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迫击炮开始射击。在敌人城墙里面、街道上,阻拦敌人的后援部队。但是火力不密,还不能完全起到阻拦的作用,敌人被炮弹打散之后,很快又整顿起来。待我火力延伸,轻重机枪开始射击时,所有躲在掩体里的敌人都出来了。我方机枪响起,打得城墙垛口上激起了一片烟花,砖石瓦片向四方飞溅。就在这时,我攻击部队突然出现,战士飞快冲到城墙根下,用手榴弹往城上投,和敌人展开手榴弹战。由于城墙上面太窄,我方手榴弹半数以上都越过城墙落到城墙里面。
随后看见近一个班的人,抬着一个长长的木梯,像一个大蜈蚣向城根移动。一到城墙根前,最先的一头向上昂起来,几十只战士的胳膊往上举,一齐向城上投弹,几十挺机枪向着敌人火力点射击,封锁敌人火力。敌人一边躲闪着射击,一边往城下丢炸弹。抬梯子的战士和投弹组,就在城下弹片纷飞中坚持着。有人倒下了,有人负伤了。这是最叫人揪心的时刻,也是战斗最紧要的时刻。
高地上的每个人,都提着心观看这一幕情景,好像人心都停止了跳动,血液都停止了循环。
刘伯承司令员,看见一个站在城下投弹的战土,不顾敌人的炸弹,耀武扬威,手里提着一个筐子,炸弹被他一个个投上城去。忽然看他放下筐子向梯子冲去,一个箭步,抢先登上梯子,猴子一样灵活地攀了上去。后边的战士也跟着往梯子上爬。后续部队冲出来,在城下投手榴弹,掩护突击队登城。
敌人看到梯子靠到城墙上,蜂涌而出,奔过来企图把梯子推翻。这时高地的重机枪响起来,打得敌人在城墙上乱窜。有的被打倒,有的隐伏在垛口下面。只见第一个攀着梯子上来的战土,刚一探身,城墙上一个敌人忽地站了起来,端着刺刀刺来。梯子上的战士把身子一闪,躲开了敌人的刺刀。战士顺手抓住敌人的步枪,敌人往回使劲一夺,那战士抓住枪就势跳上城来,随即用脚一踢,把敌人踢翻。梯子上的第二个战士,一跃翻过城垛,跳上城墙。
两个人向突破口两侧射击,后续部队上来。
敌人向城下溃退,城墙和城楼被我占领,后续部队跟着向纵深发展,屯留城被突破了。
刘伯承司令员这时直了直腰,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摘下眼镜用手绢慢慢地擦着,但心还在激动地跳,显然他还在惦记着那个战士。他问:“那小家伙是谁?”李达参谋长说:“他就是柱子。”
司令员睁大眼睛,好像不相信似的。他一直用望远镜追逐着这个战士,但是没有看出来是谁。听说那个战士是柱子,他是十分高兴的,不禁冲口而出:“好样儿的,动作勇猛、迅速、机灵、出手快、毫不犹豫。好战士,太好了!”刘司令员感到:一个指挥员整天忙于发号施令、看地图、部署进攻或者转移,这是不够的,还需要看一看司令部的组织、部署,以至下令攻击之下,一个普通战士的具体动作。因为这是听取汇报所得不到的、最宝贵的东西,也是一个指挥员十分需要的。
他问:“第二个是谁?”
李达参谋长说:“是他的班长,金虎。”
刘司令员夸奖地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作为班长,头脑清醒,城上这一段的动作,判断准确,不慌不乱。是个好班长。”
刘伯承司令员今天特别高兴。拿下屯留城,彻底切断长治和沁州的联系,关闭了史泽波北逃的大门。他一直上到最高处,纵队指挥员也都跟着上来。司令员把人们叫到一块说:“看见了吧!关键是替敌人设身处地地着想,不要主观,更不要武断,我们的行动,有时是‘示形于敌’,有时是不‘示形于敌’,但一交起战来总是‘示形于敌’。一旦交手,就要了解敌人怎么想。大到战略、战役行动,小到一个战术动作,要在最紧要时判断敌人的反应,给以认真的对付。”他走近陈赓司令员,用望远镜远望长治城,看不清什么,只是一片低洼地,迷迷茫茫。望远镜又往西南移过去说:“那是长子城。”尔后说:“史泽波真的不出一兵一卒,他的喊叫,是给阎锡山和蒋介石听的,他作了死守的准备。”他提醒说:“长子城是相当坚固的,敌人的第二挺进纵队,有一定的战斗力,人数也多,两千多人。阎锡山是希望我们和城墙硬碰。”
陈赓说:“如果时间允许,我们用坑道爆破。”
刘司令员问:“你需要多长时间?”说着,看看邓小平政委。
邓小平政委想了一下问:“你计划几天?”
