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开饭的号声,妈妈看一眼窗外叨叨着:“没事儿最好。”小雅顺着看出去,眼见得天都快黑了,她抚着妈妈膝盖撒娇道:“妈,人家都要饿死了,家里有啥好吃的没有?我连中午饭都没吃呢。”
妈妈一直身站起来晃了一下,小雅忙扶住她说:“妈,你还头晕啊?”
妈妈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儿,老毛病了,血压低。”她快步走向厨房,说:“有鸡蛋、豆腐,还有西红柿和辣子,你去食堂打饭,多打个肉菜。”
小雅跳起来笑道:“好久没吃肉了!我要打两份肉菜!还要吃西红柿辣子炒鸡蛋!豆腐吗,随你啊。”说着噼里啪啦地拿饭盒找饭票,爸爸在客厅里喊:“对,多打点肉菜,打三个!”妈妈笑着摇头说:“看你们高兴的,明天不过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喝凉水~”小雅笑着一阵风跑了。
晚饭时,猴哥也下班回来了。进门就闻到喷香的肉菜味道使劲儿吸吸鼻子,小雅从厨房门后“哈!”的一声大叫跳出来,吓了他一跳。但他也只是微微耸了耸肩道:“咦?你啥时候回来的?”
“今天!我也抽回来了!不!严格地说我们是闹回来的!”小雅很牛的跟猴哥显摆着,一直到摆好桌子都没停嘴。饭桌上,小雅又把他们的光荣战绩叙说了一遍,尤其是自己夜审李二娃那段,被她说得活灵活现的,她努力用一种犀利的眼神盯着猴哥说:“我就这样盯着他,一声不响,一直看到他心里发毛。”猴哥不信地哼了一声,小雅说:“我是跟老爸学的。这招管用,比大头踢他都管用!”她又说:“不过他也确实被我们打惨了。那家伙太强悍,一两个人打不过他。嘎子、油葫芦两个和他打,还有个马玉兰一直都咬着他腿肚子,要不是那劳动布裤子厚实,估计那块肉就咬掉了。最后还是大头给他后背上踹了一大脚才把他制服。”
猴哥不屑地撇嘴道:“三打一,还有个女的帮着!”
“那家伙是打架打出来的,我们这拨知青和你们比不了,我们没打过群架啊。”
“哎,李二娃不是有个纠察队吗?怎么没人来帮他?”心思缜密的老妈忍不住问。
“噢,我倒忘了这茬儿了。”她笑道:“我请马大队长和潘哥他们帮忙,把那帮家伙弄去喝酒了,他们肯定被灌醉了。”她看一眼皱眉的老妈忙说:“我给了马大队长十块钱,两块五一公斤的散白酒可以买好几斤呢,马大队他们对李二娃也恨得牙痒,我稍微一示意他们就明白了。那几个打手今天早晨歪歪倒倒跑到会议室门口探了一头,一看李二娃光溜溜地绑在墙角里,转身就跑了。”
“你们啊,怎么把人光溜溜绑在那里?太难看了。”妈妈皱皱眉放下筷子。爸爸顿了一下说道:“不要侮辱别人的人格,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不可以!”
小雅悄悄低头吃饭,不敢乱说话了。猴哥偷偷窃笑,只管大口吃菜,啥都不说。
饭后,兄妹俩在厨房里一个洗碗,一个随便收拾着些什么,这才开始兄妹间的聊天。小雅急着问猴哥的近况,调侃道:“我的工人阶级老大哥,最近混的咋样啊?酒厂!你学会喝酒了没?当工人好玩儿吗?”
“就那样儿。当工人比喂猪还累,天天翻酒窖里那大堆的酒糟子,又臭又热。不过有工资、有澡堂子、有宿舍,大家在一起都很热闹开心。”
“哈,难怪你身上有股怪味,原来这就是酒糟味儿啊。”小雅走到猴哥面前伸着鼻子嗅啊嗅的笑道:“还有啥好玩儿的?快说来听听。”
“哦,今天我挖出来一窝小老鼠!粉嘟嘟、胖乎乎的,个个大拇指大,眼睛都没睁开,可好玩儿了。”
“啊?!那后来呢?”
