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处长梁近,义愤填膺地走进来说:“岂有此理,耍两面派!蒋介石一面邀请我党派代表到重庆去和平谈判,同时又下令进兵。”说着,他展开一张纸读起来:“这是蒋介石批准的受降名单。你听着,胡宗南接收洛阳;阎锡山这个老汉奸,被蒋介石任命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接受山西日军的投降;顾祝同接收浙江和福建;王耀武接收济南;刘峙接收开封、郑州、新乡、安阳和襄樊;李品仙接收安庆和徐州;汤恩伯接收南京和上海;孙连仲接收北平、天津、保定、石家庄;傅作义接收绥远和察哈尔。唯独没有我们总司令朱德的名字。”
他把纸抖得哗哗的响。
张华从矮凳上跳下来,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用眼盯着地图说:“这不是一张受降名单,这是下的战书,这是大规模内战的开始。内战已经打起来了,阎锡山抢占了上党六城。”他用蓝铅笔标出胡宗南军队向黄河以北推进的位置说:“你看,胡宗南军队已经从风陵渡、茅津渡北渡黄河了。”他又走到地图东侧,指着郑州一带说:“孙连仲的七个军,得到命令向郑州结集,暴风雨就要到来了。因为日本投降,美帝国主义、蒋介石和日本的矛盾已经解决,矛头很自然是对着我们,对着解放区,对着翻了身的中国老百姓。应当给刘、邓首长发报,催他们赶快回来。”
梁近说:“我们已经同意派代表去重庆和蒋介石进行和平谈判。和平,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张华说:“你去向蒋介石谈‘人心所向’吧,蒋介石是迫不及待地想把中国人民投入内战的火坑,把血雨腥风洒向那些幻想和平的人的头上,等不了多久了!”梁近说:“顺便通知你,你去东阳关接刘、邓首长。”
蒋介石在重庆黄山官邸,昂视阔步地走着,颇有得意舒心之感。日本投降了,波斯坦会议之后,他成为中、苏、英、美四大强国之一的大国“统帅”。手边有几百万军队,又有日本投降后丢下的、足以装备一百万军队的全部物资。美国总统杜鲁门的态度是鲜明的,决不支持中国共产党。目前,日本军队在为他守着地盘,等待他的“国军”到达后受降。魏德迈正在为他组织大规模的海运和空运,从越南的海防把他的军队调到内战前线——山海关。这一次他要完成他十年前在江西想完成而未能完成的事业——彻底消灭共产党和他的军队。在这八年里,共产党几乎控制了日本占领区的全部地盘,所以他们肆无忌惮了,要求合法权利,要求平起平坐,组织什么“联合政府”。他想:“我要在三个月到六个月内,把共产党、八路军、新四军消灭干净。”
何应钦走来,敬礼,立正站在蒋介石面前。这个一贯拥蒋反共的干将,衣冠整齐,毕恭毕敬。今天来谒见最高统帅实在有点儿不太好受,特别是重庆的八月天,气温像火炉子一样。他脑门上的汗水直往下流,衣服也湿透了。他显得有些紧张,不知道会遭到什么训斥,也不知道蒋介石对他又有什么指示。给他安了个上将“总司令”的职务,可是什么令也司不了,一切唯蒋介石的令是听,要想在蒋介石手下得到重用,只有俯首贴耳而已。
何应钦报告:“总裁!开封、郑州告急。”
蒋介石一听,瞪大了眼睛:“谁的部队?”何应钦说:“刘伯承的。”
蒋介石指着何应钦的脸说:“以你的名义给冈村宁次发报,告诉他:在国军未到达之前,日军应负责有效的防御。如果落到共军手里,日本应负责收回。”说罢,他走到地图跟前,指着太行山说:“刘伯承目前不在太行山?”这一下把何应钦问愣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蒋会问他这个问题。何应钦迟疑了一下说:“共产党七次代表大会上,有刘伯承的名字,估计现在可能还在延安。”他肯定了蒋介石的猜测。
蒋介石说:“阎锡山乘机占领了上党。好!”
