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泽走后杜聿明翻来覆去再也不能合眼,想来想去,觉得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担心罗回去可能添油加醋地在老头子面前告他一状。于是在早上6点钟左右,就到蒋介石行邸。蒋介石在七点一刻起来就找罗参军,一会儿罗下来对杜说:“老头子要你去。”杜聿明立刻到蒋介石的会客厅,蒋正吃着早点,首先问:
“你昨晚同罗参军谈得怎么样?”
杜聿明说:“我觉得还是卫俊如在东北,我回徐州比较好,详细情况及意见已向罗参军说过了。我想我还是赶快回徐州去。”
蒋介石说:“徐州不要紧,重要的还是东北。你去接卫俊如的事,指挥廖耀湘打锦州,一切都有办法。”
杜说:“东北我军士气不振,各军残缺不全,要打也得经过补充整训,才可以相机对敌攻击。”
蒋说:“我们空军优势、炮火优势,为什么不能打?我认为可以打,”又问:“罗参军看怎么样?”
罗泽附和蒋介石的意旨说:“总统看得对,我们空军优势、炮火优势,可以同敌人决战。”
杜聿明挖苦罗泽说:“昔日秦王伐楚问李信需要多少兵力,信说:‘不过二十万。’又问王翦,翦说:‘信以兵二十万攻楚必败,以臣愚见非六十万不可。’秦王以王翦老而怯,不如李信壮而勇,遂用李信,而罢王翦。罗参军既有这样的高见,认为目前可以与敌决战,请校长任用罗参军做卫先生的参谋长,既可不变指挥机构,更可以收速战速决的效果。”
罗泽听了大吃一惊,连称:“不能去,不能去”。
杜聿明这时反问蒋介石说:“校长看收复锦州有几成把握?”
蒋介石说:“六成把握总有。”
杜觉得蒋介石似乎老糊涂了,有六成把握就想同解放军决战。
于是引《孙子兵法》说;“孙子说,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现在我们算到六成,只会失败,不会胜利。”
蒋介石有些窘态,停了好久才说:“你看如何才可以收复锦州?
锦州是我们东北的生命线。我这次来时,已经同美国顾问团商量好,只要我们保全锦州,美国就可以大量援助我们。现在应该研究如何把锦州的敌人打退,将沈阳的主力移到锦州,保全锦州。以后我们一切都有办法。”
杜聿明考虑了很久,对蒋介石说:“我现在还不完全了解我们的政策,就是说是不是放弃东北。如果放弃东北的话,就干脆明令放弃沈阳速从营口撤退,预料共军两三日内尚不至于发现我军的企图。在两三日后即使敌人发现,我亦处于主动地位,边打边撤,有可能全师而归;将主力控制于锦西、葫芦岛、兴城间,先打通北宁路锦西、山海关段,然后补充整训完成,再大举进攻收复锦州。如果要东北的话,就必须先巩固沈阳、锦西、葫芦岛等大据点,锦州与锦西战略上只五十与百步之差。然后以逸待劳,锐意整补。如共军先我发动攻势,我军应利用沈阳、锦州两大据点即设工事抗击并摧毁敌人的攻势,然后一举出击,南北夹攻,收复锦州。如果在我整补完毕,共军尚未发动攻势,我即主动发起攻击,亦可收复锦州。”
蒋介石听了杜的说明,尚未完全违背他必须收复锦州的愿望,就问:“这样你要多少时间?”
杜聿明说:“目前还不敢预定,要看兵员补充和训练的情况而定。如马上将东北所有损失的部队补齐,三个月后可能向敌人攻击,否则半年也不敢定。”
蒋介石说:“太久了,太久了!要赶快收复锦州,对我们有利。”
杜聿明说:“孙子说五则攻之,十则围之,倍则奇正并用;有奇无正,有正无奇,每战必殆。以目前的敌我兵力比较,不是我倍于敌,更谈不上什么奇兵正兵。相反的倒是敌倍于我,敌人有奇有正,并可能集中五倍十倍兵力攻我,围我,消灭我军。所以,我认为目前收复锦州是凶多吉少,并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蒋介石这时说:“那么我把东北完全交给你好了,你自己发纸币,找粮食,扩充军队。”
杜聿明说:“这样,我可不敢去,我从来未搞过政治、经济。
还是让卫先生在东北。他在政治上经验丰富,又有现成的一套班底。我还是回徐州准备击破共军的攻势。”
蒋介石说:“我已决定要你到东北去,你应该听我的命令,赶快去接卫的事。”
杜聿明略加思索后说:“既然校长已决心命令学生去,学生当然要服从,希望校长以东北今后的军事、政治、经济完全同过去一样,中央统一计划,并要尽先补充兵员,充实装备,恢复已损失的各军、师部队,才可以完成收复锦州的计划。”
蒋介石这时大发雷霆,握起拳头说:“为什么共军能打游击、就地筹粮、筹饷,而我们黄埔生不能做到呢?”
