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近五十岁的账房先生正在拨拉算盘,抬头见进来一青年军官,赶紧站起来恭敬地问:“长官!您有什么事要办?老朽一定尽力,一定……”
“也没什么大事。我的在上海的一位朋友来信说,最近有事要来青岛,说来了就住这里。我今天正好路过这里,顺便想查问一下他是不是来了?”
任道治不卑不亢地故意绕了个大弯子,这也是地下斗争的经验告诉他,为安全起见而采取的一种防范策略。
“老朽愿意为长官效劳,请问长官,您的朋友贵姓?”
“姓马。”
账房先生听后,忙不迭地拿出来客登记簿来,放在柜台上,带上老花镜,仔细地查找起来。
任道治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嘴里说道:“看你慢腾腾的这种样子,到什么年月才能查出来呢?给我。”
说罢,伸手把那本登记簿拉到自己的面前后,迅速地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眼睛就如同那电子扫瞄仪一样,闪电般地在来客的姓氏上准确地扫瞄着,其他姓氏他都一扫而过,唯独不放过每一个姓“宋”的。
果然,翻过去不几页,“宋光辉”三字映于他的眼帘,当时,心中一阵激动,看来,杜学诗所讲的都是真话。他在心里迅速地默记下了宋光辉的来客登记。职业:国防部保密局少校;从何地来:
南京;事由:公干;住7号房间。记下后,把登记簿推回了账房先生的面前。
账房先生摘下老花镜,讨好地问:“您找到了吗?长官。”
“没有。也许还没有到,过几天我再来看吧,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欢迎再来。”
账房先生殷勤地点着头。
任道治朝账房先生笑了笑,转身走出了青岛饭店。
终于捉到了狐狸的尾巴,他心里好生的快感。他径直来到胶东路22号于淑明的家,将此情况向于淑明作了详细的汇报。这情况十分重要,于淑明当即通过地下交通员转报青岛市委。
市委接到情报后,经研究指示于淑明小组:根据报来的材料分析,这股蒋匪特务即将向我解放区潜入,应设法将其动身日期、人员数目、行走路线、掩护的办法等问题搞清楚,并尽量设法搞到杜学诗的照片送来,以便作为破案的佐证。
接到市委的指示后,于淑明小组的几位同志,根据市委的指示进行了专门研究,同志们一致认为:要完成市委交给的任务,还需要任道治的进一步努力。
于淑明让任道治从杜学诗贪杯好喝一壶的毛病入手,利用美酒佳肴引诱其打开话匣子,从中掌握其活动情况。
任道治和杜学诗越来越近乎了。
在一次畅叙离别之情时,任道治趁机向杜学诗提出要一张相片留作纪念。令任道治感到意外的是杜学诗没有单身照片。任道治暗想,既然拿不到单身照片,那惟一的办法,就是设法与杜学诗拍一张合影照,任道治明白,越是在这种时候,越需要谨慎,稍有任何一点疏忽,都有可能引起杜学诗的怀疑,那样,整个计划就会有流产的可能。为了进一步增进“友谊”,任道治把一件新衬衣送给了杜学诗,作为分别纪念品。杜学诗十分高兴。
“老弟,处处让你破费,大哥我真有点不好意思了。”
“大哥你这就见外了,难得你我兄弟一场,这点东西我还怕拿不出手来呢。”
“哪里,哪里。兄弟美意,受之有愧。”
“快别寒碜人了,大哥!你也快走了,也不知何年何月再能见上一面,我们兄弟俩去照张相吧,也好留着做个永久性纪念。”
趁着杜学诗高兴,任道治不失时机地提出了这个请求。
“好,咱这就去照。”杜学诗痛快地满口答应着。
两人一路说笑着来到了中山路的天真照相馆,合拍了一张二寸半身照,两人都没戴帽子,照相的师傅直恭维他们像亲兄弟,杜学诗听后感到美滋滋的。
贪杯贪财爱听奉承话,是一个人的致命弱点,杜学诗全占了。
拍完照,照相师傅告诉他们,七天后取相。任道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探明情况的机会,赶紧问杜学诗说:“大哥,头你起程前能来得及吗?这相片你一定要带着走,这是咱俩的一份情谊啊。”
杜学诗沉思了片刻,好像是在脑子里默默地数了数日子,然后满有把握地说道:“晚不了。”
“噢,大哥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大概再有个十来天就差不多了。”
“还这么急吗?那我什么时候为老兄饯行?”
