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反攻锦州,蒋介石难以成行
锦州解放的当天,蒋介石带着联勤总司令郭忏、政工局长邓文仪、国防部第二厅厅长侯腾匆匆飞抵沈阳,并电召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乘专机飞赴沈阳。
蒋介石仍住在励志社。杜聿明到沈阳后住在“剿总”招待所(即卫立煌公馆)。蒋介石立刻找杜聿明去,对杜说:“今天已给锦州范汉杰空投一封信,要他能守则守,不能守则退守锦西。”又说:
“同时给郑洞国也空投了一封信,要他赶快突围,否则沈阳也不等他了”。
杜聿明心想,锦州、长春的守、弃关系到整个东北作战计划,蒋投信前不同卫立煌等各将领商议,已形成东北国民党“有正无奇,有奇无正”的局势。锦州守无决心,退已被解放军包围,势不可能,已属两难。长春突围不成,反而可能被消灭。解放军可能集中全力围攻沈阳。越想,心中越恼火。但慑于蒋介石的淫威没说什么。蒋介石这时一再问杜聿明的意见。杜说:“目前敌我情况未明,很难提出意见。”蒋介石只好要杜找廖耀湘谈谈再说。
廖耀湘兵团经过几日激战,15日占领新立屯。
当晚,参谋长赵家骧等东北将领都来同杜聿明谈蒋、卫之间半年来的矛盾。赵说:“目前卫老总坚决反对廖兵团再西进……”
蒋介石分别召见各将领,并令杜聿明同廖耀湘到新立屯视察后向他陈述攻击解放军的意见。杜聿明和邓文仪、侯腾等16日上午乘火车到达新民车站廖耀湘兵团指挥所,和廖耀湘、郑庭笈等会面,即同廖耀湘乘汽车赴新立屯视察,和军长潘裕昆、龙天武、李涛会面。杜聿明问廖耀湘的意见如何?廖吹他在彰武截断解放军的后路,在新立屯给解放军以极大的打击,又说如果范守住锦州,空军空投补给,由葫芦岛、锦西协同辽西兵团向锦州之敌攻击是可以的。吹嘘一通,最后哀叹说:“锦州本晚电讯已断,恐怕已完了。”
廖耀湘主张从营口撤退的计划,杜聿明也同意。其他各将领如潘裕昆、龙天武等皆认为锦州失守,不能再向西进,只有撤回沈阳或向营口撤退。
杜聿明深夜赶回沈阳后,赵家骧向杜谈锦州守军被歼的情形。
蒋介石在证实范汉杰在锦州被消灭后,吓得不敢在沈阳再住,急忙乘飞机走了。
卫立煌与赵家骧认为锦州失守,廖兵团再无西进的必要,应迅速撤回,否则有被解放军包围消灭的危险。但是慑于蒋介石“非攻锦州不可”的命令,又不敢独断专行,下令撤退。蒋介石到了北平先后派飞机传达他给卫立煌的“手谕”。有一封信的内容是:
“据空军侦察报告,窜锦州共军大批向北票、阜新撤退。令廖耀湘兵团迅速向黑山、大虎山、锦州攻击前进。”
又有一封信要卫立煌设法援助郑洞国突围。对前一命令卫立煌坚决不令廖耀湘继续西进,但又不敢令廖耀湘撤回新民。对后一指示,这时已接到郑洞国的电报,说驻长春的六十军军长曾泽生已起义,新七军军长李鸿放下武器。
郑洞国困守长春银行大楼,“大势已去,只有以死报命。”杜聿明17日曾承蒋介石的旨意致电郑洞国说设法援救他。杜当时幻想用美国直升飞机在银行大楼顶上降落将郑接出,而沈阳并无直升机。空军驾驶员怯于解放军的火力封锁,也不敢在银行大楼降落。所谓“援救”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安慰郑洞国的花招而已。
卫立煌对长春、守也可,退也可,没有坚决的主张,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他说:“长春本该死守,但在必要时,也有可能退回沈阳或山海关。”他还说:“长春是个包袱,好比一个盲肠炎症,恨当初陈诚走了这着死棋。”郑洞国在长春,卫立煌并没有积极支持。卫立煌说:“长春已被共军包围,是一个死地,失掉只是迟早问题,大家集中经营沈阳。”郑洞国再三要求增加飞机空投粮食,可是卫立煌因为沈阳粮食储备空虚,空运能力有限,对长春每天只能投二三千斤粮食,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杜聿明向天长叹:
“我负了郑桂庭,我这个中间人难做啊!”
