越气,忽地合上车帘:“起驾!”
人流滚滚向前,烟尘骤起,如同一条土黄色的龙,翻动着升上半空,久久不散。
宇文述愣愣地跪在原地,被淹没在黄尘中,待他反应过来,御驾已经远去了。他好尴尬,好愤怒,奋起右脚,踢飞了脚下的那块核桃般大小的石块。石块不偏不倚,叭地打在对面亲兵的后脑勺上。亲兵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捂着后脑勺骂娘。他清楚亲兵不知是他所为,也不向亲兵表现出什么,一甩袍袖上了座骑,在马屁股上泄火煞气般地狠抽数鞭,同时骂道:“李渊啊李渊,老子与你没完!”
谋官如鼠,得官如虎,恃宠傲物的宇文述并非只是用嘴巴发泄的粗人。他外宽内忌,心狠手辣,说到做到,比宵小龙出海、张衡差不到哪里去。他妻妾成群,儿女成堆,死个三个五个倒也无妨,只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于是,又在马屁股上猛抽数鞭,径奔杨素的府第而去。
杨素的左丞相府在东宫的南边,与东宫仅隔一条宽不足五十步的胡同。杨素任益州总管时,这座府第规模并不大,仅有几十间房屋。后因伐梁立功受赏,拿出文帝赐给的部分金银,对府第进行了扩修,规模扩大一倍。炀帝君临天下,他成了炀帝的股肱之臣,升任一品大员。随着地位的提高,财源滚滚而来,便又扩修府第。这次扩修,费掉白银万两,使用工役三百余人,历时两个月。如此以来,规模又扩大一倍。府内前明堂,中大殿,后花园,结构松散而严谨,殿堂壮观而细腻。假山剔透玲珑,池水清澈,花木繁疏,幕僚济济,丽人飘动,丝竹悠扬,如同仙境,李渊的府第比之不及,就连宏伟壮丽的东宫也被比了下去。最令人叫绝的是那座矗立在后花园中的丽光楼。此楼高十丈有余,主楼四层,黄色琉璃瓦,歇山十安脊,在阳光下闪着五彩之光,令人眼花缭乱。站在顶楼,向周围望去,整个长安城尽收眼底。有人认为此府此楼有欺主之嫌,不想穷奢极欲的炀帝不仅没有不良感觉,反而以为并不为过,不仅在这丽光楼观过光,饮过宴,还毫无羞耻的在楼上淫乐过数次,就连杨素的小妹也未放过。杨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述、杨约与吏部尚书邹宜文是这里的常客。这些支持杨广称帝的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掌握了大隋国的朝政,对炀帝的胡作非为视而不见,甚至推波助澜,惟恐炀帝浪子回头,失去手中的权力。李渊的出山,无疑对他们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因为他们清楚李渊蕴藏在骨子里的巨大能量。这能量已经在李渊的身上积聚了四年,一旦爆发,将会给他们以灭顶之灾。鉴于这种情况,他们无不惶惶不安,多次在丽光楼上密谋对策,可惜碍于炀帝的圣旨,碍于靠山王杨林无形的压力,虽绞尽脑汁,仍无良策妙计。
杨素是第一个得到炀帝下旨,李渊行旨,抓捕宇文吉的消息的。他的第六感觉告诉他,李渊来势凶猛,已借天子之手向他们挑战了。搭上宇文吉及那群色胆包天的纨挎子弟们的性命事小,炀帝继续重用李渊事大。一旦李渊受圣上所宠,那些原本就对李家极为好感,对李渊极为崇拜的臣吏就会依附于李渊,甚或心一横牙一咬,杀个回马枪。那时,他们这些人就会成众矢之的,“祸国殃民”之类的罪名也就接踵而来了。可以肯定,到了那份天地,眼见得江山不保的炀帝会弃卒保车,以“祸国殃民”罪撤他们的官职,夺他们的性命,没收他们的家产,就是九族人等,也难逃灭顶之灾,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
杨素听到宇文吉被捕的消息后,立即派亲信到宇府找宇文述商议这件棘手的事。亲信听说宇文述找炀帝去了,便赶回杨府报告宇文述的去向。杨素推测宇文述定是为儿子的事求炀帝开恩,便道:“这个宇文述好不省事,圣上是个从不改口的主儿,能朝秦暮楚,答应他的请求吗?”
