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在作品里藏得很深,几乎阅读过她作品的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尖锐的女人,她对质地坚硬的形容词有异乎寻常的嗜好,仿佛,她的书写是为了对世界柔软的部分进行袭击。
翻开她新出版的小说集《可以书》,我们也会有这样的发现,这个女作家在小说里干了不少“坏事”,从标题便可以窥出她的锐利来:《干掉中午的声音》、《惟愿中年丧妻》、《快感》。
然而,这些标题的背后却藏着一个纤细的内核,日常生活中的盛可以并不如小说文本里所表达的这样强悍,甚至有些柔软。这在她的一些犀利的文本里也偶尔绽放,比如她对女人的衣服的描述、音乐的选择以及饮食的嗜好,都会一不小心地暴露出她柔软的一面。
请原谅我用琐引派的阅读思路,这源自于我和盛可以曾经有几个月近距离相处。我们曾经多次谈论起一个美国女作家,叫作奥康纳。这也是一个热衷于在小说里杀人的女人,我们共同喜欢上这位女作家的一个小说名字:《好人难寻》,呵,那可是一篇杀人如麻的小说。
在这部《可以书》里,盛可以也用多篇小说杀人。最初发表于《收获》杂志的《白草地》写了一个荒诞的事实:妻子长期给做业务员的老公喝一种雌性激素;而《惟愿中年丧妻》中,一群男人则经常带着情人私会,在酒醉的间隙来交流愿望,竟然是:中年丧妻。
这种种去道德化的叙述自然会制造阅读的快感,正如小说家张楚在这本书的序言里描述的那样,阅读盛可以的小说,常常会惊得出汗。
不是盛可以讲故事大胆,也就是她对那些有金属气息的形容词的占有欲,而是她不按常理出牌的逻辑。她的叙述以及遣词造句都是一种天赋,和后天的训练无关,她是一种无拘束的写作。这也正是我喜欢盛可以的原因,她是一种放肆的、姿态轻松地写作。她不必迎合读者,更没有主题先行或刻意编造的冲动,她有的,多是从日常生活的细处切开一个口子,用自己锐利的语言做刀具,深入再深入,直到流出血来。
我不得不挑出我最喜欢的这个短篇的名字:《缺乏经验的世界》。这几乎是盛可以自传体小说,是写作者真实的经历,又或者从听来的故事中取一个片断移植到某断记忆深刻的旅行中。这篇小说讲一个成熟的女性在火车上艳遇到一个年轻的男孩,运动员。若是在成年男女之间,无论说些什么随意的话,都可能成为半夜敲门的密码,可是遇到这个年轻男孩,成熟女性发现了交流的障碍,当女人暗示或者诱惑这个男孩子的时候,发现,由于缺乏经验,他根本听不懂她的暗示。这是一个有趣而向内的体验,然而,盛可以却用了近乎执拗又陌生的语言来处理这个故事。使得一个庸常甚至透露着身体气息的艳遇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成为“盛可以标本”。
小说集的最后一篇《兰溪河桥的一次事件》完成于2010年7月,而第一篇《TURN ON》则写作于2002年3月,时间跨度很大,只需要仔细对比这两篇,便可以看出盛可以的变化:她试图将自己对形容词的爱好淡化,然而却去不掉骨子里对坚硬词语的选择。
小说写作者是一个偷窃者,有时偷窃别人的时间,有时候偷窃别人的人生经历,但有一点是不变的,那便是小说家偏执般的对某些词语的爱好,这些词语是小说家在人世的最大储蓄。盛可以的语言存折里便储存了这样一大批质地坚硬的词语,她用这些建筑了她的内心世界。随着时间过去,那建筑可能色泽暗淡,又或者更加朴素,却不会烟消云散。
从这个角度说,盛可以在一开始写作的时候,便有意在某处墙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直到有一天,我们作为读者,在她的小说文本里看到她刻下的那道印痕。
《可以书》,盛可以著,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1年2月版,定价:29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