郑洞国曾主张放弃长春,认为长春距离主力太远,被解放军吃掉的可能性大。与其将来被歼灭,不如主动放弃,还可保存一部分有生力量。卫立煌说:“郑桂庭不愿守长春,曾和我谈过,委员长那一关通不过,我也就无可奈何了!”
蒋介石要卫立煌援救郑洞国出险,卫愤愤不平地说:“大部队由长春向南撤退,要通过五六百里解放军占领区,事先毫无妥善计划,仅用一纸命令,叫跑便跑,真是开玩笑!”
蒋介石在沈阳时,还令郭忏计划破坏沈阳兵工厂及搬运重要机器,令侯腾布置特务电台。邓文仪则负责说服东北将领,放弃沈阳,将东北各精锐部队撤回江南,保卫南京。杜聿明认为邓无军事常识,对邓说:“就是老头子(指蒋介石)决定放弃沈阳,也要开诚布公说服将领,有计划、有步骤地撤退,而现在老头子正在强令收复锦州之时,你在这时宣传放弃东北,放弃沈阳,而且不分党、政、军人员逢人便讲,你这样做是来东北泄气,而不是打气的。”
对于到处漏气的气球,再打气又有什么用呢!
蒋介石16日上午从沈阳仓皇飞锦西。飞机还未到,侯镜如、陈铁、罗奇、阙汉骞等锦西国民党军高级将领在机场等候迎接。这时解放军突然从锦西西北方向山地里打来几发山炮。隆隆巨响,炮弹落在锦西炼油厂墙外,距飞机场西北角约2000米。阙汉骞惊慌地跑向机场警卫部队问情况,一时很紧张。阙打算用空军的无线电话告知蒋介石的座机不要降落,但奇怪的是以后就沉寂下来了。
蒋介石的“美龄”号专机在3架战斗机掩护下已出现在东方天空,徐徐降落。蒋向来习惯披黑色呢斗篷,这次却披着一件黄色的,戴着一顶灰色呢便礼帽。他对来迎接的人仅摘帽点首示意。口里哼了两声,一言没发就上车。侯镜如见蒋介石怒形于色,乃请陈铁陪蒋介石坐一辆汽车,向第五十四军军部开去,其余人分别乘吉普车随后。到第五十四军军部稍事休息后,由罗奇向蒋介石汇报攻击塔山受挫的情况。
罗奇说:“塔山碉堡工事非常坚固,铁丝网鹿砦又多又深,几日来集中力量攻不下。”
蒋介石叫拿地图来看。侯镜如拿出用红笔划好的塔山阵地工事位置图。蒋介石指着地图说:“塔山如此靠近,敌人怎能够这样快就做了这样多的坚固工事及障碍物来呢?阙军长驻在葫芦岛,早就应该发现这种情况,为什么不进行阻挠破坏呢?”
罗奇说:“据阙军长讲,塔山这些野战碉堡工事是最近夜间做起来的,一夜之间做了许许多多工事。”
蒋介石越听越生气,开始破口大骂:“你们不是东西,给你们这么多部队,又配备了海空协同作战,用了几天时间,连一个塔山都攻不下,你们不配为黄埔学生和总理的信徒!”
蒋介石指着阙汉骞骂他说:“你不是黄埔学生,是蝗虫,是蝗虫!我要枪毙你!”
蒋又指着陈铁的鼻子恶狠狠地说:“如果你再搞不好,我非杀你的头不可!”
