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坊间传言四起,说不知是从何方来的神仙,神不知鬼不觉地避过韦府的重重机关,并在近百护院高手的眼皮底下掳走了韦保衡。又过了两日,长安城内的大街小巷在一夜之间贴满了韦保衡的悔罪书,御医被屠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没多久,唐懿宗在弥留之际留下遗诏,不光赦免了为他看病的段神医等数十御医的死罪,还为当年含冤被斩的御医马奇、康仲殷、韩宗绍、符及和京兆尹温璋等人平反昭雪,修建祠堂,以供后人祭拜。祠堂建成,摆上供案的第一份祭品,正是韦保衡的人头……血蟾蜍这日午后,在前往颍州去势馆的路上,张让一头扎进街边的悦来酒肆,要伙计上一盘牛肉,两坛好酒。谁想,店伙计没动地儿,却讨起债来:“张小哥,本店本小利薄,实在赊欠不起了——”
“少聒噪!我欠你银子,是看得起你!”张让“砰”地一拍桌子,挥拳要打。店伙计见状不妙,忙去找老板宋友贵合计。宋老板无奈摇头:“像这种吃喝嫖赌、除了人事不干啥都干的主儿,不惹也罢。你再送他一坛酒,打发走了事。”
酒饱饭足,张让里倒歪斜地站起,冲店伙计发狠:“你记着,老子要发达了,第一个先砸了你的破店!”
银子欠着,酒肉供着,还拿狠话吓人,这也太不讲理了吧?瞅着张让晃出店,宋老板苦笑不迭。不过,张让还真不是吓唬他,7年后,灾祸临门,悦来酒肆差一点被砸个稀巴烂。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张让醉醺醺地一踏进去势馆,在酒肆灌下的那坛子好酒顿时变成冷汗,从脑门、从裤裆里涔涔流下——只见靠墙的一张木板上,赤身裸体地躺着个岁数不大的小伙子。人送绰号“小刀刘”的刀客在袖子上蹭了几下三寸尖刀,猛然下了手!
一道白光闪过,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声随即响起。等惊呆了的张让醒过神时,“小刀刘”的手上已多了一副血淋淋的男人物件。接下来,“小刀刘”抓把香灰撒在小伙子的裆下止血,随后看向张让,伸出了大手。
不用说,人家要银子。可我喝酒都耍无赖呢,又哪有钱打点你?再说,去势馆是官方开的,专门为朝廷输送太监,净身也不收费啊。念及此,张让强壮胆气,说:“我,我没银子。”
“没银子?那好,脱衣服,躺下!”“小刀刘”撇撇嘴,转身去取工具。工具取来,张让抬眼一看,当场吓丢了魂——“小刀刘”手里握着的不是刀,而是一根细线!
东汉建宁年间,颍州去势馆非常有名气。因为宫中的大多数太监都产自这儿,个个净身质量高,重新“发芽”率极低。而刀客采用的阉割方式有两种:一刀,一线。一刀下去,只需忍受一时之痛;但用线勒断,那疼劲绝非常人所能承受。张让直痛得“嗷嗷”嚎叫,死去活来好几回,总算保住了命。
三个月后,张让伤愈,又经过半年培训,终于被输送进宫。谁也没有料到,没几年,张让居然飞黄腾达,成了汉灵帝刘宏最宠信的心腹,官居太监首领中常侍。为了继续往上爬,张让变着法子地哄皇帝佬儿开心,先是开办“四园卖官所”,公开卖官敛财;接着又在汉宫西苑设立“裸游馆”,大肆从民间搜罗美女,专供灵帝淫乐。一天,灵帝左拥右抱正玩得开心,却瞄见张让独坐一旁,自斟自饮,便挥手唤道:“张公公,朕准你与君同乐。”
俗话说:当着矮子别说矬话。张让早已净身,那玩意还在床头的药罐里泡着呢,怎么快活?心下想着,张让尴尬回道:“奴才不敢。奴才听说颍州美人如云,这就去为皇上再选几个来。”
灵帝一听,龙颜大悦,吩咐张让速速启程。乘轿出了宫门,张让越琢磨越来气:“小刀刘”下手既狠又绝,丝毫不给我留“发芽”的机会,而且还用线!如今,我是皇上的大红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个时辰后,张让到达颍州。踱进去势馆,只一个眼神,随从便将“小刀刘”结结实实地捆上了木板。“小刀刘”大呼饶命,张让学着他当年的样子撇撇嘴,冷哼:“宫里缺个洗马桶的公公,我看得起你,才会让你去。来啊,取线,一寸一寸地给我勒,务必斩草除根!”
不消几下,“小刀刘”已难忍剧痛,命赴黄泉。解了气泄了恨,张让又命随从挨家挨户地搜,凡年满14岁的女子统统集中到街口,以备挑选。随从得令,如狼似虎般蹿去。就在鸡飞狗跳、哭喊声四起的当儿,张让盯紧了一个地方:悦来酒肆。
想起当年说过的话,张让一挥手:给我拆!“噼里啪啦”一通打砸,悦来客栈登时门破窗烂。店老板宋友贵惶惶奔出,劝阻:“大人,使不得啊——”
“老东西,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瞧瞧,还认不认识我?”张让抬脚将宋友贵踢了个四仰八叉,恨恨地问。话音未落,忽听酒肆内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大人是张公公吧?老朽想和公公做笔买卖,不知可有兴趣?”