刚弄到手没几天的第六房夫人一枝花,扭着动人的腰肢款款上得丽光楼,向着正在苦苦思索对策的杨素嗲声嗲气地道:“老爷,你就忍心将妾撂在洞房不管不问?就与妾温存会儿吧。”说着,一双粉嫩的玉手搂住了杨素那有着许多老年癍的脖子,然后低下头,吻着杨素那胡子拉茬的老脸。
一枝花的确像她的名字那样很嫩很美,如同一朵怒放的玫瑰花。鹅蛋形的粉脸上镶嵌着一双清波流溢的大眼睛,顾盼间,闪来一股让人心旌摇荡的媚气。肩肌浑圆柔韧,前胸丰满匀称,腰肢婀娜挺拔,双腿硕长灵活。整个肢躯仿佛藏着什么梦幻,含着什么憧憬似的,再加上那放荡柔情,会让人产生一种去抚弄她的欲念。
若在平日,杨素心中欲火会被一枝花撩拨旺了,那种脉管里涌动着的、充满兽性的渴望会兀然爆发。可此时的他没那心思,甚至产生了对一枝花的反感。他推开一枝花,不无恼意地道:“回洞房去,别在这里烦我!”
一枝花讨了个没趣,噘起樱桃小嘴,白了杨素一眼,一摇一摆地走下楼去。
与此同时,家人来报,说是宇文述丞相到了。杨素闻报,心头的压抑感似乎轻了一些,急令家人传宇文述上楼叙话。
宇文述上得楼来,未及开口,杨素便道:“宇大人。找圣上去了吧?看你这狼狈相,老夫就知道你碰了钉子。”
宇文述抓起一把丝扇忽打着:“这么说杨大人听说犬子的事了?还真让你给猜对了,想不到圣上那么看重李渊,不仅不开恩,还将我训斥了一顿。”他特别加重了“看重李渊”四字的表达力度,同时将目光扫向杨素,看杨素有何反应。
杨素对宇文述的话不置可否。问:“宇文丞相,你以为此事仅仅是对付你的儿子吗?”
“不,决不是,他李渊是在玩项庄舞剑的把戏,真正要对付的是杨丞相与我,还有诸多曾经为皇上登基出过大力,而今又受皇上恩宠的人。”宇文述叹了口气:“杨丞相啊!为了皇上,咱们可是没少费心思。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咱可不能在阴沟里翻了船啊!犬子的性命事小,你我的前程事大。人忙无智,我实在没有良策,还靠您拿出对付的办法。”
杨素也叹了口长气:“圣上旨意,谁敢违抗?为今之计,只有使他上当,担个罪名,然后告他的御状,方为上策。我有一计,可将他治罪。英雄难过美人关,让夫人一枝花出面,将他拉下水,看他还有什么能耐?”
宇文述感动得就要落下泪来:“杨丞相如此仁义,让述感激不尽。只是不知这美人计如何施行?”
杨素压低声音,说出一番话来。宇文述听后连声叫“绝”。言道:“事不宜迟,明日便行动。述并非吝啬之人,事后定当重报。我有大于核桃的猫眼宝珠一颗,送杨丞相把玩。是了,我家夫人有上等翡翠玉镯一双,送与杨丞相的六夫人配戴。”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怎么能要你那么值钱的东西?”杨素摆摆手,但从眼睛里透出的,却是攫取的光:“其实也没什么,收了就收了。”
当天夜里,二更鼓才响,杨素便来到洞房。一枝花心里高兴,嘴上却不成不淡地道:“看老爷今天下午在丽光楼的样子,妾以为就不来了呢。那样子好吓人的,妾直到现在想起来心里还在抖。”
杨素将一枝花搂在怀里,酸酸地道:“我这新郎才做了几天,又娶了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能不来吗?说实话,有件大事缠着我,高兴不起来。今夜我就抛开那些不快的事,好好地陪你一夜。”说着,抱起一枝花进了绫罗帐,迫不及待地吻着一枝花那丰润的嘴唇。
一枝花娇柔地将他推开:“先不忙温存,你先答应妾一件事。你给妾买的首饰太粗俗,不如王夫人的首饰贵重、漂亮,妾要你再给买好的。你怎的不说话?买嘛,买嘛!”
