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笨,亏你还是倭肯河最棒的猎手!”巧花阴了脸,嘟嘟囔囔:“黑颈鹤那么聪明,是不会再回来了。”可不等大奎收枪,那只鹤竟又飞了回来。而且,它似乎觉察到窗内有危险,一个劲地对着窗户啾鸣,像在哀求大奎放了它的伴儿。奶奶瞅瞅巧花,吞吞吐吐:“大奎,别打了。你看它们感情那么深,还是放生吧。”
大奎也瞅向巧花,等着巧花表态。巧花烦烦地回道:“看我干嘛?你想咋办就咋办!”
大奎听了奶奶的话,给伤鹤敷了点创伤药后放了生。令人想不到的是,当着一家三口的面,那只黑颈鹤先帮伤鹤摩挲了下羽毛,又冲窗内叫了几声才相互偎依着走向倭肯河。巧花看得真真切切,两只黑颈鹤是走着离开的,因为伤鹤伤的是翅膀,飞不动。而那只黑颈鹤一直展开长翅,罩着伤鹤……自从放生伤鹤后,巧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喝叱过大奎,也没轰赶他去柴房睡。奶奶还发现,巧花几次给大奎烧洗脚水。这在以前,想都别想。
转眼一个月过去。这天,一件奇闻风一般传遍了倭肯河:巧花在家门口捡到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品相极佳,正经能值不少钱!奶奶的脸上也笑开了花,逢人就说好人有好报,一定是黑颈鹤知恩图报,叼来送给巧花的。巧花是个好孙媳,把大奎托付给她,我这个老太太一百个放心,死也能闭上眼了。
真是不经念叨,转过年的开春,奶奶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弥留之际,她将大奎叫到床边,断断续续地说:“大奎,奶奶想……托付你件事。”
“奶奶,您说。”大奎哽咽失声。
“倭肯河边的小山坡上有一座小坟,是奶奶修的。等奶奶走了,你就把奶奶埋在那小坟旁边。”
“奶奶,那坟是谁的?”
“是……是鹤的。”说着说着,奶奶的眼窝里含满了泪。原来,瞅着巧花总欺负大奎,奶奶不落忍,就去了河边散心。碰巧有个猎手打伤了黑颈鹤,她便花钱买了来。那只鹤伤的不重,奶奶一狠心,又用簪子扎了一下。奶奶知道,黑颈鹤雌雄相伴,生死不弃,就想让巧花看看,鹤都能恩恩爱爱,你俩咋就不能好好相处?放生后,奶奶愧疚的不行,就偷偷跟着鹤想给它们安个窝。跟到河边,奶奶一时间惊得呆了:那只黑颈鹤几次想把伤鹤带着飞起,几次都重重摔落下来。最后,黑颈鹤放弃了努力,与伤鹤脖颈交缠,双双窒息而死!
“奶奶对不住它们,奶奶要去和它们作个伴。还有,大奎你记着,今后千万别再打鹤了。”奶奶再三叮嘱。大奎呜呜大哭,连声答应。两天后,奶奶走了。那座小小的坟包旁,又筑起了一座新坟。
烧七那天,巧花跪在坟前,握着玉镯泪流满面:“奶奶,谢谢你的玉镯。你放心走吧,我会替你照顾好大奎的……”
秀才遇到兵
(一)风雪满城
适逢正月十五,用过晚饭,太和县县令吴世济带上钱师爷等几个属下走出县衙,兴致勃勃地沿街赏灯。走着走着,钱师爷冷不丁地站住脚,盯紧了一只花灯。
灯上写着一行字,是个字谜谜面:“是非只为多开口”。吴世济笑呵呵打趣:“钱师爷才思机敏,不会连如此简单的字谜都猜不出吧?”