陈赓说:“我们先夺取城关。五天时间?”
刘司令员点点头:“给你五天土工作业时间。”
邓小平政委说:“一打长子,阎锡山该沉不住气了。”
陈再道问陈赓:“你什么时候动手?”
陈赓说:“明天,九月十三日夺取城关。”
四、大无畏陈赓攻破长子城
陈赓带着旅长刘忠和司令部的参谋们,来到二十团吴孝闵的团部,这里,直逼长子城跟前。因为是刘、邓亲自指挥,又和兄弟纵队并肩作战,陈赓司令员决心要拔掉敌人这个强硬的钉子,他自然有一种想法:不甘落后。他的这一特点,下边每一个指挥员都十分清楚。陈赓司令员亲自到前边,这一仗要打得干脆、漂亮,以弥补部队北出平遥一无所获、又被史泽波抄了后路的损失。日本投降之后,别的部队节节胜利;他的部队一出手就不太顺利,真让他窝火。所以打仗的事他要亲自抓,配备团级干部,要能够打仗的人。刘、邓已经打了招呼:减少伤亡,保持元气,以应付即将到来的严重情况,不能一出手把骨干打掉,那会影响战斗力。目前,蒋介石急于调兵遣将,终有一天会较量的;而阎锡山也会派兵来援助上党。所以他决定用爆破手段,为突破长子开路。他们一行人,来到吴孝闵的团指挥部,吴孝闵迎接出来,领着陈赓司令员径直地向前边走去。他们通过一片低矮的丘陵地带,穿过丛生的松树和小橡树林,可以清楚地望见长子城。
长子坐落在上党盆地的西缘,地势向东倾斜,衬得长子城高大突兀,成为上党盆地西面的屏障,所以史泽波把挺进第二纵队摆在这里。
部队十三日夺取了长子城关。
刘忠旅长,向司令员报告战斗部署:“七七二团从北面攻,二十团从西门攻,三十八团从长子西南登城,二十一团夺取东关,正在打坑道,现已接近完成。”
陈赓司令员正注视着长子城,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敌人的动静,寻找城墙上的射孔。一个有坚强战斗力的部队,拉来拉去打不好仗,会把一个部队带垮的。为此,他亲自来到前边,证实一下自己的决策是否正确。对刘忠他是信任的,他任三八六旅旅长的时候,刘忠是他的参谋长,现在代替了他的位置。因为他是纵队司令员,他的到来,就意味着这一仗非打好不可。吴孝闵在司令员正在观察的时候,汇报了他们对长子侦察的情况:“长子城三丈六尺高,外壕宽、深都是两丈,外壕上有日本人修的工事,史泽波来了又加固了。各城角都有碉堡,城外是石砌的低碉;低碉之外又有三个以上的暗碉,能在不同水平上进行直接射击。外壕上有一道一公尺高的铁丝网,主要地段埋有地雷。这种情况硬攻是划不来的。”
陈赓司令员一边听着,一边用望远镜寻找。
夕阳从西面反射过来,把长子城涂上了一层金色。轮廓鲜明,一目了然,森严的敌堡高高地俯视着四野。表面上看,是一面平光的城墙;仔细察看,看出密密排列着的小小射孔,每个垛口后面都隐藏着黑黑的枪口。而在城墙下面,贴近地面的地方,暗堡如同雨后的蘑菇,一个个经过伪装,每一个暗堡的下面,都睁着黑黑的方眼。再看远处的长子城外,淡淡的棉絮般的暮气,逐渐扩散开来。
敌人估计我军黄昏时可能行动,开始有目的、有规律的射击。陈赓司令员鄙视地说:“敌人摆开阵势等我来攻击,我们不要上敌人的骗局;我们要诱惑敌人按我们设好的圈套,给他个出其不意,要把炸药装足。”
他们走回吴孝闵的团指挥所。一进门,陈赓司令员就把所有的人都打发走了:“分头去干你们的,我自己留在这里。”旅长和参谋们都走了。
司令员一见人们都走了,顿时活跃起来,轻松多了。他不愿人多,更不高兴好多的人盯住他一个人的嘴巴,人们在他的跟前都装得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像木头人。他问吴孝闵:
“哪个连主攻?”
