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言道:“面对豺狼,应当严防,却也不能风声鹤唳。兵法曰: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从形势上看,晋王拥兵十数万,许多朝臣又因太子无能,倾向于他,他的势力已到了尾大不掉的程度。可微臣也并非光杆一条,臣有锐兵四万,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怕他什么?大不了以武力论个高低是了。从另一方面讲,我李家在这长安城中门头最大,威望最高,若他胡来,必失掉臣心、民心。虽然家父已经去了,可李家的威望还在,民心还在,父亲的葬礼奔葬人之多,送灵者之众,就是证明。祖上讳重耳任魏弘农太守时,横枪立马,威风八面。讳熙为金的镇将军时,为保金门不失,偃月刀左劈右砍,杀敌百余人,功勋赫赫,仪凤中追尊宣皇帝。讳统任幢主时,保国安民,响应者众,大统中官封司空,仪凤中追尊光皇帝。爷爷讳公左仆射封陇西郡,后以功参左命,为国之八柱国之一,北周帝追封为唐国公。圣上追尊景皇帝,庙号太祖。父亲先后任安州总管、上柱国、大将军,袭唐国公。去世后圣上追谥为元皇帝。我李渊虽然不才,却也未负圣上,虽然谈不到威风八面,功高如祖,却也为大隋国鞠躬尽瘁,受臣民拥戴。臣历数祖上之功、之德、之任,决非炫耀,是想让圣上放下心来。试想,他杨广能无视我李渊和我李府的存在,对臣动粗吗?”
文帝又道:“若那贼子机关算尽之后孤注一掷,围宫逼宫,咋办?知子莫如父,他什么也能做出来。”
李渊越说越激动:“圣上为大隋开国皇帝,又是历史上第二个统一中国的人主。圣上呕心理政,沥胆治国,致使国泰民安,太平盛世,其巨勋伟功,千古可鉴,其帝王威望有增无减,他杨广再蛮横,也不敢做出围宫逼宫的恶事。况且圣上还能号令部分远在长安之外的军队,还有三万兵强马壮的御林军保驾。”
文帝信服李渊精辟的论断,心中“何惧逆子”的天平上增加了几个沉重的砝码。但他还是不放心,又道:“古之围宫逼宫,多发生在瞬间,若逆子出其不意,朕根本没有调兵勤王的时间。”
李渊回答:“量他杨广不敢逼宫,除非他对圣上的威望,对微臣的能力和圣上的三万御林军,臣的四万人马熟视无睹。臣不怕他调兵遣将,武力行事,怕的是他派贼人夜闯皇宫,行刺朕躬。圣上一定要小心谨慎,严加防范。”
君臣二人又定了以守为攻之计,决定将杨广闹李府和皇宫的事压下来,静观杨广的动静。
果然不出李渊所料,杨广不仅没有对李渊动手,上朝时也未有异常表现,似乎这件事就在这风平浪静中悄悄过去了。文帝和李渊却不敢掉以轻心,暗暗做着应变的准备,因为他俩断定,杨广是决不会良心发现,改恶从善的。
杨广当然贼心不死,一计不成,又来二计。他与益州总管杨素的弟弟杨约关系甚笃,结为生死之交。二人臭味相投,杨广想当太子做皇上,杨约想捞好处做大官,极力挑唆杨广推翻太子,配合默契。这日,杨广向杨约谈了大闹李府和皇宫,夸下海口,却又不敢行事的苦衷。杨约以为大可不必,因为他有锦囊妙计,不日便会将太子治于死地。杨广问何计如此厉害,杨约将生着一个血瘤的大嘴附在杨广耳边,说出一番话来。杨广以为妙计可行,遂交给杨约金银财宝一宗,让杨约见机行事。
杨约府上有一个人称小陈平的幕僚宇文述。此人虽然其貌不扬,手无缚鸡之力,却是个心地不善,诡计多端之徒。他看杨广势大,又有谋略,断定日后必为人主,便极力巴结朋友杨约,想通过杨约到杨广府上公干。他有个密友,名日姬戚。姬戚在东宫任职,因聪明灵活,深受太子的喜爱,终成太子的近臣、信臣,负管理东官之责。杨约便让宇文述重金买通了姬臣。姬臣上了贼船后,大行不义,罗列太子“罪状”二十条,告了太子的御状。
文帝接到姬臣的举报折后,根本不相信他与李渊冒着生命危险力保的太子杨勇会如此丧心病狂,亦有杨广从中作祟的感觉,但却不敢麻痹大意,因为这是太子的信臣奏报,儿戏不得。为了不惊动太子,他密召姬臣进见。姬臣一口咬定确有此事,无半点虚言,并以脑袋作保。如此以来,文帝便由不相信到了半信半疑。在事实未清之前,将事情张扬出去是下策。文帝严旨姬臣守口如瓶,并以“若有丝毫泄漏,立斩不赦”相威胁。姬臣诺诺称“是”,跪叩出宫后,文帝便派蒲公公悄至李府,诏李渊至大召殿探研此事。
李渊断定文帝定是为太子之争一事召他,便让蒲公公先走一步,过了一个时辰,他方才出府入宫。
“爱卿,祸不单行,又出事了!”文帝将姬臣的密告折交给李渊:“爱卿你看,竟有这等事,把朕给弄糊涂了。”
李渊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皇帝陛下:微臣姬臣奏报太子杨勇恶行。为便于圣上御览,归纳太子罪状二十条。一日咒入主早薨罪。太子一日三时焚香祷天,口中念念有辞:求父皇速死,本殿下早继大统。若此求应验,本殿下必日日小祭,月月大祭。二曰卜吉凶罪:今岁五月二十三日,太子召师姥入宫,责其卜吉凶,以定登基之期。师姥卜之,卦为:圣上忌在二十三年,此期至矣!太子闻之喜不自胜,亦重赏师姥。三日厩中养马千匹罪:太子于厩中养马千匹,意在悖逆。今惧圣上究之,大都赶往边陲军用……
“全为诬陷之词。可恨之极!”李渊越看越气,将折掷于地:“可以断定,此亦杨广采取的诬告之计。意在使圣上忽然失去理智,下旨惩治太子,他好乘机而人,坐上太子的宝座,然后登基坐殿。”
文帝问:“何以见得?”