钱师爷仰头看看阴沉沉的天色,一脸的忧心忡忡:“吴大人,自从你赴任到现在,不祥之兆连连降临,你可要心中有数啊。”
说话间,天空零零星星地飘起了雪花。早在半年前的中秋节,时任溧水县教谕的吴世济接到圣旨,命他立即赶往太和县接任县令之职。从教谕升任县令,可谓一步登天,吴世济满心欢喜,顶着风雨就起了程。去年八月十五云遮月,今年正月十五雪打灯,全是不祥之兆,眼下又撞上个让人看着就胆突突的灯谜,钱师爷哪还有兴致游玩?孰料,吴世济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又看向随行下属:“谁能猜得出这个灯谜,本大人有赏。”
话音未落,就见一队难民模样的百姓从身边匆匆走过,其中有个看上去痴痴憨憨的年轻人挣脱同伴的拉扯,咧着大嘴傻呵呵地比比划划:“大……大人,匪,匪——”
“答对了,是匪。”吴世济取出二两银子,边打赏憨子边训斥随从:“你们长着脑袋就为吃皇粮吧?连个憨子都不如。”
拉着憨子的同伴紧忙下跪,神情惶惶地说:“大人勿怪。他是我三弟,叫赵猛。他根本不会猜谜,他说的是匪——”
没错,是非只为多开口,就是匪。可对方的回答顿让吴世济好半天没缓过神:8万匪众已攻陷凤阳!
说话的男子叫赵顺,是个郎中。赵郎中左手拉着的是二弟赵勇,一个养蜂人,右手拉着的是憨三弟赵猛。这哥仨是从“龙兴之地”、太祖朱元璋的老家凤阳逃难来的。几天前,张献忠率领精锐铁骑攻陷凤阳城,随即大开杀戒,短短三天就屠杀了数万居民。万一他要率兵来攻,一走一过就能把巴掌大的太和县趟平!
“大,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还是早做准备吧。”钱师爷颤声相劝。
听得出,他的意思是脚底抹油,开溜。也难怪,吴世济乃一书生,猜灯谜不在话下,可带兵守城就差得不是一般的远了。谁知,吴世济稍加寻思,下了命令:“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这个教书匠,倒要会会这帮悍匪!”
(二)一线生机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当夜,太和县便忙得不可开交。要打仗,先得有人。调来驻防名册一瞧,吴世济当场傻了眼:加上老弱病残,整座太和县也仅有千余士兵。没辙,吴世济只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钱师爷,马上发告示,连夜征兵!”
接连喊了两声,没人回应。吴世济皱眉走进钱师爷的住处,登时苦笑不迭——人家早携带家眷细软,溜之大吉了!
师爷跑了,只能指望守城的林校尉和陈守备了。吴世济急忙赶往军营。不成想,林、陈两位将领已带队开拔。林校尉扔下的一句话,差点把吴世济砸晕:“凤阳祖陵被焚,崇祯皇帝盛怒,命五省军务总督调集所有军队消灭匪寇。”所有,当然也包括太和县的守军。
守军一撤,太和县危如累卵。吴世济彻底懵了。好在凤阳那面打得不可开交,匪寇没功夫招呼这座小城。转眼又过了三个月,本以为福大命大能逃过一劫的吴世济突然接到探马飞报:5万匪寇正气势汹汹地杀向太和县!
5万?这段日子,全城的老弱妇孺都被动员起来,总共也只有七八百人。就算人人都长着三头六臂,也难有招架之力。吴世济正急得焦头烂额,糟糕的消息又传了来:那些吃皇粮的捕快、随从全做了鸟兽散,逃得比山兔子还快,偌大的县衙内就剩下了他老哥一个!
事到如今,没兵没将没粮草,这仗怎么打?干脆,乖乖投降得了。吴世济长叹口气,步出县衙。可刚走上街,就见全城百姓手持柴叉棍棒涌来,领头的恰是赵家三兄弟。赵郎中悲声说道:“大人,匪寇入城,生灵涂炭,已成人间地狱的凤阳城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左右都是死,我们和他们拼了!”
