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在雨地里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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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金钱与尊严

2009年10月中旬,我们去德国参加法兰克福书展开幕式之后,顺便到德国的又一座城市科隆看了看。科隆以教堂闻名。据说在全世界所有教堂中,科隆大教堂的建筑高度海拔最高,离天最近。我们到那里一看,见教堂的尖顶直插云天,果然名不虚传。我仰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因天上的云在动,仿佛教堂也在移动,看得我有些晕眩。我这里倒不想对教堂多说什么。翻检日记,见两件小事颇有意趣,不妨说给大家听。

为狗讨钱

在科隆期间,我多次在街边看到这样的小景:在两座建筑夹道的石头台阶下部,顺势半躺着当地的一个男青年,男青年脚边俯首卧着一条狗,狗的嘴前放着一个圆形的容器,里面扔着少许零钱。显然,男青年是向过路人讨钱的。但他不是以人的名义讨钱,而是把狗引到前台,以狗的名义讨钱。他不指望人同情人,指望人们同情一下他的狗,为狗献一点爱心。男青年脚上穿着很好的皮靴,样子一点都不落魄。他的狗呢,是一条大型狗:狗身上干干净净,保养得也不错。有人走过,男青年并不伸手,也不开口。只是他的狗眼睛略嫌羞涩地看着走过来的人,神情有些可怜巴巴,仿佛在说:各位女士,各位先生,看在我们是人类宠物的份儿上,给我一点钱吧!有一次,我的一位同事禁不住对狗夸了一句,说这只狗挺乖的。男青年听见我的同事夸他的狗,便马上示意让我的同事给他的狗掏钱。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我猜想,作为一个身体健壮的男人,男青年若直接向路人讨钱,会担心有失做人的尊严,便想出了这个以狗代过的办法。在科隆大教堂门口,每天都有不少人在那里挣钱。他们有的装扮成卓别林,有的装扮成蝙蝠侠,或长着翅膀的天使等,吸引人们与他们合影,他们收一点钱。他们这样做无可非议,不失尊严。而那个企图拿狗当幌子的男青年,最终还是有失尊严。须知狗并不会支配钱,他们共同讨来的钱,还是由男青年支配。男青年使用的是间接讨钱法。

问题到这里并没有结束,我还说的是,不仅男青年失去了尊严,连他的不会说话的狗也失去了尊严。人需要尊严,难道狗就不需要尊严吗?

往脑门上贴欧元

我们在科隆还听了一场音乐会。那是罗马尼亚的一支爵士乐队在科隆大教堂附近的音乐厅演出。平生第一次听西洋爵士乐队的演奏,没听之前我蛮期待的。一旦开听,我未免有些失望。乐队的乐器多是一些大大小小的铜号,声响相当单调。他们演奏的每一支曲子节奏都很快,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更让人难以承受的是,他们的演奏有着轰炸般的效果,使听者的每一根神经都仿佛面临严峻考验。可是,我发现德国的那些男女青年却听得如痴如醉,异常忘我。我们座位的前排坐着几位美丽的女青年,音乐一响,她们就随着音乐的节奏舞手,挥拳,继而抬臂,扭肩,表现得激情四射。随着音乐会进入高潮,全场男女青年都站立起来,在原地踏着爵士乐起舞,口哨声、喊叫声在同时推波助澜。音乐会结束,乐队退场的办法是从舞台上走下来,一边继续演奏,一边从听众席穿过。我以为这是谢幕的一个方式,不料他们走到音乐厅大堂,仍在那里演奏不止。听众也没有散去,他们把乐队围在中间,转着圈儿地围着乐队跳。不少人买了啤酒,他们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手舞足蹈。那种场面很像是一场狂欢,音乐、时尚、市场、青春、互动等相加形成的狂欢。这种狂欢是很感染人的,我常不知不觉也加入狂欢的行列。

有一位号手,大脑袋,秃顶,光光的前额像一个平台。号手吹得很卖力,以致“平台”上出了一层汗。在阳光的照耀下,号手的额头闪着水光。这时,我看见一个男青年,拿出一张欧元,炫耀了一下,啪的一下,把欧元贴到号手的脑门儿上去了。这一幕让我吃惊不小,我觉得那个青年这样做很不好。你想对号手有所奖励,可以把钱交到人家手里,或塞进人家的口袋,干吗把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币贴在人家脑门儿上呢!一个人的脑袋是一个人最尊贵的地方,你把钱贴在人家脑门儿上,别管怎么说,都显得对人家不够尊重吧。我想,罗马尼亚的号手也许会生气,也许会一把将欧元抓下来,攥成一团,扔在地上,再踏在脚下。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号手倒是把欧元取下来了,他以很快的速度把欧元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号手一点儿都不生气,好像吹得更加来劲,更加兴高采烈。让我想不到的是,那个号手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光脑门儿是一个优势所在,他一边吹号,一边忙里偷闲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脑门儿,仿佛在说:贴,贴,继续贴,贴得越多越好!有人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脑门儿上果然又被贴上了新的欧元。我想为那个号手叹气,他的行为真是有失尊严。尊严是什么?一个人的尊严首先是自重,自尊。如果连自己都不尊重自己,还有谁会尊重你呢?在这个物化的世界,金钱对人类尊严的伤害实在是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