杜聿明说:“共军现在占有整个东北,而我们只有沈阳、锦西两个孤城,我就是想要就地筹饷筹粮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学生并不是个巧妇,何以能担当这样大的使命呢?”
蒋介石又大发脾气,站起来面红耳赤地骂:“哼!你们黄埔学生都不服从我的命令,不照我的计划执行,懦怯畏敌,这样子我们要亡国灭种的!”说着把手一甩,边骂边走上楼去了。
杜聿明慑于蒋介石的淫威不敢走。等于一个多钟头,蒋介石又回来了,面带一丝笑容,一进客厅就说:“好!好!我们再谈谈!
有什么意见再谈。”
桂聿明沉思了一下,说:“我想还是无法接受校长的美意,校长裁培我到东北接卫的事,在个人讲是衷心感激的,也应该服从命令。
可是从国家的剿共大计着想,目前我们作战的主力是靠的黄埔学生,我应该不计名利地位,以国家民族为重,服从命令……”
杜不愿再到东北去,是感到在东北斗不过解放军,心中胆怯,怕被消灭掉,接着说,“在长春、锦州遭全军覆灭的是我们同学,如果再将沈阳送掉,势必舆论哗然,影响黄埔将领,影响校长的威信,甚至使校长无法重用黄埔同学,这是一。其次,东北胜败之局已定。而且卫守比我驾轻就熟。只要守住沈阳、锦西两大据点,可以牵制敌人八十万大军,既可减轻华北压力,又可利用海路机动转运部队兵力,拱卫首都,增加徐州的兵力与敌人决战。第三,目前徐州之战胜负关系极大。原定攻击计划未能实施,如何以攻势防御击破敌人冬季攻势的计划也未定,因此,我觉得我有赶快回徐州的必要。”
蒋听了杜的话之后,把胡须抹了一下,未加可否,仍回到他原来的主观意图上说:“你既然深明大义,不计个人名位,那么就以原名位调到东北,任卫的副总司令兼边区司令官,司令部设在葫芦岛。你认为怎么样?”
杜聿明无理由再推卸,只得说:“我认为徐州比较重要,如果校长认为葫芦岛重要的话,那就由您决定了。”
蒋介石说:“葫芦岛重要,就这样决定,你到葫芦岛去指挥。
我叫空军马上给你运参谋人员去。你午后就同俊如一道去沈阳。”
杜聿明说:“我先到葫芦岛看看再说。”
蒋说:“你先到沈阳召集廖耀湘、周福成,把我的命令直接下送给他们两人,要周福成守沈阳,廖耀湘带现有的部队打黑山,收复锦州,并将第二○七师也归廖耀湘指挥,第五十二军还是先占领营口,掩护廖耀湘的后路。”
很显然,蒋介石是不要东北了,但是他就是不敢明令放弃东北。他是想把放弃东北的责任推到他的部属身上。如果放弃东北,激起舆论的谴责,他就法办某一将领以推卸自己的责任。杜聿明愿意替蒋介石背过。于是说:“既然校长的意见是这样的,那么是不是我去就同廖耀湘讲要他由新立屯向营口撤退?”