侯镜如等人从来未见过蒋介石这样骂人,也很少见到他这样发怒,吓得大家立正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大家默默无言好久,能说会道的罗奇才又报告说:“请总统息怒,大家已出了力。此次作战陆海空军得不到协同,战车又赶不到,部队已伤亡很重。”
蒋介石怒犹未息。
罗奇赶忙转移话题,说:“今天早晨从锦州方面逃回一个副团长,他现在前线指挥所林军长处”。
蒋介石叫打电话送来。罗奇打电话给林伟俦,叫他赶快用汽车将那个副团长送回问话。
罗泽闾向这个副团长查询了锦州的一切情形。同时,飞机侦察报告锦州已无炮声,城内部队纷纷向城外移动等情况。
蒋介石的飞机来锦西经过锦州时,看到有许多汽车装物资从市里向外面开。车站一带有几处起火,仍在燃烧着。蒋看到这种情况,知道范汉杰一定完了。随即闭上了眼睛,向后一靠,一声不响。
蒋介石把手下将领骂了一遍,要他们设法把锦州夺回来。
桂永清、罗奇等陪他到外边散步。这时送来一份电报,侍从递给他一副金框的老花镜,在阳光照射下,但见他两鬓霜白,面有倦容,眼眶内饱含着泪水,两手捧着电文边看边在颤抖。看完了,他狠狠地说:“我和他们拚了!”随即转身进入房内,自己闭目静坐。午间侍从给他找来了白水,用携带的点心简单地进了午餐。阙汉骞在军部准备好的午餐他也不吃,就急急忙忙飞离葫芦岛。蒋介石让飞机在塔山阵地上空环绕两周,不知是参观解放军的阵地还是凭吊国民党军官兵的亡灵。
蒋介石到葫芦岛,不检讨自己指挥失误,大骂诸将。陈铁受到痛责后,情绪非常沮丧,他私下表示:“委员长被败仗打昏了头脑,葫芦岛援锦州部队作战指挥,一时阙汉骞,一时侯镜如,都是他当面指定的,现在反而又把失败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令人难解。说真的,他要相信卫老总,决不会造成这样的残局。”
10月18日蒋介石再度飞沈阳,召集卫立煌、赵家骧等开会。
杜聿明向蒋汇报了新立屯视察中各将领共同的意见。
蒋介石说:“据连日空军侦察,共军大批向北票、阜新撤退。
我料定共军不会守锦州,现锦州已没有什么共军。”他要卫立煌将第五十二军、第六军全部调归廖耀湘指挥,继续向锦州攻击前进,协同葫芦岛、锦西间已集中的部队,一举收复锦州。
卫立煌默不发言。
蒋介石一再问:“俊如兄意见如何?”
卫立煌说:“请光亭(杜聿明)、大伟(赵家骧)讲讲。”
杜聿明说:“对于东北敌我情况,我尚未十分摸清,请大伟兄作情况判断,然后再研究是否可以收复锦州。”
赵家骧起身摊开两张态势图,说:“东北共军约有八十万。目前使用于锦州、锦西、黑山、大虎山一带的约十一个纵队及若干独立师约六七十万人;长春敌人的两个纵队近十万人,不久可能南下威胁沈阳。
现沈阳附近仅有我第六军的第二○七师(三个旅),第五十二军的第二师、第二十五师,第五十三军的第一一六师、第一三○师,共计六个师;廖耀湘兵团所属新编第一军三个师,新编第六军两个师附步兵一团,新编第三军三个师,第四十九军两个师一个步兵团,第七十一军两个师,共十二个师及骑兵师、炮兵团、战车营等。
加上葫芦岛集中不完整的四个军,即第三十九军两个师、第五十四军三个师、第六十二军三个师、第九十二军一个师及独立第九十五师。两相比较,敌军兵力超过我军近两倍,而且无后顾之虞,可以集中兵力同我决战。而我军既要保卫沈阳,又要收复锦州。南北分进,既不能合击,又有被敌军各个击破之虞。所以,继续向锦州攻击,是值得慎重考虑的。”
蒋介石听了这个不符合他的主观愿望的意见,愤怒地说:“我们有空军优势,炮兵优势,为什么不能打?”蒋又问:“罗参军看怎么样?”
罗泽是完全仰承蒋的鼻息的,他说:“委员长的看法是对的。
我们空军、炮兵都占优势,可以南北夹击一举收复锦州。”
蒋介石连声嗯嗯,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又问:“光亭的看法?”
