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锡山走到地图跟前,一看地图,他就高兴了。胡宗南部队已经占领了石家庄,孙连仲四个军到了安阳一带。主要是长治城的围已解,援兵一到,刘伯承立刻应接不暇。他对郭宗汾得意地说:“我说甚?刘伯承快不支溃退了。长治的围已解,给彭毓斌发报,告诉彭毓斌,还是我那十字真言:瞄准打,死不退,不做俘虏。胡三余那二十四门炮干什么用?这会儿正是施展的时候,等甚?我不信刘伯承会吃掉他。中央军过来了,共产党马上就完了!”
史泽波的司令部里,除去参谋长崔杰以外,所有的人都喜形于色。杨文彩最先报告:“共军慌张北窜。长治解围了!”
史泽波一惊而起:“你说什么?”
杨文彩报告:“四城共军慌张北撤。”
史泽波抓起帽子,带上望远镜走出司令部。大步登上长治北城,举起望远镜向北望去。
果然,看见共军北去的影子,大队人马踏起很高的尘土,人和土裹在一起。
杨文彩兴奋起来:“钧座下令,我带三十七师去追击。”
史泽波望着北面隐约可见的老爷山,炮声清晰可闻。共军确实是北撤了。
史泽波把手一挥:“共军诡计多端,他在给我唱《空城计》,不可鲁莽。”
史泽波又高兴又狐疑,望着参谋长崔杰问道:“刘伯承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他怎能这样捉弄我?这是刘伯承的空城计,想诱我出城,他好袭占长治城?还是和彭毓斌打得不可开交,把主力抽去对付彭毓斌去了?还是迷惑我一下解围,去平汉路阻击孙连仲去了?”崔杰的表情是忧郁的,对史泽波的肤浅的分析是冷漠的。他不想说话,事情看不准没有发表意见的必要。他也不相信史泽波的分析,更不愿意随声附和。
史泽波急了:“你说,把你的意见说出来,你怎么想的?什么都可以说,我绝不怪你。”参谋长想了半分钟之后说:“彭毓斌在老爷山拖住刘伯承,使刘伯承全力以赴不得脱手之际,我们向南突围,走高平、晋城,经天井关直出豫北。等刘伯承回过头来,我们已经南渡黄河,然后再回师山西。”
史泽波一听愣了,瞪着双眼望着他的参谋长,好像见到陌生人一样。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参谋长会参谋出这样高的计策来。他说:“整个形势对我是有利的,平汉线上蒋介石摆了七个军,石家庄两个军,九个军南北对进。刘伯承走投无路了,北面援军八个师赶来,兵力加在一起,是我强敌弱。刘伯承是四面受敌,夺取上党不成又陷入顾此失彼、进退维谷。如果我错估了形势,放弃长治,丢掉援军逃跑,我史泽波活着无颜见人。……”他望着参谋长的神色,但是对方神情镇定、沉着,对史泽波这番夸夸其谈,无动于衷。
史泽波无可奈何了。
参谋长对上党战役作战的形势,一直是悲观、冷静的,对刘伯承的解围而去,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史泽波也怀疑了:“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参谋长点了点头说:“彭毓斌守不住老爷山,彭毓斌也逃不脱共军的罗网;这正是刘伯承的得意之作。解决了彭毓斌,刘伯承再反手来对我。”他说着一直望着史泽波。最后说:
“上党的结局,对我们是损兵、折将、失地。我的建议只不过保住我们这一万多人。”
史泽波被参谋长的坚定态度弄得没主意了,他说:“问问老爷山的情况。”
参谋长说:“联系中断。怕是电台坏了。彭毓斌回沁州的路已断。”
史泽波不语。转身走回来,进到司令部。副官把太原的电报给他,史泽波起初不愿意看,等到看完之后,他又挺直身子,背过手去,用激昂的调子说:“司令长官来电,胡宗南十六军从石家庄南下,孙连仲四个军从安阳出动,刘伯承将不支溃退。坚守长治城,勿为共党所乘。”说罢,他把电报递给参谋长,他并不怀疑参谋长对他有二心,参谋长的主意都是为了他的,他们的义气之交是深的,只是他把问题看得消极了。他半带命令的口吻说:“司令长官命令,坚守长治,上党绝不能丢。”
参谋长说:“这是一厢情愿,但不是现实。不看现实,只凭主观愿望,那将贻害无穷。
刘伯承是抓住了司令长官这个人的心理,以一个团看守住我们一万多人。”
史泽波说:“假如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放弃了长治城,会贻笑于千古。”他的话到此住口。然后心平气和地说:“我们是一路来的,如果你没有个人顾虑,这些话以后不要再提。我们与长治共存亡。去,布置防务,防止为共党所乘。”