力量悬殊,拼不起啊。双方一交手,等于把成筐成筐的鸡蛋往石头上倒。吴世济思忖半晌,禁不住眼前一亮:“好,本官这就调集百万大军,和匪寇拼个你死我活!”
百万大军?放眼整座县城,当兵的当官的都跑差不多了,留下的上至耄耋老翁,下到尿尿和泥玩的孩童,就那么区区几百人,哪来的百万大军?不等众百姓想明白,又有探马报来一喜一忧两个消息。忧的是,带兵的将领叫王自用,人送绰号“王和尚”,据说单臂能举磨盘。此人堪称张献忠麾下第一猛将,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喜的是,光头王自用所带兵马并非5万,而是三四千人。
“哈哈,上苍开眼,太和有救了!”听完禀报,吴世济冲众百姓一拱手,高声说道:“没有刀枪火炮,那就备足石块,迎战光头王和尚!”
(三)歪招救城
数日后的中午,战局陡紧,王自用亲率近千凶悍骁勇的先头部队,准备像捏软柿子一样荡平太和县。但让他万万没想到,双方一过招,软柿子却变成了铁蒺藜!
借着飞蝗般箭雨的掩护,道道登云梯架上了城墙。吴世济倒不急不慌:“给我砸!”命令一下,老弱妇孺人人争先,大大小小的石头滚落下去,直砸得匪寇哭爹喊娘,脑袋开花。
见先头部队受挫,伤亡不轻,王自用索性来了个倾巢出动。就在大兵压上的那一刻,怪异的一幕上演了——石头砸光,吴世济竟调集了百八十个娃娃兵站上了城墙!
“吴世济,没人了吧?”王自用得意狂笑:“赶紧打开城门,本大人少剁你一条腿!”
“王和尚,乐完没有?该你哭了!”说罢,吴世济做了个发射的手势。很快,娃娃兵们弹弓、竹箭齐发,纷纷射向攻城部队。王自用伸手一抓,就将一根轻飘飘飞来的竹箭抓在了手中。
这也叫武器?连箭头都没有。王自用瞪眼一瞅,是没箭头,可挂着一层黏糊糊的东西,还带着股子甜香。弹弓打来的也不是铁砂石子,而是蜡丸。掰开蜡丸,里面装的却是虫子。
那黏糊的东西是蜂蜜,虫子是蜂王!王自用刚回过味,就听“嗡嗡”声大作。循声看去,王自用和众匪寇当即吓得目瞪口呆:数以万计的蜜蜂黑压压扑来,碰脸蛰脸,碰鼻子蛰鼻子,毫不留情……盏茶功夫,王自用的大军就被蛰得四散而逃,一败涂地。
这一歪招,吴世济是看到赵郎中的二弟赵勇才想出的。赵勇是养蜂人,时下又值春暖花开,调集百万蜂军不成问题。虽说轻松打退了匪寇的第一次攻城,王自用的光头也起满了肿包,可太和县百姓的心仍旧悬在嗓子眼里:蜂王没了,蜜蜂也被拍死大半,已难发挥奇效。再说,王自用也不傻,肯定会想辙应对。果不其然,两日后再次攻城,匪寇个个头戴罩纱斗篷,手持熊熊火把!
“吴大人,匪寇已兵临城下,快放蜂群啊。”守城头目急喊。
“不忙。让他们再靠近点。”吴世济看向赵顺,问道:“赵郎中,你可有把握?”
“有。只要他们喘气,准没好果子吃。”赵郎中振臂一呼,弹弓手又列队城墙。等匪寇冲到城下,弹弓手拉开弹弓,一通乱射。
没有蜂王,这回射出的却是大个头的炮仗。炮仗飞入人群,噼啪炸响,那些没响的也被火把引爆,碎屑飞扬,白烟弥漫。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匪寇们很快乱了阵脚,纷纷扔掉火把刀枪,如同跳大神般抓耳挠腮,抓背挠胸。不消片刻,便倒下了一大批!