杜聿明说:“赵参谋长的判断可能符合实际状况,目前敌我力量悬殊,还是以守为攻,相机收复锦州为好。”
蒋介石见杜未迎合他的主张,虽然怏怏不乐,但手下名将都不同意他的主张,他也不便作硬性决定,只说:“你们研究研究再说。”当日蒋又急忙飞往北平。
19日晨,蒋介石发电要卫立煌、杜聿明一起到北平开会。
在飞机上,杜聿明同卫立煌商议:决不同意马上攻锦州,并建议蒋介石将廖耀湘兵团撤回新民,待补充、整训完毕后,再相机收复锦州,打通北宁路。万一蒋坚决要放弃东北,也只有从营口撤退。卫立煌对前一个意见极表同意,对后一个意见则表示见了蒋再说。
下午2时,蒋介石在北平东城圆恩寺行邸召集傅作义和卫立煌、杜聿明开会。卫立煌坚持要集中兵团守沈阳,蒋介石则非要收复锦州不可。蒋介石问:“光亭的意见呢?”杜聿明表示同意卫立煌的意见。蒋介石又问:“宜生兄的意见如何?”傅作义说:“关系国家大事,要好好地考虑。”蒋介石见无人附合他的意见,便气急败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拍桌子瞪眼大骂卫立煌,一直争论到下午5时左右,仍无结果。
杜聿明为了迎合蒋介石的心理提出于两个方案:一是令东北国民党军迅速有计划地从营口撤退;一是以营口为后方,一部守沈阳,主力归廖耀湘指挥先转移到大虎山、黑山以南,将营口后方掩护确实,再向大虎山、黑山攻击,如果攻击成功,则进而收复锦州;不成功,则逐次抵抗迅速向营口撤退。并先以第五十二军占领营口,掩护廖耀湘兵团撤退。蒋介石觉得杜聿明的第三方案还比较适合他的意图,马上表示同意。卫立煌则表现得很为难,闭口不言。
傅作义在屋里转来转去,也未作声。蒋介石一再问:“宜生看怎么样?”傅作义犹豫很久后只是说:“这是两条心。”就这样一直拖到六点钟左右。傅作义说:“我还要约他人几位吃饭。”蒋介石说:“好,好,你们去吃饭,吃了饭再来开会。”
吃饭后,杜聿明说:“我腰痛坐不住,不能去开会了。”傅作义说他也不去了,卫立煌说他也不去了。于是大家分手告别,把蒋介石晾在那里。
晚间杜聿明想:东北已弄得不可收拾,危在旦夕。徐州方面,共军即将发动冬季攻势。如果再在北平待下去,势必又弄得一败涂地。东北可以不负责任,徐州不能不负责任。他打算第二天向蒋介石要求马上回徐州,对付解放军的冬季攻势。
蒋介石见当晚各将领都未到他那里去开会,就派他的随从参军罗泽于午夜12时来找杜聿明,说:“老头子(指蒋介石)要你到东北去接卫立煌的事,要我来征求你的意见。”
杜聿明很干脆地说:“我有病不能去。”
罗泽闽先给杜戴高帽子,说:“老头子认为东北只有你去才能执行他的命令挽回败局。现在卫立煌和各将领都不听老头子的话,不执行他的作战计划,所以弄得一败再败。希望你去能替老头子多多分担点责任,为国家民族及个人着想,还是去好”。
杜聿明说:“卫俊如的能力见解都比我高,经验又丰富,还是卫在东北有办法。我在徐州还有任务,现在徐州各部队都沿铁路线摆着,万一共军发动攻势,来个措手不及,势将打得一塌糊涂。
东北失败的局面已经形成。谁也无法撒豆成兵,增加部队,击退共军的攻势。现在重要的是徐州,万一徐州再遭一次失败,则南京亦危,我们连半壁江山也无法保存。所以,我们大家应该向老头子建议,赶快对东北下定决策,要守就叫卫俊如守着,尚可能牵制东北共军主力不至于马上入关。如果不守东北,就干脆从营口撤退,免得一个一个都被共军吃掉,然后集中兵力巩固徐州,相机击破敌人的冬季攻势。”
两人越谈距离越大,直谈到午夜2时,罗泽闽未能完成蒋介石交给他的使命,就借老头子威胁说:“那么老头子的命令下来你怎么办呢?”
杜聿明说:“就是下命令来我也不去。”
罗见势成僵局,站起来就要走。杜聿明心中非常恼火,觉得罗不过是黄埔六期生,这个一步登天的小鬼,也敢以老头子的命令来威胁他,他躺到床上没有理罗。罗泽就这样没趣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