蒋介石说:“你们对共军的作战都丧失了信心,我料定只要我军主力从沈阳出来攻击。与葫芦岛各军南北夹击,共军必退,我们就可以收复锦州。万一共军打不退,有第五十二军占领营口掩护后路,再令廖耀湘撤退也不晚。你照我的意见给廖耀湘下命令好了。”
杜聿明说:“最后命令还是交卫下达,我再同廖耀湘详细部署。”
蒋介石说:“你去替我给廖耀湘下命令,有我负责。我跟俊如说这一计划归你指挥。”
杜聿明觉得心慌意乱,有说不出的难过,又想:“算了罢,反正江山是他的,部队是他的,他要丢就丢,要送就送。万一坚持自己的意见,从营口撤退也不成的话,就有杀头之罪。做他的部下,只好接受他的命令。”
10月20日午后,蒋介石在北平圆恩寺行邸召集傅作义、卫立煌和杜聿明开会。蒋介石说:“现在要杜聿明任卫的副总司令兼冀热辽边区司令官,驻在葫芦岛、先同卫一道回沈阳给廖耀湘、刘玉章下命令。要廖耀湘以营口为后方,以全力攻锦州,要刘玉章先占领营口掩护后方;同时葫芦岛、锦西部队亦向锦州攻击。光亭去指挥,我相信收复锦州是有把握的……”
卫立煌只表示欢迎杜去,傅作义未发表意见。几个人面面相觑,各有难言之苦。
当晚,蒋介石即明令,派杜聿明为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冀热辽边区司令官,冀热辽边区司令部设于葫芦岛。
20日下午,杜聿明和卫立煌同机飞沈,在机上杜问卫:“总司令接到作战命令没有?”卫说:“没有。”杜说:“那么命令如何下达呢?”卫说:“研究研究再说。”两人谈到蒋介石为什么一定要收复锦州,并谈了当日上午杜同蒋介石争吵的经过。卫立煌说:“不是今天的事,从今年春天起,就三令五申要打通沈锦铁路,将主力移到锦州,我一直顶着。蒋几次来沈阳都是不顾大家的反对,不分皂白的骂人。我不同意就不参加意见,也不执行他的命令。”
杜聿明问卫:“是否再把他的命令顶回去?”
卫立煌考虑很久之后才说:“我们打电报到沈阳,叫廖耀湘、刘玉章来,把蒋的口头命令讲给大家听,研究看如何办。”
午后六时左右卫立煌、杜聿明回到沈阳,杜仍住在卫的家中。
晚饭后廖耀湘、刘玉章、赵家骧等来到。在楼上卫的寝室外一间办公室里,杜聿明向廖、刘传达了蒋介石的口头命令要旨:
(一)要廖耀湘以全力攻锦州,同时葫芦岛、锦西部队亦向锦州攻击。
(二)廖兵团除现有兵力(新编第一军、新编第三军,新编第六军、第七十一军、第四十九军及骑兵重炮战车等)外,增加第六军第二○七师沿北宁线向黑山、大虎山之敌攻击前进,并确保营口后方交通补给线。
(三)在廖兵团向黑山、锦州攻击的同时,第五十二军先占领营口,巩固海运补给基地,并与廖兵团联系。(四)第八兵团周福成指挥第五十三军及在沈阳的其他部队守沈阳。
刘玉章首先发表意见说:“目前辽南敌人不多,打营口无问题,但第五十三军守沈阳则恐怕守不久。将来长春敌人几个纵队南下,营口也受威胁。”
杜聿明说:“你的行动要快,等长春敌人南下,我们的计划就不可能完成。”
廖耀湘说:“辽西现有我军一个师。盘山敌人不多,营口后路无问题。”
最后,杜聿明说:“实行这一计划主要在于行动迅速,能战就战,不能战则退。”
杜聿明请卫立煌向廖、刘指示,卫说:“蒋的命令要旨大体上是这样的,我没有什么意见。”
接着大家同声慨叹地说:“不知老头子为什么一定要放弃东北!”慨叹良久,廖、刘皆不同意放弃沈阳,但也没有顶回蒋介石的命今的表示。大家皆认为蒋介石是失策,可是谁也不敢顶回蒋的命令,不愿意承担挽救东北国民党军免遭覆没的责任,只是背后埋怨慨叹。这就是当时国民党将领的一般心情。
几个人谈到深夜,廖、刘二人才去执行蒋介石的命令。卫立煌仍然在这个小客厅里走来走去,不能安枕休息。杜聿明也同他一道转来转去,两人研究蒋介石为什么一定要出此下策,但始终揣摩不出道理。杜说:“廖耀湘要是行动迅速,打得机动,将黑山、大虎山的敌人牵住,还有可能从营口撤退,否则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卫立煌说:“沈阳怎么办呢?”