吴孝闵说:“霍刚连。”
司令员关切地问:“你见到霍青山老人吗?”
吴孝闵说:“见到了。老人自告奋勇带民工挖坑道。”
“挖得怎么样?”
“连天连夜干了四个昼夜,现在开始装药。”
“装多少药?”
“一百箱。”
陈赓司令员皱了一下眉说:“会波及民房吗?”
吴孝闵说:“有震动。不会塌。”
“部队在干什么?”
“动员。”
司令员站起来走了两步,猛地回过身来说:“让他们父子见一面。”他盯住对方,征询对方的意见,实际上等于是命令。吴孝闵政委站起来走出去,一会儿又回来。
敌人开始用迫击炮射击,炮弹带着燃烧的药包被抛向天空,直上三千多公尺高,眼看升到人们的头顶,炮弹停止前进,惯力又把它带出几尺远,而后垂直掉下来。立刻就听到怕人的啸鸣,大地爆炸,火光四射。街上不见一个人,战士打通墙壁,巧妙地逼近敌人城根前,和敌人对峙着。
陈赓司令员想起这个团的历史,这个团是在河北平原上建立起来的,长于村落战。陈司令员问:“现在河北人还多吗?”吴孝闵说:“连以上干部绝大多数还是河北人,只有少数是山西人,战士全换成了山西人。”
他们顺着交通沟来到霍刚的连部。
霍刚站起来迎接司令员。司令员的到来出乎他的意料。纵队司令员战时到最前沿来,他感到激动,又担心司令员的安全。一到司令员跟前,再也没有连长的架子了,像孩子似的问长问短:“司令员,你还洗冷水澡吗?”“谁给你提水?”
“你腿上的伤口天气变的时候还痛吗?”
陈赓司令员乐了:“我这点家底都叫你知道了,你还想着这些。”他问一个战士:“有信心拿下长子城吗?”
战士不客气地说:“我们担心的不是长子城,担心的是我们的谈判代表,担心毛主席、周副主席的安全。家里谁主持工作呀?如果我们这次不好好教训一下心怀鬼胎的蒋介石,他是不会死心的。”
陈赓司令员说:“我们的代表从延安走的时候,就安排好了,家里由少奇、陈云同志和朱总司令主持。你不要担心,蒋介石在试探我们,如果我们打不过他,他就用不着和我们谈判了,我们的代表也就回不来了。你明白了吗?对蒋介石讲理不行,得来硬的。”战士们乐了。
那个战士说:“那就没问题了,长子城一定拿下来。请司令员放心。”
霍刚把战士们打发走,他自己留下来。
陈赓司令员张口就问:“见你父亲了吗?”
霍刚一惊:“我爹来了?”