何应钦说:“上党是战略要地,华北的门户。截至今天(八月二十五日),史泽波已经控制了六座县城。问题是是否能控制得住,刘伯承绝不会让阎百川轻易得手,特别是上党是战略要地,军家必争之地。当年红军陷入安顺场……”蒋介石脑子里立刻出现安顺场的情景:当他得知红军渡过了金沙江时,他并不吃惊。他知道红军走的是当年太平天国名将石达开的路线,那是一条绝路。他电令川军严密把守安顺场,配以重兵;命令下达之后,蒋介石自信刘伯承将成为第二个石达开,红军将会全军覆没。
不料刘伯承早已亲自带先遣团,以少数兵力袭占了安顺场。尔后红军急速夹江北进,夺取了泸定桥。当时川军一个营守安顺场,对岸还驻有川军一个团,泸定桥驻有川军三个骨干团,下游还有杨森的两个团。除此以外,还有大队人马,星夜兼程赶往泸定桥,进行追歼。
可是刘伯承奇袭安顺场,飞夺泸定桥,把红军带出了死地。当时,蒋介石听到消息后,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把他的将领们臭骂了一顿。从那时起,刘伯承的名字像石刻似地刻在蒋介石的心上。今天提起来,他还有些胆战心惊。
太行山矗立在黄河北岸,从南面望去,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堡垒,钳制着平汉和同蒲两条战略铁路,蒋介石要费一番周折,才能把他的军队由陆路源源开赴华北。他向何应钦下命令:
“督促孙连仲,尽快地集结兵力。命令三十军、二十七军、四十军、三十二军、新八军、三十八军、八十五军向开封、郑州、新乡开进。命令胡宗南,迅速北渡黄河,沿同蒲路向北推进。目前,陈赓主力部队摆在平遥、介休一带,乘共产党主要将领尚在延安之际,我已向延安发了第三次邀请,让毛泽东来重庆和我谈判。你要加紧行动,不得贻误战机。同蒲、平汉、津蒲三路,齐头并进;再加上海运和空运,可以调动八十万人作战。”
他盯住何应钦,生怕对方不了解当前形势、不理解他的意图似的。接着,蒋介石又说:“阎百川占领上党,是给刘伯承一个有力的钳制。命令阎百川:坚守上党。自古那里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上党丢失,河北不保,反而会进一步威胁中原。通知阎百川,我将五路进兵。”蒋介石又挥着右手,狠狠地警告他的陆军总司令说:“不能给共产党以喘息之机。姑息养奸,后患无穷。大军压境,抢占战略要地和交通要道。眼前正是党国关键时刻,国际、国内都于我有利。日本兵现在帮我们看守地盘。给长治发报,嘉奖史泽波。”
长治城。史泽波在原先日本旅团长元泉福的司令部里,又开始了日常工作。地图也接收下来,悬挂在那里。
史泽波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带着他的参谋长崔杰和他的嫡系三十七师师长杨文彩,以及文武官员登上长治城头,他戎装齐楚,趾高气扬,一副十足骄矜之态。他由十九军军长升为集团军副总司令,带五师人马,横贯太岳区一百二十公里,挺进上党,以举足之力占领了上党六城战略要地。太原和重庆的电报相继拍来,嘉奖鼓励不一而足,可见蒋总司令和阎长官的重视。取得这些战略要地是非同寻常的。今天在下属面前,在士兵面前,怎么不令人感到骄傲!
阎司令长官对上党,一直梦寐以求,过去几经周折,都未能如愿以偿;而他史泽波,只以一万七千之众,便……他举起望远镜,东望壶关,西望长子,北望屯留、襄垣。长治城坐落在上党盆地中心,古称“上党雄城”,过去被日军经营多年,已经成为永久性的设防城市,又储存有大量的粮食和弹药,以此对付共军的简陋装备,是绰绰有余的。
今天,1945年8月20日,是史泽波到达上党的第三天。三天之中,连得六城,共军望风而逃。他给太原发了电报,阎锡山高兴得在太原举行盛筵,为史泽波频频举杯。为得到上党,司令长官的手激动得颤抖,把酒都泼溅出来,喜泪直流,并立即给史泽波发了电报,说史是他的“于城”。史泽波感到极为高兴。
8月23日,日军元泉福旅团长和他握别,把全旅团撤到沁州,史泽波心里凉了半截,他开始体会到“孤军深入”的滋味。他环视了四围的形势,不得不开始为自己打算。向参谋长崔杰说:“我们晋军一向以‘守’闻名于天下,这点也正是共军的短处。刘伯承所以采用‘围城打援’歼其援者,诱使我于野外作战,是因为他们武器低劣,装备差,弹药缺,我们不去上当。固守坚城,敌人久攻不克,他会不支溃退;何况日本政府投降,日本兵归了我们,美国兵又来大力帮忙,我们何畏之有!”
