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日本不久就要向世人宣布采取基督教的说法,并不是何等没有理由的,正和从前别种预期的说法差不多。可是事情似乎还不止没有理由,因为给这样大希望作根据的前例,从没有发生过。东方民族已经信仰基督教的,一个也没有。甚至百列颠的统治之下,那天主教在印度的努力宣传,也终归于停滞。在中国,教会已有数世纪的根据,基督教这名字还是被人深恶痛绝——不是没有缘故的,因为借着西方宗教的名义而作侵略之举的,并不是在少数。和我们近一些的东方民族,我们要使他们信从的努力,也没有什么大进展。对于土耳其人,阿拉伯人,摩尔人或任何回教民族,要他们信从,简直是绝望的;要使犹太人信从的布道会,结果只好令人一笑。不过就是将东方民族存而不论,我们实在也没有传教的成绩可以夸张。在近代历史中,基督教国家,对于能够有希望维持自己存在的民族,从来还没有力量能够勉强他们信从基督的教义过。在那少数野蛮民族,或已就消灭的毛里人(Maori)中,宣教事业得到了一些名义上的成功,也不过证明上面的话;除非我们承认拿破仑罪恶的宣言,说宣教士是可以有极大的政治利用的,否则我们要想断定国外宣教事业的全部工作,不是枉费极大的气力,光阴,和金钱,而一无所得的,这简直不是容易的事。
在这十九世纪最后的十数年中,各方面看来,那理由格外地明白了。所谓宗教这事,决不是单指着那些讲说超自然的经典;它是一个民族全部的伦理经验的综合,在许多方面,也是那民族较好些的法律上最初的基础,更是那民族社会进化的纪录和结果。因此它完全是民族生命的一部分,不能在任何的自然情况中,由一个完全陌生民族的伦理和道德经验来自由替代的——那就是说,不能为一个完全陌生的宗教所替代。一个社会情况很健康的民族,决不肯自动舍弃那和它的伦理生活非常调和的信仰的。一个民族,也许要改变它教条的形式,它也许甚至要接受别种信仰;可是要它自动的放弃它所有的旧信仰,即使那旧信仰已失了它那伦理上,或社会上的用场,也是不可能的。中国接受佛教时,伊没有放弃伊那诸圣先贤所遗留下来的道德信条,和伊那最初的祖先崇拜;日本接受佛教时,伊也没有排斥“神道”。古欧洲的宗教历史上,同样的例证,不胜枚举。只有最宽大的宗教,才能为完全陌生的民族自动的所接受;而且这样的接受,也不过他们已有宗教的一种增添,决不是他们已有宗教的一个替代。因此就有了古时佛教宣传事业的大成功。佛教只是一种吸收而非排挤的力量;它将种种陌生的信仰并入了它的大组织中,然后给了它们新解释。可是回教和基督教——西方的基督教——便不如是,他们是完全不宽大的宗教,不肯并入什么而只排挤任何别的宗教。要介绍基督教,尤其是介绍到东方的国家里去,非但必须破坏本地的信仰,还要破坏本地的社会制度才成功。而历史的教训则说,这种完全的大破坏,只有用武力才得实现,而在高等复杂的社会中,更只有用那最残暴的武力。因此从前基督教宣传上重要的工具,武力,现在还仍旧是我们宣教事业背后的武力。我们只不过将金钱之力和恐吓,来代替了比较显明些的锋刃;有时为了商业上的理由,得了我们基督教职业的证明,竟至实践了恐吓。例如,我们藉着用战争得来的条约,竭力将宣教士派到中国去;我们自己应许用炮船帮助他们,要是他们被杀了,就为他们的生命要求巨额的偿金。所以中国必须按时偿付着血染的金钱,每年渐渐的格外知道我们所说的基督教,有些什么价值。伊漠生(Emerson)曾说过,有些人总不会想到真理,总要等真理之光照到了事实,这句话,最近经若干对于基督教侵略中国的不道德;加以反对的抗议,明白的注明了——这些抗议,在发见纯粹的商业利益,将为宣教的扰乱所反击之前,是谁也没有人肯听从的。
