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的夜很凉,刚过九月,三娃就开始烧炕了。
眼看着一个月就要过去了。小雅的户籍等知青关系还没办好,居然还没有下地干活的权力,于是只好勉为其难的在村里四处游荡着先玩儿了。彩凤虽然每天要上学,但是农村小学校每天只上半天课,下午就回家帮着家里干活。而不爱读书的三娃已然顶了个半劳力跟着嫂子在妇女组干活儿了。小雅上午猫在潘大爷家里看书复习功课,看累了就帮着潘大娘做点喂鸡捡蛋、菜园子摘菜的活儿,跟玩儿似的。她的心情别提多美好了。
吃完了晚饭大家照例是坐在院子里聊天。
潘大爷卷着莫合烟说:“俺们大队是全公社最富的大队,我们小队是全大队工分值最高的小队。一个工一块钱,现在有几个能拿这么高工分值的?”小雅想想也是啊,猴哥去的那破地方,一个工才九分钱,口粮一年才三百多斤麦子,不够的吃土豆!
潘会计叼着根纸烟很牛气地说:“我们这小队一般不接受知青,因为队里只有八百亩地,就是村口那一大片平平整整方方正正的条田,一半种着麦子,一半种了大豆。这些地就只能养这么多人。”
大娘就嗤笑着说:“想当年你爷爷要是也被人家来这么一句还有咱这一大家子吗?”
潘会计有点尴尬地嘿嘿笑着:“我不就闲话一下咱队的情况吗?”
潘大爷揶揄道:“是咧,俺娃儿是个干部咧。你能不让人家说?”
潘会计赶紧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烟递给老爷子,他媳妇秀花殷情地递了火柴过去。
潘大爷接过烟卷看了一眼放鼻尖下嗅了嗅说:“嗯,好烟!就是莫俄这烟劲大。留着,待客。”说着把烟卷夹在了耳朵后头。
小雅笑道:“大爷,你就抽吧,下次我回家给你带一条好烟来。”听了这话,秀花眼睛锃亮的闪了一下。
“丫头,别!你是落难来咱家的,俄那女婿说了,你在这儿就是复习功课以后考状元的。你爹妈都是大功臣,咱不能委屈了你。上次你来时带来那一条子中华烟俄还没动过,下次你回去带回去,托托人送送礼,看能不能把你爹换出来?乡下人抽不了那好烟,糟蹋了。”大爷笑吟吟地说着,眼睛余光看见儿媳妇悄悄捅了捅儿子。乐了。
小雅苦笑道:“大爷啊,你就踏实抽吧。我爸没事儿,等那些坏人闹腾不动了自然就出来了。”
三娃学着电影里的话说:“就是,别看他今天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
大娘笑道:“啥清单不清单的咱管不了,俺只管你小雅妹妹在这儿平平安安,养胖一点。去烧炕,别在这儿贫了。”
小雅朝彩凤使了个眼色,说:“走,我们去捡柴禾。”她朝大家笑笑,转身拉着彩凤,两个姑娘相跟着跑出院子,身后撒落一串笑声。
三娃疑惑地看着她们,嘟囔了句:“柴禾还多着咧。”
大娘纳着鞋底子不紧不慢地说:“人家丫头子憋了一天了,出去玩儿一下么。”
秀花手里缝着一件婴儿衣服,讨好地说:“娘,你看我这针脚缝的还行么?上庄子的杨大妈说看我这肚子像个儿子呢。”
且不说这一家人乐融融的。那边小雅拉着彩凤唧唧咕咕笑着往外跑,小雅跟彩凤说:“这几天闷死我了,村里有啥好玩儿的?”说着她忽然觉得脖子里面特痒,好像有小虫子在爬,忍不住抓了一把,还痒,又抓了一把。她没在意,以为是什么小虫掉进脖子里了。这会儿她满心想的是找点刺激的游戏玩儿玩儿。她追问彩凤:“这村里有没有好玩儿的人啊?”
彩凤想了半天说:“你要玩儿啥啊?我们村就这么几户人家。要不我带你去知青那里玩儿?”
“不去,知青有啥好玩儿的。我想玩装鬼吓唬人,要找胆小的才好玩儿。”
“装鬼?”彩凤瞪大眼张大嘴看着一脸恶作剧笑容的小雅,忽然爆发出一串大笑:“你原来这么淘啊?”她弯腰跺脚笑够了后带着小雅去了村口,走过一家院子时她悄悄捅捅小雅使个眼色说:“这家怎么样?”
小雅一边假装欣赏人家的院子一边问彩凤:“她家有啥?你看,她家菜园好漂亮!”
这家的院子特别整齐,透过低矮的院墙可以看见房前的菜地方方正正,一畦畦很艺术的种着不同色彩的蔬菜和花儿,仿佛是画家的手笔。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端着盆从屋里走出来,纤细苗条,面相清丽。小雅纳闷道:“她是谁?不像农村人啊。”
“你说对了,她是知青,嫁到我们队里了。”彩凤自豪地说:“可惜嫁得不好,嫁了个地主。”
“啊?地主?”小雅的嘴张成O型。说话间一个英俊小伙儿提着一桶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对那女人说:“你放下,我来洗。”说着把水倒进盆里,把女人从小板凳上拉起来,自管坐下哗哗地搓起衣服来。
小雅羡慕啊,那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英俊挺拔,对媳妇儿又如此温柔体贴。她有点儿不忍心把他们当恶作剧对象了。她说:“他是地主?解放时还没他吧?”