放眼看去,说话的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做买卖?我张让的逍遥庄园建得比皇宫都高,金银珠宝、奇珍异玩不计其数,你能有啥东西入得了我的法眼?”迟疑间,就见老者指指他的胯下,含笑不语。见此手势,张让暗想:“莫非他懂得“阳道复生术”?要知道为了能阳道复生,我用尽天下偏方,甚至吃过人脑,却毫不见效。他若能帮我,我给他铸座金山都成!”想到这儿,张让喝住随从,跟老者进了酒肆雅座。
桌前坐定,老者自我介绍道:“老朽姓董名协,平素以游方治病为生。今日来到颍州,落脚悦来,没少得到百姓的关照。还望张公公能给老朽三分薄面,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
“你以为你谁啊?除了当今皇上,我还没给过任何人面子!”张让乜斜着董协,问:“说吧,做啥买卖?”
董协神秘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只大如拳头、通体血红的活物来。仅看了一眼,张让便惊得目瞪口呆——血蟾蜍,一定是民间盛传的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血蟾蜍!
据民间游医称,蟾蜍满身是宝,蟾酥、蟾衣、蟾头、蟾舌、蟾肝皆可入药,是清热解毒、利尿壮阳的上佳药材,而血蟾蜍更具奇效,只是人间罕见,极其难寻。找不到血蟾蜍,张让只好吃寻常蟾蜍。天天生吃活吞,直吃的肚子鼓鼓就像癞蛤蟆,却也没见半点反应。
瞅着张让吃惊的样子,董协轻轻一捏血蟾蜍的肚子。只听“咕”的一声响,蟾蜍吐出一团粘稠的液体。董协又取出药盒,将一团药末倒入蟾液中,然后揉成一颗药丸,递来:“这粒药,能疏通内里,强肾萌阳。但我有个条件,恳请张公公放过悦来酒肆和公公所抓的女子。”
张让鼻孔出气,冷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害我?”董协将蟾蜍收起,正色说道:“公公若不信,请——”
病急乱投医,为早日复阳,张让一咬牙,吞下了药丸。董协点点头,低声问:“敢问张公公的那物什留没留?”
“那可是我张让的命根,不仅留着,还像祖宗一样供着呢。”董协听罢,高声叫好,又说出一桩让张让做梦都难相信的奇事:每隔三日,你来一趟悦来酒肆取药,连续吞服一个月后,我给你接阳!
偶遇神医,张让大喜过望:自从吞服董协配制的蟾液药丸那日起,腹部阵阵发热,宛若暖流涌动。以前,每每与俏丽宫娥相遇,就算剥尽衣衫也无动于衷,而今,竟有了那么一丝求欢欲望。看来,董协的药确具神效!张让按捺不住兴奋地盘算:“等我接阳成功,哼,与君同乐?省省吧,我要把皇城内外的美娇娘全纳入我的逍遥庄园!”
转眼一月过去,张让急不可耐地赶到了悦来酒肆。董协触手探脉,颔首说道:“张公公,是时候了。明日,请把您的阳根带来——”
“不用等明日,我带着呢。”张让忙命随从捧来一只药罐。打开罐盖,露出一个蚕豆大小的黑色物什。董协捏起竹签,将那丑陋之物夹出,放置碟中,随后又掏出了那只血蟾蜍。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血蟾蜍竟张开大口,一下子吞进了肚中!
事发突然,张让大惊:“董老儿,你,你还我命根——”
“张公公,稍安勿躁。”董协不紧不慢地道来:“血蟾蜍乃天赐神物,蟾酥治瘫,蟾衣解毒,蟾头延年,蟾舌利尿,而蟾蜍胃中之汁则能令腐物复生。请张公公再静候两日,便可见分晓。”
张让将信将疑地走后,酒肆老板宋友贵快步走来,吞吞吐吐:“董老先生,你……真要为这个畜生接阳?万一失手,颍州百姓可就遭殃了。”
董协笑笑,满有把握地回道:“宋老板,你就放心吧。我保证,接完阳,张让这厮再也不会来颍州祸害百姓!”
“真的?血蟾蜍真能让腐肉复生?”宋老板满脸狐疑。又过两日,张让早早赶来。董协关门闭窗,神色肃然地取出血蟾蜍,轻揉鼓胀的肚腹。揉着揉着,冷不丁地一拍。“哇”,蟾蜍嘴巴大张,吐出一根手指般长的肉色物什来。张让搭眼一瞅,差点放声大哭:“我的命根哇,你终于恢复原样了!”
