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我愿意这样想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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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你是我挽不回的遗憾

时间真的是个奇怪的东西,昨天还刻骨铭心,一转眼便云淡风清,像是刚刚看完的电影,推开剧院的门,便恍如隔世了。得快乐且快乐,不去想什么如果,不去盼什么结果。

01

新装修的办公室,许霖吃力地搬着一盆巨大的芦荟进来,几个女同事争先恐后地说:“许霖许霖,搬来这边,我这边很空。”

真是一群妖精,居然有人嗲到牵着许霖的胳臂扭啊扭。

许霖的目光越过人群,朝我喊:“谢哲,搬去你旁边好不好?”

不等我回答,他就搬过来。很漂亮的一盆芦荟,白瓷的花盆,土壤表面铺一层宝蓝色的碎砂,映得肥硕饱满的叶片清翠欲滴。

宽屏体形的主任路过,侧过身,还是过不去。他嚷嚷:“那个许霖,过来过来,这么窄的过道,还摆盆栽,搬到我办公室去。”

许霖连连点头,哈腰去搬刚摆好的芦荟。

我一直埋头堆积如山的报表,瞄一眼蹒跚在许霖身后的主任。他庞大的身躯遮住了许霖的背影,只剩下脑袋摇摇晃晃,许霖今天戴了一顶灰白格子的鸭舌帽。

第二天上班,我发现电脑旁边摆了一盆小小的绿色植物,花盆是胖沙弥的模样,植物没有叶子,也没有花朵,只是一串一串绿色珍珠的形状。

微信消息传来,是许霖:“办公室油漆味道太浓,吸太多不好,送一盆小植物在案头陪你,它有一个很禅意的名字,佛念珠,一定可以庇佑你。”话的结尾,缀一朵可爱的笑脸。

真的很巧,就是昨天晚上,路过夜市,我买了一串绿色琉璃珠子的项链。

中午在食堂吃工作餐的时候,许霖坐过来,他看见我脖子上的项链,故做惊讶地张大嘴巴,一颗绿豆滚出来,掉进汤里,他好恶心。

主任路过,端起许霖的紫菜汤:“今天我特忙,你自己再去盛一份。”胖人就是胃口好,一口气喝完。

今天许霖戴了一顶加长帽檐的棒球帽,他低下头笑得抽搐。

他从应聘来的那一天便戴着帽子,同事都在猜测,他是不是秃顶,可是就算秃顶,也不用每天戴帽子啊。主任都秃成那样了,一样觉得自己是最亮的。

那么,是不是他的脑袋顶上有一个洞,我也很好奇。

02

天气预报说最近有大雪,天却一直晴着。

许霖骑摩托车载我去工地考察。他很小心地摘下手套,帮我系好围巾,又从车箱里拿出一顶粉红色的安全盔。是刚买的吧,商标还在,他帮我扣好,又帮我戴上风镜。那一刻,我突然好想掉眼泪,还好戴着风镜,他没有发现。

那是一段崎岖而坎坷的路,而我却希望它永远延续,没有尽头,让我有理由靠着他的背,一直走下去。

那个楼盘叫做“满陇桂雨”,完全中式的庭院设计,青砖黛瓦,水榭廊檐,已经进入绿化阶段了。园艺公司的吊车正在驳载巨大的月桂树,根据规划,仅仅这一单元,便要栽五百株,绿化设计曾豪言,明年秋天开盘,要让全城人闻香而动。

我们一层一层检测供水设施,许霖扛机器,我做记录。等我的间隙,他便坐在机器上抽烟,有那么一刹那,他的表情突然很落寞,寂寂地说:“如果这个房子是我们的家多好啊。”

尽管他说得很小声,我还是听得清晰,从耳朵一直流到心底。

回到公司后,我们上交了检测报告。

主任在办公室大喊:“许霖,进来一下。”

他将手里的文件夹狠狠地砸在许霖面前:“你的供水预检是怎么做的,这样的压力你自己看够不够,够不够?”

他转着圈,如一头发怒的狮子,把检测不过关的怨气全都撒在许霖身上。

他还不解气,突然转身,抓起许霖头上的帽子狠狠地甩出去:“天天戴个鸭舌帽,你以为你在拍《上海滩》吗?”

许霖本能地想要护自己的帽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他的头发真的很少,稀稀落落的,被帽子压得乱糟糟。

他难过地抱着脑袋,蹲下去拣地上的帽子,很久都没有再站起来。

主任还在喋喋不休:“都说热闹的马路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为什么我头发少这么聪明,你头发少,却还是个笨蛋。”

所有的同事都装作忙碌,我猛地站起来,冲进主任室:“不管许霖的事情,是我把压力数据填错了。”

主任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那你就要负全责。”

那以后,许霖依然每天戴着帽子进进出出,有时候是鸭舌帽,有时候是棒球帽,有时候是渔夫帽。我觉得他是我见过戴帽子最好看的男人,就好像我讨厌所有留长发的男人,却单单不讨厌当年留着长发的郑伊健。我总觉得他天生就应该是长发,我也觉得许霖天生就应该戴着帽子。

可是,自从我知道他的秘密之后,再没见过他笑。他变得安静了,许多心事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的灰尘越积越厚,透不过气来。

03

午间休息,我粗鲁地用水果刀撬一颗石榴,不小心划到手。

我埋怨着:“太硬了,不吃了。”

许霖跑过来,递给我创可贴:“不硬能叫‘石’榴吗?”