黄碾镇。
司令部灯火通明。
前方接敌太近,战斗彻夜不息。
刘伯承司令员计算着说:“彭毓斌从十月二日到今天十月四日,已经困守三天三夜。时机已到。”他接过话筒问陈赓:“谈谈你那里敌人的情况,有什么动静?”陈赓司令员说:“敌人已经没有吃的了。士兵不断从工事里跑出来到老百姓地里挖东西吃。一夜不断有人跑出来大便,山背后听到牛、羊、猪的叫声,看来彭毓斌在杀牲口。昨天一个士兵从高山上滚下来,说他们两天没有吃的了,吃霉烂了的东西,都在泻肚子。彭毓斌的电台坏了。”
刘司令员问:“见到他们有炊烟吗?”陈赓说:“没有。”
屋子里的人都静静地听着,一开始没人留意,而司令员和政委却听得非常认真。司令员感慨地说:“士兵吃、住无着,无法坚持。”人们才明白了。
邓小平政委说:“彭毓斌的决心再大,军令再严,对此也无能为力。”
司令员放下话筒向门外看,“陈再道该到了!”
陈再道、李成芳破门而入,赶上来和司令员、政委敬礼,握手。
刘伯承司令员笑容满面地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一个司令员手下没兵,一切白搭,没有下命令的对象。”他向陈再道、李成芳解释调他们来的原因说:“我们打了个瞎仗。现在才弄清了,彭毓斌带来的是三个军八个师,两万多人,二十四门山炮,加上史泽波的人,敌人总数近四万人,我们是三万一千,这样,只能顾一头。两头都顾,结果是两头都丢,丢开一头顾一头,可能两头都得。调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一头:集中优势打敌人的援兵,长治城可以唱一出《空城计》。”他看陈再道跑得直喘气,说:“陈再道,等打完了彭毓斌,你再缓气吧!”陈再道乐了:“有仗可打就行。气缓不缓没关系,让这口气到平汉线上去缓吧,我们白天跑来,估计彭毓斌会发觉的。”
刘司令员说:“特意让彭毓斌发觉,促使他动摇。等待我们总攻发起之前,还要把三十团从彭毓斌的屁股后边调来。”
梁近插话说:“不行,那就等于放跑彭毓斌。两万多人一跑起来,想堵也堵不住,那无法达到全歼。”
刘司令员说:“就是诱使他逃跑。”他作了一个手势,大家围拢来,刘伯承司令员说:
“冀南部队接替太行纵队进入阵地。太行纵队十七师撤下来,渡过浊漳河北岸,平行前进。
决一旅进入老爷山阵地。二十团撤下来,先行一步。”他指着厩亭西北河谷最窄的铁路和公路交叉点——土落,说:“在这里截住彭毓斌。三八六旅太行三支队,沿浊漳河西岸平行前进;然后从浊漳河两岸高地上往下压,歼灭这股援军。”
张华向梁近作了一个鬼脸,小声说:“你忘了,1942年给刘司令员庆祝五十大寿时,陈毅军长给刘司令员一首词,称司令员为‘新孙吴’。”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打长治城,调动阎锡山;打阎锡山,调动蒋介石;然后再以打下阎锡山的兵员和武器,对付蒋介石。消灭了援兵,长治城唾手可得。
刘伯承司令员说:“各部队按计划行动。”他在浊漳河两岸画了两支红色箭头,而在浊漳河谷和土落村上画了一个红“X”。
陈再道司令员借着夜色的掩蔽,于十月五日夜,进入磨盘垴阵地。
李达、陈锡联带着陈再道,观察前沿阵地,天很黑,机关枪声、步枪声,不断地对射着,曳光弹划破夜空。稍有微小的响声,就会引起敌方的反响。陈再道顺着交通沟走着,轻声和李达参谋长、陈锡联司令员对话。这在他来说,是最难办到的事,依着他的性子,他会大声叫起来,甚至对着敌人大骂,犯不上压低声音。
走到最前沿,察看地形,观察冲锋道路,观察敌人的火力点、炮兵阵地;尔后又走到我军的火力阵地上。
李达参谋长说:“全部火力都归你指挥,再把你的全部火炮调上来加强,对面是敌人八十三军。”
陈再道看着地形,了解了敌人的情况。深深地感到刘司令员胸有成竹,有条不紊,按部就班,一身都是胆。在他年轻的时候,就被誉为四川“赵子龙”。他又一身都是智,当然也由于他的品德和教养,带出一支得心应手的队伍。如果没有一个有才华的指挥员,也不能带出一支好的部队。目前敌强我弱,敌人又据有利地形;山下,蒋介石又两路进兵,而刘泰然自若,有决心,有胆量,有韬略,有智谋。这就是取得这次战役胜利的把握。
陈再道把整个阵地看过一遍,和李达参谋长、陈锡联司令员握手告别。
李达问:“还有什么问题?”