杜聿明说:“沈阳久守是无望的,你看出老头子的意思没有?”
卫立煌叹了口气未说什么。
杜聿明接着说:“最好请总座(指卫)准备一下,等营口立住足,再向老头子建议将沈阳部队撤退,目前我还不能提出这个意见。因为他(指蒋介石)判断敌人要退,万一敌人真如他所料退了的话,我们不仅要碰钉子,而且会成了放弃沈阳的罪人。”
卫立煌肯定地说:“敌人不会退,你看着吧!”
杜聿明说:“敌人攻锦州轻而易举,伤亡不大,我看也不会退。
不过老头子一定要这样做也许他有什么神机妙算。”
卫立煌说:“新立屯的后路一断,黑山再过不去,廖耀湘危险得很。咱们叫工兵到辽中架几座桥,万一廖退不到营口,也还可以退到沈阳。”
杜聿明说:“也好,马上交大伟(即赵家骧)去办。”
卫立煌马上就给赵家骧打电话布置了架桥任务。
卫立煌的意思还是尽可能巩固沈阳,不愿廖兵团从营口撤退。
蒋介石的内心是决定放弃沈阳,但又不明确对卫指示,而要卫仅以周福成的第五十三军守沈阳。杜聿明奉蒋介石的指示,要在打锦州不可能时再令廖耀湘向营口撤退。但碍于同卫的私人情谊,卫又是杜的顶头总司令,既不愿违蒋之命,又不愿强卫之所难。蒋介石就是这样指挥作战,弄得各将领间矛盾重重,互相疑惧,无所适从。这样指挥是没有不失败的。
蒋介石指定杜的司令部设于葫芦岛。在杜聿明到葫芦岛以前,由徐州先派来设置司令部的僚属多人。这批人到达后,一窝蜂似地涌进了设在葫芦岛商船学校里的东北“剿总”陈铁的指挥所,决定杜的司令部就设置在这里,宣称杜即将到葫芦岛办公,要求陈铁和他的部属迅速让出房子,逼着陈铁迁到葫芦岛海关附近机关宿舍。
杜聿明手下的这批人态度强横,尤其那个徐州“剿总”副官处长,还要把陈铁由补给机关领到的汽油扣下来,弄得陈铁啼笑皆非,感觉很窘。这个副官处长到处借车,号房子要家具,海关、银行、招商局、盐务局、港务局都不胜其忧,叫他为“老营混子”,给杜引来很多反感。陈铁愤慨地说:“这批东西就叫做‘猴而冠者’,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呀。”姚杰如干脆托词牙痛请假溜回沈阳。
10月21日,杜聿明飞到锦西,他面色黄瘦,显得疲倦,带有病容。他坐上吉普车,腰腿很有些吃力,后座位靠一个暖水袋,驶向葫芦岛。当日午后召集侯镜如和陈铁、阙汉骞、林伟俦、王伯勋等将领开会,杜奉明讲了蒋介石攻占锦州的命令要旨,并说廖耀湘兵团主力攻占彰武、新立屯后正继续向锦州挺进中,第五十二军已从辽西向营口进攻。
他问到会各军长当面共军的兵力有多少,坚固工事在什么地方,弱点在什么地方,应如何攻击才可打下锦州与廖耀湘兵团会师。各将领都互相窥视,面有难色。有几个人说在塔山地区至少有三个纵队。锦州已失守,锦州的共军主力可以全部使用到葫芦岛方面来。阙汉骞说:“现在伤亡很重,如独立第九十五师每团只有一个营,一个师其实只有一个团,光守锦西、葫芦岛都有问题。同时,还要估计到共军攻下锦州后士气会更旺盛,武器、兵员补充更足,如果再要攻击,共军主力一反攻,恐怕连锦西、葫芦岛都难保。”
杜聿明说:“打仗要打巧仗,而不是打笨仗,要打活仗,不是打死仗。过去迭次攻击塔山均遭惨败的原因就在此。攻塔山不能死攻,笨的战法牺牲大,不能完成任务。要寻找敌人的弱点,突破一点扩张战果,包围到塔山敌人后方而歼灭之。”杜聿明还解释:“稳扎稳打的战法,最主要的是搜索警戒兵力要用得少,派得远,才可以预先了解敌情;打时兵力要集中,火力也要集中,以火力压火力,以速度压速度,一举击破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