他又说:“今天早上我也划破手了,刚好买了两张。”

看他的手背,真的斜斜地贴着一张创口贴,而且还在上面画了一朵可爱的笑脸。突然觉得我们好有缘,连受伤都一起。

隔一天上班,看见电脑旁边摆着一只透明的餐盒,用一本杂志盖着,里面盛着一粒一粒晶莹的石榴,是他掰好剜出来的。

许多年了,我一直记得那本杂志的名字,《爱人》,他是无心,还是故意?

年过半百的主任今天居然歪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上还印着红色字,“superman”。

他摇摆着企鹅一样的身体走到我面前,敲敲我的办公室:“谢哲,你进来一下。”

我放下手边的工作,跟在他身后走进去,宽屏加厚的身躯投下重重的阴影,伏地魔般将我笼罩。

他将文件夹丢在我面前:“你看看,这是你填错压力数据给公司带来的巨额罚款。”

我说:“对不起,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主任冷笑地看着我:“你先看一下,你承担得起吗?”

我低下头去看数据,他突然一把抱紧我。我奋力挣扎,本能地想要跑开,才发现,他什么时候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他把嘴巴凑过来,就是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是许霖。看见我们,许霖立刻低下头,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努力挣脱,夺门而去。

第二天,主任将一只信封放在我的办公桌,是解聘信和补偿金。

我捧着整理箱默默地收拾东西,许霖就坐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

临走的时候,我把自己拟好的辞职信,还有他送给我的那盆绿色的佛念珠丢进垃圾桶。我终于知道,它根本就不能庇佑我,他也不能。

那天,我没有坐车,沿着街胡乱地走,脑袋里胡乱地想,想着过去,想着他嘴巴里的绿豆掉进汤里,想着他站在一片废墟里说这是我们的家多好啊,想着他掰出一粒一粒石榴。

我讨厌这样胡思乱想的自己,我才明白,原来心疼,是这样的。

04

离开原来的公司之后,我辗转去了广州、北京、上海,最后又回来扬州。

开始的时候,许霖还在微信里给我留言,我没有回复,但是他不知道,我一直留意着他发来的消息。

后来,他的微信号码似乎停用了,我们就这样不再联系,但是每当想起他,心里还是会淡淡的失落。

再后来,我成了剩女,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个搞化学的男人,他实质与表现,都像是化学反应一样让人捉摸不定,这让我好奇。

很巧,他便住在“满陇桂雨”,第一次去他家,我坐在露台吃冰,心里突然就很难过很难过,我对他说:“你给我剥一只石榴好不好?”

他说:“家里没有石榴。”

我说:“那你去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穿鞋下楼。

才是春天,根据就不是吃石榴的季节,他又怎么买得到。

过了半天,他才回来,手里拎着一打石榴汁,递给我:“凑合吧。”

艳红的石榴汁透过小小的婴儿瓶,像是一盏暖暖的灯。

我们坐在沙发上看他的家庭相簿,看他小时候的照片,讲他小时候有趣的事情。讲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来,转过脸,很认真地对我说:“今天在这里,我给你讲我的身世,希望几十年之后,我还会在这里,给你讲我的身后事。”

我假装不看他,继续翻看照片,便看见了许霖。照片里,他大概十岁的模样,戴一顶小小的军帽,但我能肯定他便是许霖。

我转头问他:“这个人在哪里?”

他沉默了一下:“这是我哥,他去世了。”

他叫许朗,他叫许霖,一个晴朗,一个甘霖,居然是兄弟。

我问:“什么病?”

我想起他稀落的头发,我怎么会没想过,其实他是一个病人,又怎能保护我。

许朗说:“他不是病死的,他失手刺死了他的主任。”

手里的相簿轰然坠地,许霖从小到大的照片散落一地,这便是他破碎的人生,只能留念。

许霖葬在城北青居,许朗开车载着我,摩托车还是当初许霖的那一辆,很旧了,却很干净。车箱里那顶粉红色的安全盔还在,连商标都没有剪去,也许只有我戴过一次,以后便一直锁在车座下面,陪着他寂寞地来去。

去往城北的那条路,便是当年去往“满陇桂雨”那一条,如今已经修得很好,连道旁树都是百年月桂,可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我还是怀念当年的尘土漫天,而现在,早已尘归尘,土归土,那年少的爱情,来不及雕琢,便湮没。

青居,青山相偎的栖居,层翠如描,淡云微抹,许霖的碑隐在一片茂密的长春藤后,浓荫里有萤火在游,恍如泪光。我坐在许霖碑前,想起我们曾经多么有缘,连受伤都在一起,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人独自悲伤。

夕渐落去,初春的夜风有微微的凉,许朗喊:“嫂子,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他突然叫我嫂子,我却一点也不惊讶。我抬起头,看见墓园的牌坊上,四个苍劲大字,“望云思亲”,顿时,泪如流云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