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方才还平分秋色的黑白双方,如今黑子已经显露败迹。
将君成翊的注意力引去棋盘,落忧顺势从那个让她不安的怀抱里退出,坐到对面,将棋盘一转,换做她用黑子,君成翊执白子,两人同时收拢了心思开始你来我往的对弈起来。
棋盘,不染烽烟的战场,同样是你争我抢,同样是补补精算,半柱香过去,落忧手中的白子再次落下,君成翊不可置信的望着整个被扭转的局势,半天说不出话,许久,耳边闻得落忧伴着感叹的一声低喃。“她,果然比我适合那个位置。”
适合么?君成翊望着已经胜负分明的期盼沉吟半晌,再抬头时,恰好看到落忧唇畔异常诡异的笑,不由得心中一动,脱口问道。“落落,你想要做什么?”
“既然连路都指出来了,我们照办就是。”落忧如玉的手指在棋盘间来回滑动,落败的黑子如今已经重振旗鼓,再次局势两分,不相上下。“她不会引着我往死路上走。”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现在的南遥女皇,轩辕宁卉,落忧的亲生姐姐。
中秋宴席上的相见,落忧尚在病中,神志不清,直到昨夜她强撑着精神说出女帝的真实名讳,君成翊才确定,落忧已经知晓了她的真正身份。
“眼下我们需要做的,一是进宫,确定皇帝的病情真假;二是要派人前往明攸寺,分成两批,一半制造混乱,一半要保证有惊无险,确保浅语腹中的男胎无碍,然后这场戏才能唱得更长久,我们的机会也就越大。”
两军对垒,胜负渐分,落后一方要反败为胜,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将整个局势搅乱,从乱中找出缺口,以求险中谋胜;而领先一方则要步步为营,力求拨乱反正,稳中求赢。
人生如棋,政权如局。
浅语的身孕无论真假,急于求成的皇后宁可错杀也绝不会放任,但为了堵住众人的口,她们绝不会选择在楚家的封地内动手,而是会将目光放在浅语返京的路上,一旦事发,即便明眼人都知道是皇后跟楚家所作,没有证据,也只能同当年那场宫变一样,不了了之。
“在楚家的封地对浅语下手,又要保其无碍,留住她腹中的那条命,回来跟太子争权。”君成翊点头表示理解,一旦东窗事发,君墨轩跟皇后一党的矛盾再次激化,必然会在朝中引起一片混乱。而浅语腹中骨肉的存留,一方面守住了君墨轩跟君徽涵争斗的底牌,另一方面也能引得皇后的动作更加急进,与君墨轩生死不容。
“只是,以君墨轩的沉稳谨慎,皇后那边乱起来,他未必会受影响,跟着加快动作。”沉吟半晌,君成翊捏着黑子的手略显迟疑。不是不相信落忧的判断,只是,对君墨轩,他太过了解。没有哪个女人会有那么重的分量,能引得君墨轩自乱阵脚,或许有,那也只能是他红颜早逝的姐姐,楚宓。
想到这里,君成翊心中一惊,落忧的意思该不会是,“如果再加上楚宓呢?”
果然,落忧接下来碎玉般的声音,证明了君成翊的猜测。
“落落……”君成翊不赞同的望过去,面色微沉,他可以将一切交给落忧随她处置,只一人不行,那就是姐姐。
“当年若没有皇后传召楚宓内庭呈训的懿旨,也未必会有那场变故,从君墨轩放任君汐对你的纠缠来看,他连同楚宓关心的你,也都是恨的,何况是那个始作俑者的皇后?多年来隐而不发,只不过是少了一个引线。”仿佛是感觉不到君成翊越来越黑的脸色,落忧仍旧不做停顿的问道。“如果此时突然传出楚宓当年死时怀有身孕,你觉得可足够他失去理智?”
“落落!”君成翊突然从石凳上站起,不悦的低斥。“这件事无论成败,我绝不会拿姐姐来做文章,休要再提,他……”
“那如果我说的都是事实呢?”落忧打断君成翊的话,仰望着激动的君成翊,毫不退让的问道,黑玉般的眼中闪着坚定,一句话,让君成翊惊愣在原地。
“楚宓死后,所有岸阁势力除了嫁给君墨轩做妾的沈湘以外,全部都撤回阁内,连同当年负责照顾她身体的大夫也都一并消失,事情真伪,你现在就可以去查。楚宓死的时候,的确已经有了一月有余的身孕。”
这一句话,像是一句惊雷在君成翊脑中炸开,修长挺拔的身体僵直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黑眸里惊痛翻涌。
姐姐……
不需要找人核实,他便知道,落落不会骗他。
心,很疼。
他竟不知道,他的姐姐居然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死去,那一夜,所有的知情者或死活走,他用尽方法,也不能从撤走的岸阁旧人口中获得片分信息,只被告知这是姐姐临终遗命,所有岸阁部属,都不可以泄露当夜发生的一切。
除了知道姐姐临终时吩咐将岸阁交给自己,他对那一夜的事情,一无所知。
所有人都告诉他,姐姐不希望他知道,所有人都说,他的不知道便是对姐姐最好的交代。
这便是姐姐不要自己知晓的原因么?只是一点点的透漏便叫他此刻心如刀绞,那一夜的真相,又该是怎样的残忍。
想到这里,君成翊猛的跌坐回到石凳上,眼睛直直的盯着那黑白分明的棋子,内里空洞一片,仿佛是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般。
落忧轻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走到君成翊身前,第一次,主动拥住了他冰冷微颤的身体,小手环住他的腰际,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这一次,真相揭露出来,不仅是要搅乱整个北越政权,也是要替姐姐,讨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