正说着,一架飞机擦着太岳山出现在西面天际,开始时像一只小鸟,很快张大起来,照直向长治上空飞来。这是一架美国飞机,因为对日作战,驻延安的美军联络组在太行山设有一个气象情报联络站,在东阳关前修了一个简易的降落场,有一架专用机来回联络。
史泽波仰起脸来望着,飞机正从他头顶上飞过,发出强烈的马达声,带动一股强风卷过长治城。
二、促和谈刘邓回太行
阎锡山接到蒋介石的密令,正中下怀。立即命令他的大将之一、第十九军军长史泽波率四个师和一个挺进纵队约18000人,气势汹汹地向上党扑来。该军乘八路军主力北上未暇东顾之际,于8月下旬分别占领上党地区的长子、长治、屯留、壶关、潞城、襄垣等6座县城。令人发指的是,史泽波在攻占上述6城时,竟不惜借用日本人的力量。日军第十四独立旅团在长子城下施放大量毒气弹,致使八路军200多人中毒。
毛泽东对蒋介石的阴谋洞若观火。早在赴重庆前夕他召见晋冀鲁豫军区司令员刘伯承、政委邓小平时就授下了“锦囊妙计”:
“史泽波这个钉子不拔,危害全局。他像一个楔子插入了你们根据地的心腹地区,如果我们置之不管,将来蒋军嫡系部队上来后,我们进被史泽波缠住,退有可能遭到夹击。要下决心把这个不速之客打掉!”
“我们明天飞返太行,即发起上党战役。”刘伯承道,“首先集中优势兵力一举全歼史泽波,收复上党,再速赴平汉线,大规模破袭交通线,阻止孙连仲部北上。”
“对,你们要好好地打,狠狠地打!”毛泽东猛吸了一口烟掐灭烟头说:“你们打得越好,我们到重庆谈判就越有本钱,我毛泽东赴这个‘鸿门宴’也就越能稳坐钓鱼台!”
1945年8月25日,一架美军观察组的DC-9军用运输机从延安的简易机场起飞。飞机上的乘客全是中国共产党各解放区的高级指挥官:刘伯承、邓小平、陈毅、林彪、陈赓等共20余人。飞机当天在太行山腹地黎城县的一座简易机场——长凝机场降落。
飞机上坐着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和纵队司令员们,他们从延安返回太行山。
刘伯承和邓小平同是四川人。邓小平虽然年龄小于刘伯承,但却较早接受了马克思主义。他16岁远赴法国,参加了中国少年共产党旅欧支部。而此时刘伯承已是一位“手执青锋卫共和”的川中名将了。几乎在同时,刘伯承也接触了共产党人,并于1926年加人了中国共产党。这样刘邓二人就殊途同归,相继走上了革命道路。他们初识是1931年在中央苏区,但真正长期合作是在抗战以后,携手率一二九师东渡黄河,挺进山西,战斗在太行山上。邓小平后来深情地回忆道:“我们一起工作,是1938年在八路军一二九师,一个师长,一个政治委员,以后在晋冀鲁豫野战军、中原野战军、第二野战军,前后共事13年,两人感情非常融洽,工作非常协调……人们习惯地把‘刘邓’连在一起,在我们两人心里,也觉得彼此难以分开。”
刘伯承司令员神态安祥,坐在邓小平政委的旁边,很少言语,像在思索着什么。党的七次代表大会的召开为的是打败日本侵略者,建设和平、民主、自由、统一的新中国,防止内战。现在日本帝国主义已经投降,而内战很快就要打起来了……
当飞机飞临上党上空时,他稍稍地倾斜了一下身子,通过舷窗向外嘹望,观察上党地区的山川形势。这里是古战场,从古到今,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几千米的高空上鸟瞰大地,一览无余。