陈再道带着兴奋的心情说:“没问题。有咱们师长在,何愁克敌制胜。有上党在手,不怕蒋介石的百万大军。”他问李达参谋长:“浊漳河水深吗?”李达参谋长说:“可以徒涉。太行纵队,十七师,十三团首先渡河。”
陈再道乐了:“河深,水浅,对敌对我都一样。在这里让蒋介石看一看他想消灭的是些什么样的人;让他把和平谈判的时间继续拖延吧!”
金虎带着他的班撤下了阵地。柱子看到冀南纵队进入阵地,就问班长说:“为什么把我们撤下去?”他已经看好攻击道路,而且准备第一个登上磨盘垴高地呢!
金虎打了一个手势,让他别说话,跟着走。
天很黑,不能说话。敌人的炮弹,不时地打过来,黑夜中,闪出强烈的火花,部队悄悄地从磨盘垴阵地撤下来。
开始遭遇时,打得十分激烈,和敌人拼刺刀。后来,战斗打到老爷山高地上,这里成了对峙的局面。从这里看老爷山高地,手榴弹在山头到处爆炸,闪出一片一片的火光,爆炸声在山谷里震响。到四日,两处都处于平稳状态,只有相互射击,大的攻击动作停止了。这时我们的生力军到了,应当发起进攻,结果倒把他们撤退下来,这对战土来说是想不通的。后来,战士们知道要执行新的任务,这才解除了疑虑。
撤到后边,整顿了队伍。部队越过了铁路线之后,向夏店的方向开去。从这里看磨盘垴,就像一个高大的黑黑的磨盘,经过急速行军,他们已经到了磨盘垴东侧偏北,到了磨盘垴的背后了。从扑面而来的西北风里,人们感到河北的凉意,听到了浊漳河的水声。在村庄外面的路上,站着很多的人,部队被迫停止前进。柱子认出,这些人里有李达参谋长和纵队司令陈锡联,十七师师长,都蹲在地上,用蒙着布的手电筒在看地图。指挥员们在指手划脚地议论,确定渡河点。李达参谋长走过来向带队的人嘱咐:“肃静,不准乱吵乱叫,不许发光。牵驴子的人要注意,要抓紧驴尾巴,用力拽住,它就叫不出声来。”他的话把人们逗得乐了。马上有人制止:“肃静。”
李达参谋长继续说:“迅速渡过浊漳河,渡河后马上整理好队伍,穿上裤子和鞋子,尔后顺夏店北面的山岭往西北插。”他把带队的人领到地图跟前说:“看那红色箭头,明白吗?”
带队的人说:“明白了!”