不过虽然已有上述的种种情形,相信日本在名义上仍有改教之可能,有一时却也有过很好的理由的。谁都不会忘记,自从日本政府,不得不因政治的需要,用力将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的耶稣会教会,加以根本铲除以后,所谓基督教这个名称,早就变成一个深恶痛绝的名词了。可是自从那时以后,世界已改变了;预备在日本竞争着宣教的基督教宗派,总在三十以上。在这大宗的教派,代表着各种正和邪的教派之中,日本总可以选定一种合胃口的基督教了!而且国家的种种情形,对于传入什么西方宗教,的确已好不少。全部的社会组织已经彻底的崩溃;佛教也已经站立不定,还正在那打击之下宛转着,神道教显出了不能抵抗的形势;大军阀已经消灭;统治的制度已经变更,各省区都已为战争所摇动;数世纪来,堂帘甚高的天皇,已在惊奇的百姓面前出现;新思想的大潮流,恐吓着要扫灭一切风俗,破坏一切信仰;而基督教的宣传,也已经重新为法律所容许了。这样还不算。政府在重行改造社会的种种大努力中,已切实的考量过基督教这问题——正和研究外国的教育,军事,和海军各种制度的那样精细而公允。有一个委员会,专门报告着外国因基督教影响,而减少犯罪的事实。结果则证实了十七世纪开普耳(K·mpfer)对于日本伦理的公平判语:“他们对于他们的诸神发着极大的尊敬,用种种方法崇拜着诸神。我想我可以确定说,在德性的实现上,在生活的纯洁上,和外表的虔诚上,他们远远超出了基督徒。”
简单说来,外国宗教,除了不适合东方社会的情形以外,就是在西方,也不能有什么显著的伦理影响,远不及佛教在东方所有的成绩,这是一般的公论。的确,在柔术的大精神中,为了是一个家长制度的社会,那社会是建于互助的宗旨之上,而又根据着男子必将离别父母与妻子同处的教训的,施舍要比给与来得多些。(最近有一个法国的批评家说,在日本的公共慈善机关,为数很少,可见这民族是欠缺人道主义的!现在须知事实却是不然,旧时日本互惠的教训,已足使那些机关归于不必需了。另外一个事实,乃是西方这样的机会这样许多,而在我们自己的文明上所显出来的,不人道要比慈善格外的彰明较著呢。)
用天皇的敕令,来使日本成为基督教化的希望,已是过去了;因着社会的改造不论要用什么方法,使基督教成为国教的机会逐渐少起来了。宣教士们,虽然他们也干涉他们职业以外的事情,也许还能存留下去若干时;可是他们再也做不成什么道德上的好事了,那时候,他们将为利用他们的人所利用着。一八九四年中,在日本的宣教士,属改正教的有八百人,罗马天主教的九十二人,希腊天主教的三人;所有外国宣教士在日本每年的费用,至少必定有一百万元——也许还要多些。这样大费用的结果,乃是信从改正教各宗派的大约有五万人,信从天主教的,人数也差不多;此外未信教的,则尚有三千九百九十万人。习俗上,和一般存心不良的人,是不许人对于宣教的报告加以攻讦的;但是我管不到这些,我必须说出我公平的意见,上面的数目,我看不是可靠的。关于罗马天主教会值得我们注意的,乃是他们自己说,比他们的竞争者,事半功倍;还有,连他们的敌人也承认,他们的工作非常稳固——那工作合理之至,是从儿童开始的。可是教会的报告,终不无可疑;在日本人的最下等阶级中,有不少人,为了能得到特别的帮助或工作,才都预备信教;贫苦的儿童为了要学习些外国言语,得些教育,才假意的作了基督徒;时常有许多少年人,信了若干时期的基督教,公然的又回到了他们古神之前;每次水旱饥馑,火灾地震,宣教士作了许多用外国捐来,赈济的慈善事情,便忽然有许多的人信从了基督教,凡此种种,谁要是看见了,听见了,知道了,谁就自然地不单要疑到那些信教者的忠实性,并且要疑到那些方法的道德性了。在日本一年一百万元的费用,已是经过一百年了,当然总有些极大的影响,虽然,那影响的性质不足尊重,总还是应该注意到的;而本国的宗教,在自卫的教育方面和经济方面,都有弱点,又引起了别人的侵略。幸而现在政府将在佛教的教育事业上,给以援助,已不是一种徒然的希望了。在另一方面,基督教教会不久就要决定将伊那最富有的事情,变成互益的大会社这也至少总有些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