太行山,千峰万壑,郁郁苍苍,气势雄伟,巍然壮观。有一座平地突起、直触云天的山城,这就是“上党”。上党是山西省东南地区的故称。由于那里地势高,古来说是“与天为党”,所以称上党。秦置上党郡,郡治原在长子,后移长治。至今长治市还留存着“上党门”遗迹。上党盆地的高度,相当泰山的绝顶,明显地看出,大地在这里垂直上升几千米,形成华北高原;隆起的岩石崩裂,经过亿万年的雨水切削、冲刷、风化,形成一排排奇峰和一道道深不见天的峡谷,陡壁巉岩,宛如刀山剑林。上党,东有太行,西有太岳,南有中条山,众山环抱,地势高峻,上与天齐,处于河北、山西、河南三省之交,像一座森严的壁垒,屹立于黄河北岸,形成华北的前沿阵地。抗战初期,蒋介石在这里摆了几十万大军,企图控制上党。日本人发动了中条山战役,打得蒋介石溃不成军,退到黄河南岸;阎锡山几次跃跃欲试,想夺取上党,都没有得逞。
此时,全国形势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为戳穿蒋介石假和平、真内战的阴谋,毛泽东决定亲赴重庆与国民党谈判。临行前,毛泽东指示晋冀鲁豫军区要对侵犯上党地区的国民党军队进行坚决反击。
早在8月17日,一心想恢复山西统治地位的阎锡山就命令其第八集团军副司令、第十九军军长史泽波率部约一万七千人在浮山集中,进犯上党地区,并向部下交待:“上党必夺!”
敌占上党,用意颇恶。从整个战局看,蒋介石令第一战区胡宗南发兵渡黄河北上,迅速打通同蒲路,与阎锡山南北接通,然后沿正太路,进驻平、津,占领华北,令十一战区孙连仲以三个军集中郑州,准备沿平汉线北进;令第十战区李品仙以三个军向徐州前进,准备沿津浦路北进。他们企图夺取东北,掠夺人民抗战胜利果实,并以此迫使我党在即将举行的重庆谈判中作更大的让步。从局部看,阎锡山妄想以一把刀子插入上党,分割我太行、太岳根据地,然后把我主力逼到山区消灭。
毛泽东说:“太行山、太岳山、中条山的中间,有一个脚盆,就是上党区。在那个脚盆里,有鱼有肉,阎锡山派了十三个师去抢。我们的方针也是老早定了的,就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
国共两党,一个宣称“上党必夺”,一个表示“寸土必争”。“高峻巍巍,与天为党”的上党地区,一开始便处于国共双方针锋相对的“锋尖”之上。
此时的阎军经过几年的避战蓄锐,装备精良,来势汹汹。数日之内,先后抢占八路军刚刚从日伪军手中解放的襄垣、潞城,以及正处于八路军包围中的长治、长子、壶关、屯留等地。
此时驻扎在上党地区的八路军无论从数量上还是在装备上,都处于劣势,而且一直在与日军激战,没有时间休整。
为了统一对太行、太岳、冀鲁豫、冀南等解放区的领导,中共中央决定成立晋冀鲁豫中央局,邓小平任书记,薄一波任副书记。同时改八路军一二九师为晋冀鲁豫军区,下辖五个纵队和冀鲁豫、冀南、太行、太岳等四个军区,刘伯承任司令员,邓小平任政委。
这次国民党军队乘我太岳主力北上之机,袭取了上党,到8月25日止,史泽波占领以长治为中心的六座县城。
飞机正飞临长治上空。
长治城就在人们眼下,长治是一座巍峨的城市,像一头黄色的巨牛,卧在上党盆地中心,地势突兀,高出于四围的平地。城墙高大宽厚,碉堡林立,城墙上的火力可以控制城外的开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