“我们用大铁锨端到车间外面玩儿,给它们晒太阳。后来被厂里一个老广要走了,说要炖汤吃!”
“太可怕了!老鼠也吃?那人要馋成啥样儿?再说他不怕得鼠疫不嫌恶心啊?”小雅唧唧呱呱马上就来了一大串,还摆出一副恶心呕吐的脸色。
猴哥很淡定地说:“人家说那老鼠连眼睛都没睁,干净得很呢,直接就活着扔滚锅里了。那小耗子吱吱叫着就烫熟了。那老广说这叫三叫汤,鲜得很!还叫我们喝呢。”
小雅哇哇大叫道:“你们太残忍了!你也敢喝啊?”
猴哥脸红了一下说:“我们都跑了······”
小雅这才抚胸说道:“这还差不多,你要是敢喝了那活耗子汤我一辈子不跟你说话!太残忍,相当于活煮婴儿。太恶心,老鼠多脏、还有传染病。”她一本正经做结论做鉴定的口吻和表情惹得猴哥嘿嘿直乐。
爸妈在客厅里看着十二寸黑白电视机里的新闻联播,听着兄妹俩在厨房里唧唧呱呱的说笑声也相视一笑。直到电视剧开始,妈妈才大喊一声:“《加里森敢死队》开始了!看不看?”
小雅还没反应过来,猴哥已经蹿了出去喊道:“看看看!”小雅一脸雾水地跟着跑到客厅,一串异国音乐已经滴滴答答的响了起来,她心里一哆嗦:“天啊!有外国电视剧看了!”她拉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瞪大两只眼一直看到一集结束,才大喘着气儿感叹道:“太好看了!你们太幸福了!”
猴哥朝她耸了下鼻子,她大惊小怪地说:“你们想想啊,你们挣工资,坐在干干净净带抽水马桶的家里,看着外国电视剧,三顿饭去食堂打,冬天有暖气,生病了门诊部就在大院里,再不行还可以去医院,不用花钱,用医疗证。再看看我们农民,下地挣工分,脸朝黄土背朝天,厕所是露天地里挖坑,娱乐活动就是聊天下方,再不就是拉灯搞点男女关系。小病靠扛,大病靠拖,拖不过去了到公社卫生院开点止痛片,最高级的药是吊青霉素。”
妈妈从听到“拉灯搞点男女关系”那句就开始喊:“停、停,打住!”但还是眼看着小雅稀里哗啦说完才说:“你啥时变得这么恶俗了?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吗?你说的这就叫城乡差别,是一种收入分配的不公平与不对等。从政治经济学角度说,”全家人都做出一副快要晕掉的表情,幸亏,幸亏啊,那《加里森敢死队》又开始了!
爸爸严肃地一摆手说:“看电视看电视,不说话了。”
顿时屋里只有《加里森敢死队》片头音乐回荡,大家统统松了口气。
那电视剧好看啊,看得小雅天天都乐呵呵的。
日子一久小雅难受了。每天一大早,老妈第一个起床,接着就是猴哥,小雅躺床上听着他们洗漱、吃饭,出门上班。然后就听见老爸起床,喊:“小雅,起床!太阳晒屁股了!”
然后就是等小雅起来把早饭热热,父女俩一起吃早饭。然后小雅负责去收发室拿报纸,老爸负责研究。
然后小雅就拉开架势打扫家里卫生,全家所有被褥都拆洗了一遍,那地板桌子板凳更是天天擦得一尘不染。当这一切都干完之后,她实在没事儿闲得慌,就把厨房里那些积年黑锅都擦的锃亮。余下的功夫就躺床上看小说,看到睡着醒了再看。她自嘲道:“莫小雅的幸福生活。”
中午食堂打饭,父女俩吃晚饭午睡。把小雅几年的瞌睡都睡醒了,用她跟猴哥的说法是“背床板背得累死我了!”
眼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来,就淘米和面洗菜,换着样儿的做给两个“上班的人”吃,说自己和老爸都是沾光的。
她真是天天盼上班啊,可天天着急怎么还没报到的通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