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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红狐狸和蓝马猴 (2)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了学校,上课前把书本铅笔发给孩子们,顿时班里一片欢声笑语,欢呼雷动。又很自然地把几瓶红、蓝墨水和两支蘸水笔放在了办公室桌上,这次在公社遇到的那个闲汉让她很有感触:多做好事儿,总有人会传播开来,好人就有好报。

这个冬天很冷很冷,十一月时,连最能坚持的马玉兰也走了。走之前她唉声叹气地规整着自己余下的口粮、攒的那点油。小雅敲着她那样儿没辙了,只好去油坊跟老保管说没油吃了,老汉狐疑地看了她半天,给她打了满满一饭缸子油,小雅很歉意地嘟囔了几句自己都不知道含义的话退出来了。

回到屋里小雅把缸子推到马玉兰面前笑道:“给我留点儿啊。”可怜她受气的女儿回家总得给家做点贡献。马玉兰一边往自己那个五公斤的塑料桶里倒油一边偷眼看着小雅的表情,最后总算给她留了一缸子底儿,小雅看着她直摇头。她也一做出副不好意思的可怜样儿讪笑着,小雅只好随她去了。只是小雅没想到她把小雅在房头地里种的那点儿土豆也带走了。这下小雅这一冬是没菜吃了。

每当下雪时,门口依然有一条清扫出来的小路弯弯曲曲好几里路通到小小的学校,那个经常只能看见背影的哑巴老汉依然只要下雪就会出现,不同的是参加扫雪的人仿佛很有默契地接力着,小雅看见,那是几个大点的学生。这些人、这点事儿,是这个冬天最暖的一把心火。

一整个冬天,她没听到一丁点消息,所有的知青都回家了,自己村里的,二队的、六队的,方圆十公里以内都闻不到知青的气息,只有北风一成不变的呼啸,不时随风而来的雪花一遍又一遍覆盖着远山近地,把大地涂抹成寒透心扉的白。总是哗啦啦唱个不停的妖妖的小河也被西伯利亚的寒流冻结成一道支离破碎的明镜。偶尔无风的时候,那天蓝得像一片锋利的玻璃,镶嵌着一颗毫无热量的白太阳。

村民们都猫在家里暖冬,女人们忙着缝补一年的破衣服,实在补不起的破衣烂衫撕扯着打袼褙纳鞋底给一家人做鞋子;男人们美美的抽着莫合烟打牌聊天缓一年的伤痨,连老黄狗们都懒得吠叫,缩在柴屋碳棚、运气好了钻在灶下烤火睡大觉了。最好动的孩子们也被严寒赶到了炕头上,玩着抓子儿、下方等游戏。

村里安静得除了风声还是风声,对一个快乐的有人爱的人来说,孤寂带给人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它就像一个充满氢气的空心气球,把寂寞放大到无穷大的边际轰的一声把心炸开,炸到躯壳仍在心不在的境界。小雅现在就差不多到了那个无穷大的边际附近了,白天在学校里和孩子们在一起时心情还好,晚上回到宿舍那不到十四平米的空间就觉得那么空,空得连心都是空的。每到夜里,看书是她唯一的功课也是消遣,那些课本她已经看到想吐,那些习题她已经做到看见题目就同时在脑海里映射出答案,那些东西让她抓狂让她总是回忆起高考战败的刹那,想起母校里看榜时高悬天际的白太阳。寂寞让她恨不得抓到任何一本有字的书翻看,就这样她看完了枯燥至极的《资本论》和那一堆哲学、政治经济学的破书。看完了最讨厌的一本不知谁扔下的少皮没毛的《物理学》。

夜里躺在被窝里,想得最多的不是家、不是父母、也不是最惦记的白花(她的爱猫),而是关于招工、关于回城、关于头上这顶黑崽子的帽子。说实话,她对农村这点儿农活并不怕,更何况她是以做山村教师为主,劳动只是附带的。她也不怕生活的艰苦,因为有猴哥的例子在那儿比着,她起码可以吃饱、冬天有煤烧不至于怕冻死。都说幸福源于满足,满足源于比较。所以,同是知青,她是满足的,也觉得自己很幸运、很幸福。可是她怕,怕会在这小山村里“幸福”一辈子!因为她的梦不在这里,是在大城市里高楼林立花树掩映的大学里!

她的憋屈和郁闷在孤寂中积攒着,压抑着,无人诉说的痛苦让她找不着减压阀。就在她即将爆炸时,让她大大开心了一下的事情是她发现了一只红狐狸!就在对面的麦田里!发现它是个很偶然的事儿。

那天,一大早起来,她去上厕所。那厕所在靠近麦田地头的地方——一个破砖烂瓦砌起来的半截墙圈子。

她急匆匆方便完毕之后,直起腰来放眼四望惬意地舒了一口气。就这一眼她看见了它!火红的、两眼晶亮的、两只前爪微微提起凝视着她的小精灵。

白雪覆盖的原野上,晨曦少有地如此温柔抛洒着,把洁白的雪原山峦染上薄薄一层茜红。朝阳下天蓝得耀眼,雪原也白得耀眼。在蓝与白之间,一个火红的小点和一个军绿色的大点遥相对望着,惊喜、好奇、警惕、还有些许什么在彼此间交替传播,四只滴流圆的眼睛互瞪着。这片看了近千个日日夜夜、三个春夏秋冬的麦田山峦,早已经不能引起她的激动了,尤其在这死寂的冬天。可是就因了这只活生生的小东西,一下就变得生气勃勃、魅力无穷。

