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主简介]
孙奇逢(1584—1675),字启泰,号钟元。清直隶容城人。明万历二十八年举人。晚年讲学于苏州的夏峰山,学者称夏峰先生。奇逢之学,原本宋陆九渊、明王守仁,对经学、理学均有创见。著有《理学传心纂要》八卷、《理学宗传》二十六卷、《夏峰先生集》十六卷等。
端正启蒙教育是治家第一要事
[原文]
孩提知爱,稍长知敬,此性生之良也。知识开而习操其权,性失初矣。古人重蒙养正,以慎其习,使不漓其性耳。今日孺子转盼便皆长成,此日蒙养不端,待习惯成性,始思补救,晚矣。家运盛衰,亦何常之有?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元气固结,而家道隆昌,此不必卜之气数也;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人人凌兢,各怀所私,其家之败也,可立而待,亦不必卜之气数也。端蒙养,是家庭第一关系事,为诸孺子父者,各勉之。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一个人在年幼的时候就知道热爱别人,稍微长大一些后知道尊敬别人,这是天生良善的本性。当他开始学习知识时就学习操练权术,其本性就失去了初始时的良善。古代的人重视以蒙昧隐默的态度修养贞正之德,以使其习惯谨慎,不致削弱他的本性。现在这些小孩转眼之间便都长大成人了,如果现在不能正确地对他们进行启蒙教育,等到那些不好的习惯成了本性,再开始考虑补救就晚了。家运的兴盛衰败,有什么永恒不变的规律吗?父子之间,兄弟之间,精诚团结,家道就会隆运昌盛,这不必用气数来占卜;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兄长不像兄长、弟弟不像弟弟,人们都相互畏惧,关系弄得很紧张,各自都怀有私心,其家庭的衰败也就指日可待了,这也不必用气数来占卜。端正启蒙教育,是关系到家庭盛衰的第一件事,作为各位小孩的父亲,一定要以此自勉。
[评析]
孙奇逢认为,注重启蒙教育,对于子女的成长很重要。子女要成才,必须从小就要给予良好的教育,现在的父母更应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贤人胜过贵人
[原文]
士大夫教诫子弟,是第一紧要事。子弟不成人,富贵适以益其恶;子弟能自立,贫贱益以固其节。从古贤人君子,多非生而富贵之人,但能安贫守分,便是贤人君子一流人。不安贫守分,毕世经营,舍易而图难,究竟富贵不可以求得,徒自丧其生平耳。余谓童蒙时,便宜淡其浓华之念。子弟中得一贤人,胜得数贵人也。非贤父兄,乌能享佳子弟之乐乎?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士大夫教育、训诫子弟,是最为紧要的事情。如果子弟不争气,富贵的生活正好助长他们的恶习;如果子弟能自立奋发,贫贱的环境更能使他固守节操。自古以来的贤人君子,大多数不是生下来就很富贵的人,只要能甘于贫穷,安守本分,就是贤人、君子这一类人。不能甘心于贫穷、安守本分的,一辈子苦心经营,舍弃易于得到的而追求难于得到的,结果富贵未能够追求到,只是白白地浪费一生罢了。我认为在子弟很小时,就应当淡化他的荣华富贵的想法。子弟中能够得到一个贤良之人,胜过得到几个富贵之人。不是贤良的父亲、兄长,怎么能够享受拥有优秀子弟的乐趣呢?