杨素本打算将一枝花哄乐了,再将那美人计和盘托出,不想一枝花自己找上门来了,便顺水推舟:“这好办,有一颗核桃大的猫眼宝珠和一对上等翡翠玉镯正等着你去拿呢。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能得到你说的那颗宝珠和翠镯,莫说一件,就是一千件一万件妾也答应!”一枝花的话是发自心底的,因为那宝珠和翠镯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杨素不失时机地讲了以一枝花为主角的美人计后,补充道:“此事极为容易,只要你把戏演绝,不管真做还是假做,就算完成了任务,剩下的事由我去做。”
一枝花是翠春楼的头牌窑姐儿,莫说去引诱一个李渊,就是十个李渊也不在话下。在她看来,男人都是吃腥的猫,真正坐怀不乱者如凤毛麟角,况且她模样儿出众,风骚性感,极有诱惑力。便道:“只要老爷舍得,妾就敢做,可别吃醋。再说了,为了老爷的千秋大业,莫说做这么件不起眼的小事,就是赴汤蹈火,妾也在所不辞。不过,老爷可要将那宝珠和翠镯准备好了,到时候妾一手交差,老爷一手交货。”
“好好好,一言为定!”杨素在一枝花浑圆性感的屁股上叭的拍了一下:“好个美人儿,有你的!”
连日来,李渊挺开心的。上任后,他一连踢了四脚,脚脚踢中要害。千余件积案全部处理完毕,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县内秩序趋向稳定,人心大快,百姓喊他“青天大老爷”,他成了京城中无人不夸,无人不敬的风云人物,他能不开心?况且,通过抓捕、审定宇文吉流氓首犯案,回击了宿敌宇文述,相信杨素、杨约等朝中重臣心里也不会舒服。真可谓:投出一石子,击中数只鸟。
然而,他不敢掉以轻心,以免大意失荆州,前功尽弃。他必须严守大兴县这个堡垒,以防敌人来攻。他推断,宇文述是决不会视而不见或者大义灭亲的。这等只差屁股后面插条狗尾巴,见了皇上就摇头摆尾,竭尽巴结之能事,见了对自己不利的人就“汪汪”直叫,甚至扑上去撕咬的败类,没病都要找病,何况自己的儿子被自己以前的仇人抓获并判了死刑。
宇文吉是昨天傍晚被李渊判处死刑的。今日早饭后,他就派人将案卷送刑部去了。到底刑部是否同意他的判决,那是后话。但他估计宇文吉无生命之忧,因为宇文述是左丞相,因为刑部的官员已经腐败到了视法度于儿戏的地步。
天快晌了,李渊不见有人击鼓喊“冤”,便从后堂来到衙外活动筋骨。便见一匹快马向着县衙哒哒而来。不一会便在县衙大门前停下。马上的兵丁麻利地跳下马背,向他道:“李知县,左丞相与其六夫人很快就到了,请告知衙内人等出门迎接。”
“果然憋不住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何患之有?”一向处变不惊的李渊闻言,心中也不免发毛。他立即要王安组织迎接,务要恭敬从事。因为迎接的官员是左丞相,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大员。
说话间,便见一辆轩车从西边的官道上辚辚而来。轩车两边走着一男一女,看装束,是仆从无疑,后面紧跟着六个步行的士卒,定是护卫了。
面对此情此景,李渊疑惑了:“如此轻车简从,实为罕见。难道仅仅是为宇文吉的事而来吗?”
杨素到来的消息,一会儿就传遍了衙内的角角落落。这么大的官儿来此,谁敢不出门迎接?县丞与小吏自不必说,就连伙伕、马侠、孕妇、病夫也齐齐地聚集在衙门外,等待杨素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