“张公公,有你哭的时候!”董协“飕”地从褡裢中摸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催促道:“快躺下!若再耽搁,你可真要做一辈子的公公了。”
果不其然,张让接完阳后再没回颍州作乱。没过多久,宫内便上演了“党锢血案”:张让兽性大发,带着他网络的赵忠、夏恽、郭胜、孙璋等“十常侍”疯狂诛杀太监,血流成河,累尸成山。此举惹得百官震怒,京师卫军倾巢而出,围剿“十常侍”。张让仓皇出逃,走投无路中绝命黄河……倒行逆施、蠹国害民的张让死了,百姓奔走相告,拍手称快。悦来酒肆更是顾客盈门,街坊邻居纷纷喝酒庆祝。宋老板乐颠颠地跑进后院,向董协报喜:“董老先生,那个畜生死了——”
董协捋捋银须,应道:“天做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这是天道。”宋老板连声称是,又问:“你的血蟾蜍真有那么厉害,能让那畜生的腐物复生?”
董协没有言语,顺手掏出血蟾蜍放进水盆,一同放进的还有一块药引紫河车。也就片刻光景,血蟾蜍通体的红色便慢慢褪尽,变成了一只寻常蟾蜍。原来是涂了一层朱砂!而那紫河车也在不断膨胀。宋老板板登时恍然:不是复生,是泡发了!
“我明白了,世上并无包治百病的血蟾蜍。您这么做,只是为了骗取张让的信任。”
“唉,为了颍州百姓,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给他吃的蟾液药丸确能活络丹田,可接连服用就会产生幻觉,神智迷乱,偏执地以为每个太监都和他一样阳道复生。他心胸狭隘,暴戾成性,哪能容忍别人贪占后宫佳丽?”说着,董协长叹口气,背起褡裢走向店外:“阉党祸政哪。但愿天子能吸取教训,远离奸佞——”
“天子的事,咱平头百姓管不了,可我分明瞅见你给张让做了手术,那可不是幻觉。您是怎么给接上的?”宋友贵刚要再问,董协已走出店,不见了踪影。不过,20年后,侯官出了个名叫董奉的郎中。董奉医术高明,专擅接骨,与南阳张仲景、谯郡华佗并称“建安三神医”。百姓传言,还有个老郎中比他们三人更精于医道。这个郎中便是董奉的父亲,名字好像叫董协……鹤坟那年秋天,倭肯河边建起了一座木屋。木屋有三间,一间住着奶奶,一间住着孙子大奎小两口,剩下一间做了柴房。一天半夜,奶奶突然被一阵细碎声响惊醒了。
动静是从柴房传出的,莫非进了贼?奶奶心头一“咯噔”,顾不上多想,摸起挡门棍走出了屋门。要知道,大奎打来的獾子兔子野鸭子都存放在柴房里,那可是一冬天的吃食,马虎不得。
果然没听错,柴房里有个人影在晃!靠到近前,奶奶举棍就打。那个人影吓得倒退两步,惶惶叫出了声:“奶奶别打,是我!”
是孙子大奎。半夜三更不睡觉,你跑柴房干啥?奶奶张口要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心下暗想:还用问吗,孙媳妇巧花是个既霸道又挑剔的主儿,大奎睡觉毛病多,翻身踢腿打呼噜,肯定是让巧花给踹出来了。
见奶奶发怔,大奎挠挠头,憨笑:“奶奶,你快回屋吧。我,我出来凉快凉快。”
出来凉快还带着羊皮褥子?再说,眼下已过了霜降,早晚能冻伤人。奶奶叹口气,回屋取回床被子。第二天天刚亮,就听巧花在房里喊:“大奎,你死哪儿去了?炕也不烧,你要冻死我啊?”
听见招呼,大奎紧忙跑出柴房生炉子。等到屋里有了热气,又伺候巧花起床,洗脸。正忙活得紧,奶奶的动静传了来:“大奎,巧花,你俩快来瞧瞧,这儿有只野鹅——”
倭肯河,被当地人称为母亲河,那个年头野物特别多。大奎跑出一瞧,顿时眼前一亮:奶奶怀里抱着的不是野鹅,是鹤,一只翅膀受伤的黑颈鹤!
“奶奶,黑颈鹤的肉又细又香,我这就做给你和巧花吃。”大奎接过黑颈鹤正要拧脖子,巧花却冲到跟前,一把抢了去,接着抓过绳子,三下两下捆紧黑颈鹤的两腿,拴上了院门口的树杈。很快,大奎开了窍:黑颈鹤恋伴,雌雄朝夕相处,绝少分开。巧花这么做,是想抓住另一只!
“榆木脑袋,别傻站着了,快进屋架枪。奶奶,你也进屋,那只一准儿能来。”巧花兴奋不已。奶奶犹豫了一下,跟着大奎回了屋。巧花说的很准,不一会儿光景,随着阵阵啾鸣声响起,另一只黑颈鹤盘旋飞来。而那只伤鹤也回应着对方,拼力地扑闪着受伤的翅膀。
“大奎,快点打啊!”巧花急不可耐地催促。大奎将猎枪架上窗户,眯眼瞄准。可就在扣动扳机的当儿,奶奶冷不丁地打了个阿嚏,碰到了他的手臂。
枪响了。没打中。那只黑颈鹤受了惊吓,扑棱棱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