司令员说:“来了。我们带民工的人不要他,他自己赶来了。老头子一肚子火气,见了
我就大发雷霆。”
霍刚解释说:“我爹脾气倔……”
陈赓司令员说:“不,老人是对的。”
霍青山老人一边走,一边拍身上的土。坑道里土是湿着,弄得老人两个膀子、头上、脸上全是黄土。老人连干了四天四夜,显得瘦了,但是精神很好。因为合了他的心愿,而且完成了一项十分重要而艰巨的工作,为此把一切疲劳都丢到九霄云外了。他不知他来的地方就是儿子的连部,老人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儿子是八路军的连长,更不愿为了是“军属”而受到照顾。自从老伴惨死在日本人的刺刀之下,他就把感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从不向任何人诉说,只是一声不响地干事,不怕苦,不怕累;他很少欢快,也不见他悲伤。他是个感情深沉、个性倔强的人。他知道儿子这个连担任主攻,为儿子感到骄傲,只是这会儿不是和儿子见面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打仗的事,没有闲情来谈家常。
霍刚也不知道司令员和团政委安排他父子见面。战斗就要开始了,他的思想完全在工作上。
老人霍青山走进来,霍刚一下子站起来,不知说什么好:“爹,你来干什么?”老人一听就炸了,脸也红了,眼睛里冒火,好像这一切都怨儿子不好:“我来了,两条腿走来的,不是特为来看你的,我是为了支援我们军队的。”
父子俩一见面就来了个僵局,团政委吴孝闵真不知怎么和解。
司令员被逗得哈哈大笑。
这一笑倒好,使得一见面就成了僵局的父子俩,都不好意思的也乐起来了。僵局被打开,只是父子之间没有什么话说,倒显得拘谨了,何况有司令员在场。
霍刚这时才体会到父亲孤独的苦楚,在家他一天也待不下去,出来工作是他最大的安慰。他开始怜惜起父亲来,体会到老人不言不语,为了战争的胜利不辞劳苦,不计报酬,不顾一切地工作。也因为内心的痛苦,父亲常怀念长眠在地下的妈妈。霍刚问:“爹,你有什么说的?”
老人大度地把手一摆:“司令员在,你们团政委在,我有什么话说?”在这一刻,老人发现儿子的眼睛和死去的妻子一样,使他突然想起死去的亲人。已经死去整整五年了,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想在家安静地度过晚年,常常是半夜里忽然醒来,悄悄地走出来,走到妻子的坟前,一坐半夜。想到这里,心中酸楚得说不出话来。现在儿子长大了,带兵打仗了,要解放上党,上党人民有了盼头了。他心里念着:“孩子他娘,你死得太早了!”老人借着抹去脸上的泥土,擦了一下眼里的泪水,控制住自己的难过说:“你去吧!我没有事,我们刚才装好了药,封了口,就等着到时候去点火了!”霍刚给司令员敬礼:“我去准备了。”他走了出去。
老人望着儿子走去的背影。战前见儿子一面,倒使他不好意思起来。吴孝闵政委悄悄地告诉他,这是司令员的意思。霍青山老人感激地望着陈赓司令员说:“你还顾得上这个……”
陈赓司令员说:“应该嘛。人常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看长子城是拿下来了。”
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烟雾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只觉得脚下的大地,猛地往起一跳,长子城仿佛窜了起来。就在这一刹那,冒起的浓烟之下,城楼垮了下来,城墙的垛口塌了,砖石瓦块像水一样地流下来。城壕被填平了。
烟雾中传来霍刚的喊声:“跟我上,机枪班跟上来。”在弥漫的烟雾中,天空的背景衬托出一个个黑影,从破城的缺口跳跃而过,冲锋枪喷着火舌。吴孝闵政委紧跟在突击连后边,登上长子城。命令霍刚:“抢占中心鼓楼。”他指挥登上城来的后继部队的连长:“派一个排顺城墙往南打,接应兄弟部队登城。”他一直站在突破口上,指挥后上来的部队:“赶快向纵深发展!”
战斗是激烈的,整个长子城中都是手榴弹、冲锋枪的响声。
霍刚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乘着敌人混乱时机,大胆穿插,分割敌人,打乱敌人部署,以便各个歼灭。战前和父亲的会面,给了他一种说不出的力量,他决心更多地消灭敌人,以此来安慰老一辈人的心,安慰含恨九泉之下的母亲,结束上党人民苦难的岁月。这时,他真正感觉到战土责任的重大,他是一连之长,他带着人民的战士去执行人民托付的任务。
在城中心的鼓楼下面,他们和敌人进行着白刃战,战士们端着刺刀冲去,敌人吓得放下了武器。霍刚的连队终于攻占了全城的制高点——鼓楼。
战火笼罩了长子城。到处是手榴弹的爆炸和曳光弹的彩色火球。刘忠旅长把七七二团、二十团、三十八团、二十一团四个团投入战斗,从四个点突进长子城。长子城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