[评析]
教诫子弟固然是第一紧要事,但关键在于如何教育。孙奇逢认为要淡其浓华之念,教其安贫守分,实际上也就是教育子弟要有优良的品德,这对于子弟的成长来说才是真正的“第一紧要事”。
应以谨厚朴拙为本
[原文]
知勇辩力,尔等不足;谨厚朴拙,尔等有余。夫知勇辩力四者,皆民之秀杰,然不能恶衣食耕凿以自养,反不如谨厚朴拙之安分而寡过也。吾家先祖百年颂佛,儿不衰者,正谓其谨厚朴拙耳。多一分智巧,损一分元气。尔等培此朴拙之心,便是真能守祖之孝子顺孙。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智识、勇猛、巧辩、气力,你们在这四个方面都很不够;恭谨朴实、率真淳厚,你们在这些方面都足足有余。有智识、勇猛、巧辩、气力这些人,都是人群中优秀杰出的一部分,但不能够懂得怎么耕田、凿井,取得吃的穿的来养活自己,反而不如恭谨朴实、率真淳厚的人安守本分而减少过失。我们家的祖先们百年来诵经念佛、赞美佛祖,子孙不衰败,正是因为他们恭谨朴实、率真淳厚啊。多一分智识乖巧,便减掉一分本来的精神。你们如果能培养这种率真淳厚之性情,就是真正能守住祖业的孝子贤孙。
[评析]
孙奇逢在篇中反复强调的是,做人要保持人的本性,即谨厚朴拙这四个字。在今天看来,这仍是做人的根本所在。
处处皆学问
[原文]
学问须验之人伦事物之间,出入食息之际。试思尔等此番,何为而来,能无愧于所来之意,便是学问实际。诗文经史,皆于此中著落;身心性命,皆由此中发皇。省得此理,随时随处,皆有天则,便无虚过之日。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学问必须在人伦、事物之间,以及与人交往、吃饭、呼吸之际进行验证、实践。试想想你们这一次来到世上是为什么而来,能够对来这里的本意不感到惭愧,就是实际的学问。诗文经史,都在学问中得到归宿;身心性命,都在学问中受到启发。懂得了这个道理,随便在什么时候,随便在什么地方,都有自然的法则,这样就不会虚度光阴了。
[评析]
在这则家训中,孙奇逢很浅显地说明了学问无处不在的道理,这对于今人治学及约束自己的行为举止是有帮助的。
圣贤之功全在启蒙教育
[原文]
尔等未离孩提,稍长之时,正在知爱知敬之日。吾家自高祖以来,忠厚开基,今孝友堂尚依依如新也。尔为兄者宜爱其弟,为弟者宜爱其兄,大家和睦,敬听师言,行走语笑,各循规矩。程明道谓洒扫应对,皆精义入神之事,莫谓此等为细事也。圣功全在蒙养,从来大儒都于童稚时定终身之品,尔等勉之。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你们没有脱离孩童时代,处于逐渐成长的过程,正是懂得爱人、懂得尊重人的时候。我们家从高祖以来,以忠诚厚道创业,到现在孝友堂仍然像新设的一样。你们做兄长的要爱护自己的弟弟,做弟弟的要敬爱自己的兄长,大家和睦相处,恭听老师的教诲。走路、跑步、说话、谈笑,分别遵循各自的规矩。程颢说洒扫庭院、对答文章,都是精研微义以求神妙的事情,不要说这些都是小事。高尚的功业德行全靠孩提时的启蒙教育,从古以来的大学问家,都是在小时候就定下了一生的品德,你们要以此勉励自己啊。
[评析]
孙奇逢始终认为,孩提时候的教育是一个人一生成长的关键,这一观点是很正确的。
知而不行不算知
[原文]