“他家是地主。我们村就他一家地主,别人家都是好人,不能欺负。”彩凤很认真的说法让小雅无语,不过最后还是好玩儿心理占了上风。她拉着彩凤继续朝村外的麦地里溜达,坏笑着说:“等半夜再来~”话音没落,脖子里又是一阵钻心的痒痒,她伸手不停挠着,怪道:“啥玩意儿钻我脖子里了,好痒。”
“你一定是招了臭虱了。你知道我妈为啥这么早就叫三娃烧炕?她是看你天天栓的严严实实睡觉以为你怕冷。往年我家要十月才烧炕呢。”
小雅一听这话浑身起鸡皮疙瘩,顿时不光脖子里痒,连头发里都痒起来,她撒腿往回跑:“不行,我要回去洗澡换衣服。”
彩凤追到大门口才追到她,笑得喘着说:“逗你呢,你现在去哪儿洗澡?”她在小雅耳边说:“明天他们都上工了去我嫂子屋里洗,她有个大盆。”
半夜,小雅就一直在被窝里翻来覆去,觉得浑身都痒、满头都痒,她真的在腋窝里抓到一只细小的东西,可惜黑夜里看不清它的小模样,只是使劲把它捏死完事儿。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发出了鼾声,她才起来悄悄推醒彩凤,穿好衣服拿着床单和睡前准备好的黑毛衣溜出房门。彩凤在院子里拿了两个筐,她俩一人一个顶在头上,顿时身高都增加了一尺有余。小雅把白床单从筐上兜下来罩住全身,又教彩凤把黑毛衣套在筐上,看着不过瘾又拿两大串干辣椒挂在两边,绑一个扫帚从毛衣领子里支楞上去。走出大门她把两只手电一人一只,彩凤说:“要手电干嘛?”
小雅把手电从自己下巴朝上一照伸头对着她“啊噢~”一声怪叫,吓得彩凤一把扔了框子就逃。小雅笑得打跌,一把拽住她说:“知道咋用了吧?”彩凤拍着心口说:“城里人就是坏,吓人都一套套的。”说着也顽皮地照做一遍,小雅一看说:“哈哈。效果不错!像鬼!”
说着她扭起水蛇腰飘乎乎地走着蛇形步子嘴里发出呜呜低啸,那啸声由低到高又转低,在午夜的风声里显得格外诡异,连她自己都不禁朝身后看了又看,怕有啥跟着。她俩就这样一路鬼哭狼嚎地朝村口地主家跑去,没成想他家窗户里还真的有亮,奇了怪的。小雅一边呜呜咽咽的往过溜,一边瞪大眼睛从被单缝里网外瞧,那门吱呀一声开了,小雅吓一跳,以为俊小伙要捉鬼。确实那美女出来,小雅和彩凤扒在矮墙头王丽看去,那女的东张西望捂着肚子走到菜畦里蹲下,小雅笑了,发出轻轻的啸声,拐着弯儿地怪叫,彩凤在装哭:“不要抓我······不要抓我·······”那女人抬头朝她们看来,她俩不约而同拿电筒抵在下巴上一照,发出叽叽嘎嘎刺耳的笑声,可怜那女人啊的一声惨叫就坐在地上了。
屋里男人大喊一声:“美琴!咋啦?!”接着是有人发出玎玲桄榔的声音,仿佛撞到了什么。
小雅拉着彩凤就跑,一边还不忘发出鬼叫。跑出好远她俩才蹲下捂着肚子笑:“她肯定坐到自己屎上了!”小雅意犹未尽,说:“咱们还去哪儿?”
月光下之间彩凤的大眼珠子咕噜噜转着笑道:“我们去吓唬陶阿奶,她是个孤老婆子。”
二话不说,俩人又跑到一排房前,那房子前面的菜园荒芜着几间房子黑灯瞎火的。彩凤说:“头上这间是陶阿奶家,那里边三间住的是知青。”小雅又开始鬼哭狼嚎着怪叫,跑了几个来回也没个动静,她索性在地里抓了一把土朝窗户上扬去,打得玻璃刷拉拉响。这下不得了,都说姜是老的辣,这陶阿奶真不是盖的,就听她在里面把菜刀拍得啪啪响,骂道:“谁家的猴崽子?!闹得人半夜不得行!再闹我出去宰了你!”
没辙儿,人家不怕!小雅一听没戏了,她对彩凤说:“不好玩。这老太太不害怕。回去睡觉。”
第二天,村里风传昨夜闹鬼的故事,秀花出早工回来就眉飞色舞说得邪乎:“昨晚两个鬼来咱村了,把美琴吓得坐一勾子屎。今早起不来床了,说是现在还拉着汉子不敢放手。”小雅和彩凤只是偷笑。潘大爷不以为然,大娘疑惑地说:“小雅,你两半夜起夜没被吓着吧?”
“哪儿会,我胆子大着呢。再说了,这世界哪儿有鬼啊?”
“就是,只有我们去吓人的,那会被鬼吓着我们?”
两个小妮子装得没事儿人一样。
饭罢小雅跟秀花说了要借她屋子和盆子洗澡,她很爽快地答应了。不洗不知道,一洗真奇妙。小雅居然发现水盆里飘起十几二十只黑色的小动物,个个养的膘肥体壮。她恨恨地想:“奶奶的,居然拿姑奶奶的绳子当了小动物饲养场?猫了个咪的,看我不煮死你们!”她洗完澡又洗头,把所有衣服、被单统统扔到大铁桶里放了满桶水搁在灶上狂煮,然后又乘大娘去磨面把全家人的被单都煮了。等大娘回来她已经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大娘摇头微笑道:“乡下人,有几个臭虱算啥?值当滴······”说着还是拿开水烫了自己的竹篦子给小雅把头发篦了又篦,终于把头发里的虱子也消灭干净。
这就是农村生活第一步啊。长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