小雅一动不敢动,这么美丽的生物她还真没亲眼看见过,以前她只见过画面上、电影上的狐狸,喜欢猫猫狗狗的她以前对这家伙没啥感性认识,狐狸对她来说是个遥远的话题,而起动物园里的狐狸很脏很臭很沮丧的样子一点也引不起她的兴趣。可是,现在她眼盯盯的看着的是一只活生生非常漂亮、非常生动的小家伙,瞧那一身朝阳下火红的毛皮大衣,大尾巴随着清咧的微风飘逸招展,两只黑眼睛啊,仿佛看得到水似的水灵灵,那么专注地看她。多美啊,像一幅画儿一样。她忽然发现这小家伙很聪明很机灵的样子,许是觉得小雅对它没啥恶意,也许是累了,它两只略微提起的前爪落了下去,伸着鼻子在积雪覆盖的麦田里嗅着、拱着,一跳一跳扑抓刨挖着,刨起的雪在阳光下像彩虹一样闪耀着华彩光芒,那条大尾巴,太漂亮太迷人了,难怪有那么多达官贵人阔太太喜欢要它做围脖呢。她忘记了自己是站在厕所里,那种老式蹲坑、两块木板一个土坑的农家厕所。冬天的寒风已经把那些便便冻成黄褐色的冰砣,广阔天地稀释了那些臭味。她这会儿趴在墙头上乐滋滋地看着那只小狐狸在麦田里撒着欢的跳跃、扑击、狗刨地折腾,笑得一串串银铃儿摇响在天地之间。

小狐狸可没她这么有闲情逸致,它饿着呢。

小雅笑道:“嘿,貌似聪明的小笨瓜儿,这地里的麦穗可是我的孩子们捡的,捡得干净着呢,别瞎扑腾了。”

小狐狸完全没听见或者也根本听不懂,它在为早饭忙活,只不过它的目标不是农民秋天落下的麦穗,而是秋天大丰收养肥了的田鼠和它们的超级小粮仓。说超级是相对于田鼠那小身板儿说的,那么不超过二两重的小家伙居然能挖出装好几斤粮食的洞来。说小粮仓是相对于人类来说的,那小不点儿的洞穴很袖珍。

小狐狸不管那套儿,只知道这会儿肚子很饿,它妈早就教过它这块麦田里田鼠最多,今年妈妈离开了,把这块好领地留给了自己,好些日子一直没打着田鼠,顶多扒开田鼠洞挖点麦子吃,馋死了。这冬天的田鼠可肥了,都猫在洞里睡觉呢。小狐狸跳着念叨:我刨、我刨!看我刨不出你个小样儿的!

田鼠也很贼啊,都说狡兔三窟,田鼠洞也不是一个窝儿,人家很高级的分着卧室、餐厅和厕所呢。小狐狸刨了几个洞都被那胖乎乎的胖田鼠逃了,终于,也许是偶然也许是真找到了门道,它刨开了一个洞,并且把胖胖堵在洞里!哈哈,大快朵颐啊。小狐狸不贪心,吃饱了就懒得再刨了,对自己说剩下的留着明天吃!吃饱的它很满足地晒着太阳舔着小爪子再延续到浑身亮闪闪毛茸茸的毛皮大衣,然后起身看看小雅,直立起来打了个招呼:“蓝色大马猴,饱了走了,明天见了~”优哉游哉地朝山里跑了。

小雅看它跑远了才过去看,那大片麦田里到处是小狐狸的小脚丫印子,可见小家伙这一早上多不容易了。从最后那个洞里她看见几滴血和放弃的满满一洞粮食,才知道小狐狸是吃荤的。小雅从此每天早晨都在厕所那里方便之后等着看小狐狸,一狐一人,居然在寂寞孤独中成为两不相惧的朋友,远远相望的那种。没有语言交流,只有友好的对望。这友谊持续了一冬天,每到下大雪或刮大风时,小雅会把自己的馍馍放在厕所边的田头,唯恐小家伙找不到吃的。天气好时,小狐狸哪怕已经吃饱了,也会在麦田里多玩儿一会,蹦蹦跳跳的逗小雅开心。

这只红毛小狐狸,陪伴小雅度过了那个孤寂得发疯的冬天。晚上再躺在被窝里时,就会描绘它那善解人意的小眼睛,回忆它那粉色小舌头噙舔口唇的妩媚,想象它就是蒲松龄笔下的可爱狐狸精,为它编一出出关于狐仙与人类的悲欢离合故事。而早晨,不管天气好坏她都会一咕噜爬起来跑到厕所去,如厕之后看她的“狐狸精”。小狐狸帮它打发了这个寒冷的冬季,也打发了无尽的寂寞与孤独。一直等到了春天来临,等到了知青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