尔等读书,须求识字。或曰:焉有读书不识字者?余曰:读一孝字,便要尽事亲之道;读一弟字,便要尽从兄之道。自入塾时,莫不识此字,谁能自家身上一一体贴,求实致于行乎?童而习之,白首不悟,读书破万卷,只谓之不识字。王汝止讲良知,谓不行不算知。有樵夫者,窃听已久,忽然有悟,歌曰:“离山十里,柴在家里;离山一里,柴在山里。”如樵夫者,乃所称识字者也。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你们读书,必须求得认识字。有的人说:难道有读书却又不认识字的人吗?我说:读一个“孝”字,就要恪尽侍奉父母的道理;读一个“弟”字,就要恪尽服从兄长的道理。自从进入私塾念书时起,没有不认识这两个字的,但是有谁能在自己身上一一体现这两个字的含义,求得实在的东西用在自己的行动中呢?孩童时就开始学习它,到年老了还没有领悟到它的深刻含义,即使他读的书很多,也只能说他是个识字的人。明代思想家王汝止在讲授良知这个问题时,说不用在行动中便不能算是知道了。有一个砍柴的人偷偷地听了很久,忽然有所领悟,作歌说:“离山十里,柴在家里;离山一里,柴在山里。”像这个砍柴的人,才是我所说的识字的人。
[评析]
《尚书·说命》中说:“非知之艰,行之惟艰。”也就是说世上之人易于知而难于行,因此明代王守仁主张“知行合一”。孙奇逢则干脆把知而不行者称之为“不识字”。学以致用,知行合一,这在今天来说仍是读书求学的宗旨所在。
须有容人之意
[原文]
与人相与,须有以我容人之意,不求为人所容。颜子犯而不校,孟子三自反,此心翕聚处,不肯少动,方是真能有容。一言不如意,一事少拂心,即以声色相加,此匹夫而未尝读书者也。韩信受辱胯下,张良纳履桥端,此是英雄人以忍辱济事。静修之言曰:误人最是娄师德,何不春生未唾前?学人当进此一步。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与人相处,必须有由我来容忍别人的想法,不必苛求被别人所容忍。颜回被别人侵犯而不计较,孟子每天数次自我反省,这种心思集中不轻易波动,才真正能够有容人之心。一句话不如自己的意,一件事稍微不顺自己的心,就对人施以严厉的声调、脸色,这是没有涵养、没有读过书的人。韩信能忍受从别人胯下钻过去的耻辱,张良能在桥头为人穿鞋,这是英雄之人用忍受耻辱来求得事业成功。刘因说过:最误人的是娄师德,为什么不教人在别人没有撕破脸皮之前就与人交好呢?读书人应当在这个问题上做得更好些。
[评析]
与人相处是一门学问。孙奇逢认为关键在于要“以我容人”,而不在乎“为人所容”,为此他列举了颜子、孟子、韩信、张良之类的贤人、英雄以证明自己的观点。排除其与世不争的消极因素来看,其严于律己的一面是十分可贵的。朋友间、亲友间、兄弟姊妹间、父子间若要相敬如宾,友好团结,必须以“我应当容人”来严于责己,若无自我批评,有了矛盾都把责任推给对方,则“友好团结”必荡然无存。
读书是为了明道理做好人
[原文]
古人读书,取科第犹第二事,全为明道理、做好人。道理不明,好人终做不成者,惰与傲之气未除也。洒扫应对,先儒谓所以折其傲与惰之念。盖傲惰除而心自虚,理自明,容色词气间,自无乖戾舛错,事父、从兄、交友,各有攸当,岂不成个好人!日用循习,始终靡间,心志自是开豁,文采自是焕发,沃根深而枝叶自茂。尔等今日辨一虚心,实实务除其傲与惰之念,下学在是,上达在是,先后本末,一以贯之。不知者,只见为洒扫应对而已。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古代的人读书,取得科举登第还是第二位的事,完全是为了明白道理、做个好人。道理没能明白,好人最终没有做成的,是由于懒惰和傲慢的习气没有除掉。洒扫庭院,应和对答,过去的学问家认为这能挫掉一个人的傲慢和懒惰的想法。排除了傲慢与懒惰的习气,内心自然就会谦虚,道理自然就会明白,面容、脸色、词语、气势之间,自然就没有了急躁、易怒及错乱等表现。侍奉父母、顺从兄长、结交朋友,分别能顺其性而处理得当,这样难道不会变成个好人吗!每天运用,反复练习,自始至终,从不间断,心胸自然就开阔,文采自然就焕发,肥沃的根扎得深,其枝叶自然就很茂盛。你们现在弄清楚虚心这件事,就是确实务必要除掉傲慢与懒惰的想法,向人家学习是这样,向上求进步也是这样,前前后后自始至终,一直坚持这一点。不知道的人,把这只看成是洒扫庭院、应和对答罢了。