“冲,冲啊!抓住吴世济,我要亲手剥了他的皮!”王自用恼羞成怒,挥舞钢刀踏上了登云梯。憨子赵猛探出头,嘿嘿傻笑:“上来啊,你快爬上来啊。嘿嘿,光头,用不用我拉你一把——”
连傻子都派上阵,看来,城里是真没人了。王自用嘴衔钢刀,手脚并用往上蹿。眼瞅蹿上了一大半,憨子赵猛突然弯腰搬起硕大的磨盘,狠狠砸了下去!
(四)退敌利器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说来活该王自用倒霉,偏偏碰上了秀才出身、满肚子歪点子的吴世济,半生骁勇善战的他到死也没弄清自己是怎么死的——先是百万蜂兵蛰了个鼻青脸肿,接着又被草药炮仗炸得奇痒难忍,最后居然死在了一个傻子手里!
赵顺是个郎中,自然深谙草药的属性。吴世济突发奇想,命他连夜研制草药炮仗。太和县内荀麻丛生,割取烘干,研成粉末,只要沾上皮肤便奇痒难忍,更别说吸入肺腑了。为增加杀伤力,赵郎中还在加入荀麻粉的火药中添加了活血的鸡血藤,以及能令人眩晕的风茄花……发生在崇祯年间的这桩太和县保卫战,以秀才县令吴世济大获全胜而收场。闻听捷报,崇祯皇帝龙颜大悦,责成兵部前来取经,以备应对遍地流寇。面对询问,吴世济摇头笑道:“蜂兵和炮仗,你们可以带走。但最重要的退敌利器,你们是取不走的。”
“是什么?”
吴世济指向那些临时组织起来的守城百姓,缓缓道出了两个字:“民心——”
猫命关天
(一)祸起狮猫
这年初秋,赵学庵履任临安城知府。到任的第二天,赵学庵便换上便服,打算和师爷唐顺到大明山转转,看看临安的湖光山色,溶洞飞瀑。谁知刚走出府宅没多远,忽听街巷深处传来阵阵悲号。
哭声入耳,赵学庵站住了。正要安排唐顺去查看,就见十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家奴恶叨叨奔来,逢人就打。赵学庵躲闪不及,也被推了个跟头。唐顺生怕出啥意外,紧忙护住赵学庵。这时,一个约莫有十四五岁的女娃粉面含怒,噘着小嘴气咻咻跟上。
不用说,那帮蛮横霸道的狗奴才就是她带来的。
瞅这阵势,来头不小。赵学庵左右瞧瞧,问身边的路人:“大叔,这疯丫头是谁家的?”路人一听,慌忙捂住了他的嘴巴:“您是外地人吧?小心祸从口出哇。”
赵学庵是山东临清人氏,地方口音重,一开口外人就能听出来。见路人如此紧张,赵学庵愈觉纳闷:“看她小小年纪,难不成有三头六臂?”
“唉,她是没有,可人家爷老子有,就连当今天子都得让着三分呐。”路人长叹口气,苦笑道来:“这女娃是当朝权相秦桧的孙女秦童。爷爷在朝中一手遮天,老爹又是枢密院事,人家自然有大把的资格胡闹。”
“那今日招摇过市,又为何事?”不等赵学庵再问,令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两个家奴生拉硬扯,将一个年轻男子拖到了秦童面前。
秦童眉眼倒立,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说,我的绣球呢?”
“姑奶奶,求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我是想帮您抓住讨几个赏钱,可,可……”年轻男子边哭求边伸开了双手。一看之下,秦童尖声大叫:“给我打,打死他!”
赵学庵看的真切,男子的手指上沾着一撮白色毛发。绣球,毛发,这也不搭边啊。思忖间,一个家奴惊喜地叫起来:“小姐快看,绣球——”
是一只猫,通体雪白的狮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