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终于获得了小山村里合法的知青身份!小山村付出的代价是接受另外两名女知青。当生产队长深沉地向小雅宣布这个决定时,那表情让她有沉甸甸的感觉。
“咱这队里只有这八百亩地,俄这个队长就像个大家长,要管村里这百十户人家的吃食,添一口人一年就是几百公斤麦子的口粮。这一下就是三口人,明年村里还要添十几个娃儿······”
潘大爷笑吟吟地说:“他大咧,这三个学生娃来咧就可以干活了,你那十几个娃儿还要十几年才能干活咧。”
“这些城里的女娃子能干啥活咧,”队长叹口气看眼小雅说:“你看这娃儿瘦的,风都能刮跑咧。干活,我怕她腰闪咧。”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惹得大家都笑起来。小雅笑道:“队长,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腰结实着呢,我干活绝对不怂。”
“娃儿,俄怕你伤着了对不起你大咧,干不干活俄还指望你咧?你大信得过俄们农民就是俄们的福气。”
“队长,我能干。一开始可能差点儿,不过我不会偷懒,很快就会顶个棒劳力的!”小雅很不服气队长对她的看法,她不服输的牛劲儿噌的就上来了。
潘大娘笑了:“这丫头的牛劲儿又上来了。那天她牛劲儿上来把一家子的被单都洗咧,晒了一院子。自打她来咧,俄家过年都没这么干净过。”
彩凤也叽叽喳喳道:“小雅姐锄草浇水也干得细着咧,没我快,可是比我干得好。”
队长咧着嘴说:“看你们这一家子,不要把俄吃咧。”他对小雅说:“丫头,不是俄怕你干不上啥活,你就是啥活也干不了俄也要你。一看你就是个实诚娃儿,俄信得过你。明天,你就跟秀华她们女人组去。女人一个工八分,今年你先拿七分可成?明年就给你长上去。”
“行!我一定好好干!”
“他大爷,”队长接过潘大爷递过来的香烟说:“别的知青才拿六分,和三娃一样。你知道的。”
“俄知道,你也难呢。丫头,队长是好人,你体谅他一下。”潘大娘体贴地替队长向小雅解释。小雅微笑着朝队长躬了躬身子,起身提起茶壶给队长杯子里续上,笑着说:“队长,我知道您难着呢。农村苦,农民穷,我们都知道呢。来之前我妈就千叮咛万嘱咐地叫我尽量少给您添麻烦,几分都没关系,我愿意和其它知青一样都拿六分。”
“那哪成,那太委屈你咧。说了七分就七分。你娃儿小看俄咧,俄好歹也是队长,这村里俄说了算。”
“真的没关系的,队长。”小雅还在谦让着,那边潘大娘已经快人快语地插了句:“丫头,他大叔也不是外人,你就别和他客气咧。”大家热热闹闹客气着时,大门外传来潘会计的声音:“这热闹咧,队长来了吗。吃个烟,来我这个。”说话间他已经大步走到了大树下,掏出一盒牡丹烟来在队长眼前晃了一下,抽出一支递给他。
“呵,呵!红牡丹咧!你小子长能耐咧,抽这高级的烟?”
“嘿嘿,我有啥能耐,这是小雅她大捎给我大的,我偷了一盒。”潘会计露出狡猾的笑容,随手划着了火柴。队长接过火柴时瞄了潘大爷一眼,潘大爷朝潘大娘孥了下嘴,潘大娘颠儿颠儿的走了。
小雅笑嘻嘻地说:“队长,年底我回家时也给你捎两盒。这烟啊,我爸他们也是配给的呢,也是到春节才有特供。”
“啥叫配给、特供?”队长一听小雅这话耳朵支楞起来问道。
小雅微笑着解释道:“就是按级别、按人头分配,特别供应的。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官大的才有,一般人没有。”
“难怪,我上次去公社,看见武装部来招兵的军官神气的不得了,也才抽个大前门,还是不带金纸的。”
“呵呵,武装部的干部如果是小参谋的话才是个营职,就是和营长一般大。他们的配给就是大前门。”
“一个营长还了得啊,管好几百号人呢。”潘大爷啧啧着。
“我们有句话叫‘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哈哈”小雅说着仍不住大笑。
队长和全家人眼睛瞪得老大敬畏地看着小雅,发出哦哦的感叹声。
“部队规矩大,下级见上级要敬礼。官大一级压死人。”
潘大娘手里拿着一盒烟走来恰巧听到,咋着牙花子摇头说:“城里人就是规矩大啊,啥都有个道道。”说着把烟递给队长,队长还推辞着,潘大爷说:“拿着,你也尝尝大官儿的味道。”
队长半推半就的接过烟前后端详着、摩挲着,珍爱地揣进兜里,起身告辞。
大家簇拥着把他送出门,秀华低声嘟囔了句什么,撇着嘴回自己屋了。小雅追进去说:“嫂子,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干活啊。你多教教我。明天干啥活儿?在哪儿干?我要准备啥工具?”
