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观察结果的合并并不是大脑机制中的空间连接造成的……更像是两个观察者分别看到左右两只眼的图像,然后来自这两名观察者的意识合二为一。好像左右眼的视觉可以单独加工接收到的信息,处理之后便在心理上自动合成为单一的感觉……就像每一只眼都有单独的感觉中枢,那种以一只眼为基础的精神活动实际上已发展到了十分完整的感知水平。于是在生理上我们有两个大脑,一个是左眼的,一个是右眼的。这种在生理上形成的视觉次大脑的运作机制不是由于结构上的联合而是同时作用使得它们在思维上有很好的协作。
接下来的是他深入的综合思考,要点如下:
既然我们通过实验发现了这种现象,那么这种与不同感觉相联系的独立的次大脑是否真的存在呢?在大脑顶部,“五”种感官不是不可分地合并为一体,而是在各自的区域中各自为政,或者在更高的机制作用下进一步融合。准独立的感觉意识在多大程度上合成意识——同时出现的经历决定了它们大范围的心理整合……当涉及“意识”问题时,具有主教地位的细胞周围并没有整合的神经系统。相反,神经系统却分布在上百万个民主单元里,其中每个单元都是一个细胞……正是由这些更小的生命单元才合成了具体的生命整体,这不仅反映了它的合成特性,也表明了自身是由许多小生命共同作用的产物……但是当我们仔细反思意识时,上述的特性却又找不到一点痕迹。单个神经细胞绝不是微型大脑,“意识”的指令对于身体的细胞结构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一个具有主导地位的单独脑细胞,与大脑顶部大量的细胞群相比,它无法保证意识的反应更加具有非原子的特性——统一。与物质和能量不同,甚至与生命也不同,意识不是由微粒组成的。
这里的引述对我的印象十分深刻。谢灵顿凭借他的坦率和理性的诚挚努力去解决这个悖论,并且一直直面这个问题,从不搪塞或隐藏;一旦有了答案或结论又毫不留情地公之于众。在他看来,这有利于科学或哲学问题的解决。与此相反,用“动听”的言语去掩盖无法促使问题的解决,只会制造障碍并使得这个矛盾长久存在。谢灵顿提出的悖论也是一个算术悖论,或者说是关于数字的悖论。我前面提到的悖论与他提出的悖论有相似之处,但是这两种悖论也有不同之处。许多意识具体合成“一个”世界,这是前面提到的悖论。而谢灵顿的悖论是,许多生命细胞或很多次大脑组成了单一意识,每一个次大脑都是很独特的,于是我们总是倾向于将它与次意识联系起来。但是我们清楚地知道,次意识和多重意识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它们不管在经验中还是在意识中,都是无法想象的。
如果我们可以有效地将西方科学精神与东方同一学说融合起来,我觉得这两个悖论是可以得到解决的。意识的总数总是一,意识本身就是单一性的。由于意识总是处于“现在”,所以我认为刚才提到的观点是不可推翻的。对意识来说,没有曾经和将来,只有包括记忆和期望在内的现在。我们的语言远无法表达清楚这一点,我们现在谈的是宗教而不是科学,但这并不违背科学的宗教;与此相反,客观公正的科学研究成果支持它。
谢灵顿说:“人类的意识是我们星球新近的产品。”
对于谢灵顿的这种说法,我十分同意。但是去掉第一个词“人类”,那我是坚决不同意的。这个问题我们在开始时就已经谈过了。只有当特殊的生物学设置和独自反映世界事物的沉思的意识相互联系时,意识才会出现。这种生物学设置在执行某种任务,用来推进生命的形式并维持它们的存在,保护它们能够不断繁育。这些作为后来者的生命形式,在它们之前有许多生命并不通过这个特殊装置——大脑来维持自身的存在。它们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才刚刚“拥有一个大脑”。在拥有大脑之前,我们是否应该将其中的一切都清空呢?那么我们可以把无人思考过的这个世界称为世界吗?假如一个考古学家计划重建一座城市或一个年代久远的文化,那么那个时代、那个地方的人们生活、感情、行为、思想、快乐与痛苦都可以成为他感兴趣的东西。然而,如果一个已经存在了上百万年的世界,但是却没有人意识到、深思过这个世界,这不就是等于这个世界什么都不是吗?它真的存在吗?还有一点,我们不容忽视:有知觉的意识可以反映世界的样式,这种说法只是一些熟知的陈词滥调罢了。没有任何东西被反映,世界只出现过一次。原始的形象和镜中的是一样的。在时空中延伸的世界只是我们的表象。正像贝克莱所说的那样,经验只能给出在它范围之内的事物,超出这个范围,经验就无法提供任何线索。
然而,我们的大脑是由这个虚构的世界十分蹊跷地制造出来的。大脑产生之后,把这个世界看做一个悲剧性的延续。我将再引用谢灵顿的话对此作出描述:
我们知道,世界上的能量正在走向消耗殆尽。世界总体在朝着一个最终的平衡态发展,可能对于我们人类来说这是最为不幸的事情。因为在这种平衡状态下,没有任何一个生命可以存活。然而,生命的进化却没有因为这个原因而中断。我们的星球不断地在演化着生命,而且继续不断地坚持这种演化。在生命体的演化过程中,意识也不断得到发展。如果意识不属于能量系统的话,那么它怎么会受到能量世界的影响而不管其变好还是变坏呢?如果能量世界的衰退不可避免,那么它是否可以安全地度过这场劫难?我们知道,有一部分意识活动是依靠能量系统的,但是当能量系统衰退至停止时,这部分意识活动将会是什么样子呢?既然能量世界一直在经营着意识,那么能量世界会让它消失吗?