“我已破费老弟不少次了,就免了吧。”
“那哪行呢,这酒一定要喝,也算是略表小弟的一份心意。”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咱就定在取相片的那天吧”“好,一言为定。”
两人出了照相馆,依依不舍地握手而别。
日子如同白驹过隙,一个星期一晃就过去了。
取相片的那天上午,任道治来到了照相馆,把相片取了出来,一共是三张。取回相片后,任道治留下两张,将其中一张准备送给杜学诗作为“永久纪念品”,照片总算弄到手了,他感到一阵欣喜与轻松。
但任务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还要尽快摸清楚杜学诗一行的具体行期及人员情况,他感到责任重大。
下午,他趁给杜学诗送相片的空儿,约出杜学诗来,一起到中山路的春和楼饭店,包了一个单间。这在当时的青岛来说,春和楼也是较上档次的一家饭店了。因为是送别宴,这次菜上得很丰盛,冷拼热炒,生猛海鲜,上了一大桌子。两人把盅对盏,开怀畅饮起来。杜学诗毫无精神防备,只感念于盛情款待;任道治运筹帷幄决胜于杯盏酒盅之间,目的是引诱杜学诗掏出真实情报来。
十几盅烧酒下肚之后,两个人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大哥,什么时候动身,如果能再多待几天的话,我再给你饯行一回,咱哥俩再醉上他一次。”
任道治语气中充满了“感情”,音调里包含了留恋。这极有人情味的询问,令杜学诗大受感动,再加上酒的效用,已经开始飘飘然起来了,什么保密守则,什么军统须知,狗屁!统统抛到脑后去了。
“快了,实话告诉你老弟吧。今天早上我听宋专员说;马车已经找妥了,货物和行李也都准备好了,后天一早就动身,今天我们在一起喝这场酒,还真他妈的是个机会呢,可别说,兄弟,我们真是有缘哪。”
“真是的,人生如梦啊,真没想到你会走得这么快。这样吧,后天我去给大哥送行。”
任道治为了从杜学诗口中掏出更多的东西来,故意这样说。
“不行啊!老弟,这事不光我一个人,我们共有七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女的。我们是有组织的秘密走,所以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关系,都不准送行。这是纪律,按军法从事的。”
“啊呀!这样严格我就不去送了,别到时候让大哥为难。情谊都在酒里吧,来,干杯!”
“干杯!”
酒总不能闷着喝吧,任道治干下这杯后又开腔了。
“我说大哥,你刚才讲宋专员把马车找妥了,为什么不走水路呢?坐船又快当又舒服,坐马车又慢又累这不是找罪受吗?”
“老弟,这你就不懂了,净说些外行话。再说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坐船走水路不能直达,出了青岛还得他妈的再雇车,又费事又麻烦,倒不如在这里直接雇车走旱路完事。算了,不谈这些了,来,喝酒,喝酒。”
任道治举起酒杯对杜学诗说:“来,祝大哥此行一路顺风,干杯!”
“好,干杯!”
春寒未尽。
夕阳燃至最后一把火,悄然坠地,溅落满天霞光。
天说黑就黑,一弯孤零零的残月,更显出夜的突兀与深寂。
胶东路22号于淑明的家中,任道治正在向地下小组的几位同志汇报白天从杜学诗口中探听到的情况。
敌人后天动身,事不宜迟。
于淑明当机立断,决定第二天一早,敌人一解除宵禁后,就安排地下交通员李芳赶回市委机关驻地,一定要抢在敌人前面,把情况交到市委。
李芳接受任务后,将情报的密写体和杜学诗的相片藏好,杜学诗的相片,被任道治单独给剪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李芳由王传鼎护送,来到小港码头,坐船到了红石崖。
事关重大,红石崖密站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派人用自行车带着地下交通员李芳,于当天晚上把情报送到了市委机关。
这一天是紧张的一天,不过,路上还算顺利,没碰到什么麻烦。可一辆自行车驮着个人,从胶南到平度,一天奔走了二百多里路,也够累的了。况且,当年的路况也是够差劲的,有一些地段,基本上就是田埂上的羊肠小道而已。但情报终于提前送到了上级手中。
衣吉民接到情报后,立即向南村秘密联络站的同志们布置了截捕潜特的行动方案,一张让敌人插翅难逃的大网,就这样张开了。
一天的日历,随手就被人翻过去了。
第二天黄昏时分,两辆马车一溜小跑,载着七名潜特驶进了南村镇。
杜学诗曾在任道治面前大吹大擂有办法,讲得不亦乐乎,也忙得不亦乐乎的北平之行,没曾想一踏进解放区的门坎,就变成了瓮中之鳖了,没费一枪一弹,便一个不漏地落入了人民的法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