“微臣就是证人。”李渊答道:“臣经常到东宫与太子殿下叙谈。太子殿下言必知父皇之大恩,定要重报,对圣上感激不尽,何言其逆天大罪?再说,太子生性怯懦,世人皆知,怎有如此逆心?臣去东宫的次数多了,便了解了东宫中的许多情况,根本没出现异常。再从姬臣列举的罪状看,根本没法查证。罪一怎查?罪二也没法查证,因据臣所知,师姥已经病死。罪三更是无稽之谈。既然养马千匹,一查便知,可如今到哪里查去?派员到边陲查吗?那要多少时间?至于罪四至罪二十,无需再议。”
文帝惊道:“看来姬臣受杨广指使无疑了。待朕弄清事实后,将其凌迟处死!”
“不,先放他一马。”李渊计上心来:“圣上可派心腹暗至东宫,查询太子的近臣和侍女,但一定不要惊动太子,以防刺激太子殿下。若太子的二十大罪有一罪成立,便将太子治罪。若是姬臣诬陷,也不要声张,以‘正在调查’之辞稳住姬臣,以拖延时间。”
文帝大惑不解:“这……这是为何呀?”
李渊忽地跪倒在地:“臣有一事,讲出来就是死罪!”
文帝知李渊要讲的事情重大,毫不犹豫地道:“讲,讲给朕听,朕赦你无罪。”
李渊向窗外看了一眼:“杨广已迫不及待,若诬陷太子之计不成,必在极短的时间内大开杀戒,抢班夺权。为了大隋社稷永固,为使亿兆百姓免于涂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臣求圣上在近日内退位,做太上皇,让太子继承大统。”
文帝并不糊涂,早有禅位于太子之心,怕的是太子难承大业,坏了江山,更怕杨广达不到目的恼羞成怒,兴兵乱政,使臣民陷于战火之中。然而,局势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他只好同意李渊的恳请。但为了使这件危及国之存亡的大事更完美一些,他又提出了疑问:“爱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朕就让位于太子,可太子能担此重任吗?”
“太子担不了这副重任,不是还有圣上和微臣吗?圣上健在就是威力,就能起到震慑作用。臣晓得圣上还要提出诸如‘若杨广发难,如之奈何’的问题。这有何怕?太子登基前就做好充分准备,使他措手不及。待太子宣布即位后,下旨将他拿下也就是了。太子已成人主,大权在握,又擒了贼王,杨广的亲信与拥戴者必乌龟缩首。识时务者为俊杰,杨广都成了阶下囚,谁还为其卖命?”
文帝频频领首:“如此甚好。不过,朕还有一事要问,怎样准备才算充分?”
“以换防为名,暗中调回吴江总管贺若弼和庐州总管韩擒虎的十万兵马,让其扎于京都一带。待其扎下的次日早朝,圣上突然宣布退位,太子同时登基。朝臣不许离开朝廷,待拿下杨广再解禁不迟。至于郊祭之事,局势平静后举行。要想大事一举成功,必须严格保密,一气呵成,使杨广之流猝不及防,难以用兵权。”李渊言道:“臣本无劝圣上退位之心,危局使然,迫不得已啊!”
夜已经很深了,下弦月已从黛色的天幕上不声不响地向西半天移去,挂在树梢上。人们还在梦乡中邀游,秋虫也累到不哼不唱的程度,无疑是睡过去了。好静的夜,好美的夜色。
文帝与李渊仍在忙碌,制定太子登基方案、拟写调兵圣旨、破解疑难。越忙越清醒,谁也没有睡意,直到该做的全部做完,方才打了个盹,一觉醒来,上朝的时间到了。文帝偌大年纪,实在太累,但却执意上朝,怕的是被人发现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