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宁愿将《多情犯》当作一部顺序被排错了的长篇小说。很不巧,这部长篇小说的主人公隋遇,他有时候又会给自己起一些逛夜店时用的假名字,比如叫德家,又或者瓦当。
这部小说集呈现了被城市生活湮没的十八个生活片断。是片断,阅读的时候,我常常不自觉地将自己的经历往他的小说情节中套现,总觉得,某一天,我在火车上坐着,目的不是去旅行,而是要奔赴瓦当的一部小说。
作者瓦当是一个诗人,他擅长捕捉城市灰尘里的孤独感。手机里一个陌生的短信,在夜晚,成为他个人的谜语,他写在小说里。还有一次次的艳遇,更是孤独的证词。城市太大了,一个人如果不停下来看看方向,会被城市湮没。
我在《圣诞快乐》里看到某一年圣诞节的瓦当,他一会儿活在日常生活里,“他拣起桌上的一张不知从哪儿来的扑克牌,折来折去。那是一张梅花Q,他把两个手持蔷薇花的阿金尼王后对倒、重叠在一起,又小心翼翼地把她们分开,从缝隙里偷看她们的表情。”是啊,我相信这是瓦当干过的事情。据他口述,他还练习过篆刻,仿佛,凡是将生活可以刻下印迹的事情,他都热爱。然而,在这篇小说里,我又看到更多的在城市漂泊的孤独者,他们在狭窄的内心里装下数不清的秘密,直到有一天,那秘密膨胀甚至爆炸,将一个平凡的个体炸到了报纸的社会新闻版,又或者成为朋友们私聊的主要内容。
“多情犯”是一个泛指,我确信这一点。因为他面目模糊,头发很长,开着一辆破旧的二手车,甚至连他的儿子都只能凭借着猜测来证明他是谁:“我知道了,你是爸爸,对不对?”然而正是这样面目模糊的人,又将瓦当自己的忧伤全部呈现。我喜欢《多情犯》里那个算命的人,那是一个超出了小说文本意义上的人物形象。尽管在这个小说里,作者试图用一个悲伤的故事来总结自己的某段经历,但因为这个算命的人,我们可以看出写作者的某种出世的偏执,他明明知道了故事的走向,却偏不向世俗生活让步。这多么让阅读者感到愉悦和珍惜。
如果非要在《多情犯》里挑一个最喜欢的小说,我会挑出《湮灭》,我看到了一个完美的叙述。世俗生活中的我们,在城市里,总会遇到暧昧不明的感情。表面生活和内心戏相距千里,在别人看来般配的情侣或者恋人,而内心的生活却疏远、芜杂。城市用物质生活排序一切,所谓的价值和道德,在必须生存的层面成为附属品,最后,只能在日常生活的暗处慢慢萌芽,直到有一天,当小说中的男人和女人都具备了条件,才会在某个城市的酒店里激情一番,用身体覆盖彼此。当彼此分开,回到各自的日常生活里,我们看到一个又一个内心死亡的僵尸,他们被城市打上职务,扔进某个办公室里,扮演着另外的自己。
“城市”进入中国小说文本只有不到百年的时间,印象最深的只是张爱玲兄。是啊,她活在一个有故事的年代,炮火将“流离失所”的疼痛感都逐到了报纸的副刊上,所有的城市生活记忆比起没有尊严的战争史来说,简直没有值得抒情的余地。
然而,当下,当中国城市化进程加快,当我们在城市的大小街巷寻找着自己的内心生活时,我们突然发现,有一个叫瓦当的写作者,他手持摄像设备,录下了他自己的孤独,甚至一次又一次内心死亡事件。
我不由得感到庆幸,如果再过去几百年,有谁还记得我们生活的这个庸碌而无品质的城市记忆,还好,现在有了这本《多情犯》。我真想把它埋起来,以备将来有人研究我们这些漂泊在城市里的乡下人的小忧伤。
《多情犯》,瓦当著,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1年1月第一版 定价:26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