上面的这些考虑的确会让我们感到不安。意识扮演的双重角色一直困惑着我们。一方面它是舞台,世界上的所有剧目都在它那里上演,或是一个容器,在这个容器里全世界都被包容进去了,而容器之外没有其他的任何物质。另一方面,我们的意识获得的种种印象,也许真的是不真实的,是靠不住的,意识在匆忙的世界中只是与某一非常特殊的器官——大脑紧密相连。虽然大脑是最有意思的研究对象,在动植物生理学中却不是独一无二的;像许多其他生理器官一样,它们为了维护主人的生命而不断服务,在物种经历自然选择的过程中,它们被制作了出来,于是它们在此过程中逐渐形成了服务与感念的生理功能。
偶尔画家或者诗人在他们的作品中会勾勒一个真实的、毫无遮掩的次要人物,其实这个次要人物就是他们自己。因此我认为史诗《奥德赛》中的盲人歌手就是作者自己的形象。当歌手唱起关于特洛伊战争的歌曲时,这位受伤的英雄在费阿刻斯人的大厅里潸然泪下。同样的情景在歌曲尼伯龙根之歌中,一位诗人在他们穿越奥利地国土时出现了,这位诗人被推测是史诗的作者。在丢勒那幅万圣图中,上帝周围有两圈信徒围拢着,他们都在做祷告。最里面的一圈是天堂里的众神,外面的这一圈是地球上的人类。国王、皇帝、教皇们都在这外面的一圈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画家应该不会出现在这个画面中,因为画家要出现的话一定是作为次要的卑微人物在外围的一圈中。
我觉得这是对意识的双重角色的最完美的解释和比喻。一方面,意识是一个艺术家,它创作了整个艺术作品;另一方面,他又只是一个不重要的附属品,因为在完成的作品中,不会因为它的缺失而有任何影响。
如果我们不考虑这些比喻,那我们就不得不面对一个典型的悖论。由于我们不得不继续寻找意识这个世界画面的创作者,同时又要成功地去理解世界,但却不包含意识在内。显然,这是一个悖论。因为只要把意识强加于其中必定是要产生悖论的。
在前面的论述中,我们知道物理世界出于同样的原因也缺少构成认知主体的感官特征。它是无声、无色、触摸不到的。科学世界也以同样的方式,同样的原因缺少或者被剥夺了与意识思索、感知主体有关的一切有意义的联系。在缺失或剥夺中,不仅仅有伦理学和美学的价值观,还有一切与此相关的价值观;而且正是缺失了这些东西,从纯粹科学的观点来看,科学自身无法被有机地介入。如果有人尝试着加进这些缺失的东西,就像一个孩子在没有颜色的图画上涂抹颜色一样不相称。这是由于被强加到这个世界中的观念总是以科学的论断或面貌自居,它们和上文提到的那样都是错误的。
生命是宝贵的。“尊重生命”是A.施崴哲制定的基本道德戒律。然而,对生命最不尊重的却是自然,似乎自然才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它们经常被迅速消灭或者成为其他生命的猎物,于是决定了它们在很大程度上能够以数百万计地被制造出来。这正好就是造物主持续不断地创造新生命形式的原因。在施崴哲看来,“你不应该受到折磨,不应该忍受痛苦”。但是无情的自然却全然不顾,它的物种在无数次的争夺中相互残杀、折磨。
“事物本来是没有优秀或卑劣之分,只是由于有了人的思考才有这种价值判断。”于是,哪一种自然现象都没有好坏优劣之分。如果价值观正在消失的话,意义和结果也会随之消失,可见大自然是没有目的地行事的。我们在前文中说过生物体对环境的“目的性”适应之类的话,那是因为我们清楚地明白这里不只是出于措辞的方便。对“目的性”仅仅当做字面的意思理解那就错了,因为我们是按照勾画世界的框架来论述的,而那里只有因果关系。
对于世界这幕剧的意义和范畴,科学研究一直是绝对的沉默,这是我们最为痛苦的地方。科学随着我们的仔细端详而显得越发毫无目标和愚蠢。毫无疑问,正在进行的表演仅仅因为它与意识密切相关,便有了意义。然而,科学告诉我们,这种有意义的联系是荒谬的,仿佛正在观看表演的意识产生了意识一样。如果太阳冷却的话,地球将会变成冰雪的荒漠,而这种演出将和意识一起消亡。
允许我在这一章的后面提一下无神论。科学总是受到这样的指责,尽管这种指责有时存在偏颇。任何部分的世界模型都不是任何个人的上帝创造的。如果这个模型被人们接受的话,那么它必定是以没有任何个人的东西作为代价。如果上帝能被人们直接经验到的话,就会像直接的感觉那样真实。正如感觉的表现形式那样,时空中是找不到上帝的影子的。于是,自认主义者会诚恳地告诉你:在时空中的任何地方都没有上帝。圣经中有言:上帝是圣灵。因此这个自然主义者一定会受到上帝的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