李达参谋长马上下达命令:“立即行动,从正面攻击的部队,凌晨三时发起总攻,动作要迅速。”
金虎很快地理解了上级的意图,又充分估量到当前的形势。他听到命令后,带起队伍就走。河岸上的人很多,都准备渡河。金虎走在前边,小声向柱子说:“紧跟我,别叫人插乱了。”河岸上人山人海,不仅他们一个纵队,还有兄弟部队。真是一声令下,千军万马,气壮山河。他已经意识到:大战即将来临,他们正向敌人的侧背迂回。
浊漳河在黑夜里,看来是可怕的。河水冲击着两岸的岩石,发出哗哗的水声,散发出一阵阵寒凉的湿气。部队开始渡河了,水面上出现了几十路纵队,几乎把百十米宽的河面都盖没了。星光下,波光粼粼,闪出战士们泅水的身影。一上到岸,人们立即集合起来开跋。此时此刻,千军万马,神勇无畏,犹如齐发的万箭,急促地向着一个目标前进。
我们的队伍已经到了浊漳河北岸,彭毓斌的援军,除去据守磨盘垴和老爷山的两个师外,其余六个师和两个炮团全都在浊漳河谷里,相隔并不远,只是在黑夜的掩盖下,谁也看不见谁。
李达参谋长,纵队司令员陈锡联和指挥部的人,也都过了河。后边紧跟着过河的是太行的民兵和民工大队。小玉也涉水过了河。
浊漳河啊!你养育过多少人民,你抚育过多少战士!如今,你无限深情地吻别千万个奔向战场的勇士。他们怀着对你的爱,对敌人的恨,勇往直前,冲锋陷阵!他们将在人类的史册上,做出值得人们永远记忆的业绩。
四、打榆林直捣敌军大本营
陈赓司令员,把他的两个旅长刘忠、李成芳招来,对着李成芳旅长说:“你们即刻进入阵地,发起总攻的时间是十月五日凌晨三时,老爷山的敌人已经饿了三天三夜,你立即带团长营长去看地形,”看好冲锋道路,如果彭毓斌逃跑,沿浊漳河西岸尾追,把敌人消灭在浊漳河谷。
陈赓司令员转向刘忠旅长:“把二十团撤下来,从走马岭过去,直插土落村,切断铁路、公路,抢占土落村四围高地。立即行动,要顶得住两万多敌人的冲击。”他指着刘忠,“亲自带七七二团,直插彭毓斌的大本营——榆林。
先打烂他的指挥机关,尔后沿浊漳河两侧平行追击,控制西侧一带高地,最后全歼彭毓斌。
”他的谈话短而有力,从命令的口气里可以感到对彭毓斌充满着仇恨;因为他没能夺得老爷山主峰,而且使他一个主力团遭受严重伤亡,他是不甘心的。所以他对李成芳下的命令,并不是首先夺取老爷山主峰,而是先用炮火轰击,多路出击,直插敌人纵深,这就势必招致敌人的大溃败,局势不可收拾。命令刘忠亲自带七七二团,直捣敌人大本营,他的话里带着不可遏止的愤怒,然后向总部对时间。旅长、团长们各自拨动自己的手表,然后走出指挥部。
李成芳旅长大步登上老爷山。他把三个团都投入战斗。三十八团参加长子城战斗。二十五团和五十七团在长治城北关,和史泽波的三十七师整整拼战了十四天。这次又跑步赶来老爷山,部队疲劳已极;但是登上老爷山,他感到胸襟顿开。我们在这里坚持了八年,和日本帝国主义浴血奋战,最后消灭日本鬼子,这该是多么令人兴奋!再想到这一仗之后,我们将从阎锡山手里夺回上党,想到这一点,就会把千载的疲劳,付之东流。
李成芳下命令:“三个团全部展开。总攻开始,火力射击,不管敌人的主阵地,有路就插,一直楔人敌人纵深,你们各团掌握好部队。”
部队进入阵地。
大炮架起,向老爷山标定目标。
霍刚带着他的连,从阵地上撤下来,团政委吴孝闵正在路口等着他。他的父亲霍青山老人和吴孝闵在一起,看来是专为等候他们的。霍青山老人是这次任务的向导。霍刚感到奇怪:什么时候父亲到这一带来过?他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吗?实际上老人是不含糊的,他对这一带的地形道路很熟。他说:“这条山粱叫走马岭,顺着这条山粱翻过去,再上对面的山梁,可以一直插到土落村。”
天黑,看不清路,霍刚带一个班走在前边,团政委吴孝闵和老人霍青山跟着侦察员。在高山上夜行军,闪闪的繁星,仿佛就在头顶上空;向下看,脚下的丘陵,像苍龙似的爬在地上;
向上看,高峻的山峦,像黑色的波浪,涌过他们的头顶,他们好像在浪峰中间穿行。先是往南,然后拐过老爷山正面,尔后地势逐渐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