秀华摇头道:“下地干活又不是啥好事儿,看把你乐的。”看着小雅兴奋的样子期待的目光,她只好笑道:“明天我们去队里菜地干活,你拿把锄头。那锄头要磨磨,挑把轻巧点的。”
“锄头还要磨?我只听说过磨镰刀的。”
“你城里娃天天躺在蜜罐子里,知道个磨镰刀就不错了。干农活儿道道多得很,家具不利索,累死还不出活儿。”她说着带头走出去,在墙根下的一排农具里挑了一把锄头,在手里掂了掂说:“就这把。”小雅拿在手里比划了两下,秀华稍微点拨了一下,满意地说:“架势不错,明天活不重,你傍着我就成。”
第二天一大早,出早工的钟声一响,小雅就揉着还有点迷糊的眼睛,第一次不洗脸不刷牙不梳头就跟着秀华出门了。她边走边用五指梳理着乱发,那刮了一夜的风这会儿温柔了许多,清凉凉的拂面而过,带着青草绿树豆麦的清香。她走神了,脚步轻飘飘的仿佛走进童话世界或者是世外桃源。一切,都那么美,美得那么虚幻。几年以来,她第一次忘记了自己黑崽子的身份,忘记了刘阿姨的死和赛虎的失踪,忘记了城里街头武斗的枪声和高音喇叭里惨烈悲愤激昂的告别声。这一刻,她感激这些淳朴的农民接纳了自己,给了自己知青身份。她甚至看见自己坐进了梦寐以求的考场,看见大学通知书向自己飞来······
浮想联翩中,她脸上浮现着梦游般的笑容,直到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声惊醒了她。
“秀华,来了啊?这就是那个住在你家的城里妹子?”一个婆娘高喉咙大嗓门地打着招呼。小雅带着残余的梦幻笑容对她笑着,她啧啧接道:“城里妹子就是稀罕啊,水灵得滴水咧。”
“真是啊,这么细的腰身不知道是咋长出来?一会儿干活不要闪着了。”一个花头巾把头脸遮得只剩眼睛一条缝儿的姑娘艳羡道。
“腰细有啥稀罕?男人们就喜欢胖娘们。这么小的屁股怕是以后生不下娃儿吧?”一个胖大来膪铃铛眼的婆娘大声嘻哈着。小雅脸一下红了,有点尴尬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
“老二家的,把你那屄嘴加紧。不会说话就别说,还怕把你当哑巴卖了?”秀华的嘴不是一般的利索,那胖大女人嘿嘿着舔了下嘴唇憨笑着说:“俄说的是实话咧。妹子,俄不会说话,你别见外啊。”
小雅大大咧咧地笑道:“没事儿,我们都是一伙儿的,你们就是我姐姐。”
“俄说的吧,城里丫头可懂理性咧,哪会和俄这粗婆姨计较。妹子,以后有下苦活俄帮你。”
“能得你!今天就有苦活,你替我妹子干了。”秀华的嘴便利的了得。
“今天是巧活,你比俄巧。你妹子你教。”胖婆姨看着憨憨的,见识倒不差。招的大家全笑了。
早上工,早上工,一个早上顶三工。乡下人的土话土得有道理,七八个女人嘻嘻哈哈叽叽喳喳活儿干得很是利索。小雅在秀华的指点下学得很快,很认真地锄着,开始还没什么,觉得挺好玩儿,挺有意思。渐渐就觉得腰疼了,这时才体会到啥叫“看别人锄地不腰疼”了。汗珠,从额头冒出来,掉在土里,顺着脸颊脖子往下流。胳膊,也由酸转痛,渐渐抬不动了。她咬牙坚持着,拼命撵着前面嘻嘻哈哈轻松往前锄地的女人们,可是心凶命穷、有心无力。秀华时不时回头代她锄一截,这才勉强跟上趟儿。就在她眼看要玩儿不动时,前面的女人们已经锄到了地头,她们回头锄了回来,把她那点活儿三两下就干完了。小雅拄着锄头揉着腰狼狈不堪地傻笑着,胖女人笑着说:“丫头,知道俄这腰粗的好处了吧?”
大嗓门女人笑道:“在俄们这乡下地方干粗活,学生妹子的小细腰可要遭罪了。”
一群女人说笑着回村,迎着初升的太阳。走在她们中间,小雅忽然觉得腰也没那么疼了,那些粗俗的说笑也没那么刺耳了,心情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个头巾把脑袋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扬声唱起来回族的花儿:
太阳出来明晃晃个晃欸,
妹妹的心里花花个亮。
妹想哥哥咧见不着个人咧,
哥想妹妹心里扭着个慌。
远处不知哪里响起了男人的歌声:
月亮出来明晃晃个晃欸,
妹妹的心思哥哥知道。
哥想妹妹咧心里猫抓抓咧,
妹想哥哥泪水哗啦啦淌。
“彩霞,那个想你的人儿来咧!”女人们嘻嘻哈哈拿彩霞开着半荤半素的玩笑。一个早上就这么过去了,快到村口小雅回头看一眼刚才锄过的那片地,墨绿绿的,一垄垄笔直笔直向山边伸去,阡陌相连。阳光撒在远山近地上,那么美,美得像幅画儿。
她想:我的第一课,我的知青生活,今天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