[评析]
孙奇逢认为,读书是为了明道理、做好人,而要做好人则必须除傲、惰之气,虚心求学。这一观点无疑是有道理的。
治家必须立本
[原文]
居家之道,须先办一副忠实心,贯彻内外上下,然后总计一家标本缓急之情形,而次第出之,本源澄澈,即有淤流,不难疏导。患在不立本而骛末,浊其源而冀流之清也。得乎!一家中男子本也,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本之本也。本立矣,而末犹萎焉,必其立之之根本未固耳。立之之道,岂有已时!本分自尽者,并不见吾分有圆满之日。古人榜样,一一具在,只不听妇人言,便有几分男子气。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治理家庭,必须先准备一副忠实的心肠,并在家庭内外、上下得到充分体现,然后将全家的枝节和根本的情形,缓办或急办的事情总计起来,再一个一个地列出来,这样事物产生的根源清彻透明,即使有淤塞的地方,也不难疏导。令人担心的是不立下根本却追求末梢,浑浊了源头却希望水流清澈。知道了啊!一个家庭中男子是根本,父亲慈爱、儿子孝顺、兄长友善、弟弟恭敬,则是根本的根本。根本立下了,但末梢还是枯萎的话,必定是使末梢立下的根本没有稳固。使根本立下的道理,难道有停止的时候吗?本分已自己结束的,并没有见到我的本分有圆满之日。古代的人作出的榜样,一一都在这里,只要不听妇人的话,就有几分男子气。
[评析]
家庭虽小,但要治好也不易。孙奇逢认为先要正本才能清源,这是很有道理的。古人云:齐家而后治天下。家国同治,皆出一理,因此这则家训可资借鉴的地方很多。当然,其“男尊女卑”的思想是应该摒弃的。
料理家务也是学问
[原文]
汝幼年理家务,吾虞其废业也。然陆象山当家三年,自谓学问长进。米盐零杂,至细碎矣,综理有道,便是学问。至长幼尊卑,内外男妇,情性不同,好恶各异,黾勉有无,能得其帖心输意,此非仁至义尽者不能。志气从此立,学问从此充。虚心实体,当自得之。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你年纪很小就料理家务,我担心你会荒废学业。但是宋代思想家陆九渊当了三年家,自己认为在学问方面很有长进。对于柴米油盐之类的细碎事情,综合料理得头头是道,这就是学问。至于年长的、年幼的,地位高的、地位低的,里里外外,男男女女,情感性格各不相同,喜好厌恶各有差异,有的勤勉有的懒惰,要使得他们安心遂意,如果不对他们表示爱护、关怀、帮助并尽心尽力就不能做到。志气也从此立下了,学问也从这里得到充实。使自己更虚心,使身体更结实,这应当是自己所能得到的东西。
[评析]
孙奇逢在这篇家训中仍是阐述治家的重要性。确实,像过去那种大家庭,几十号人,柴米油盐,都要协调好颇为不易,也确是一门学问。
做人不能看不起贫贱
[原文]
颜子裕为邦之略,而箪瓢陋巷;原宪釜甑生尘,而辞禄九百。总因富贵是人之性命,紧说着不处,人只是欲;贫贱是人之仇敌,紧说着不去,人只是恶。贫贱原与道近,做圣贤全在此处体验。孔颜造下这局面,要入此门,嫌贫贱不得。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釜:一种锅。甑:古代做饭用的一种陶器。
[译文]
颜回很懂得治理国家的谋略,却一箪饭、一瓢饮住在陋巷里;原宪家中的锅子等器物都生了尘土,却辞掉九百禄金。这都是因为富贵是人的性命,总是说着而未能处在富贵之中,人们只是想着;贫贱是人的仇敌,总是说着未能甩掉贫贱,人们只是厌恶。贫贱原本与道相近,要做圣贤的人全都必须在这里体验。孔子、颜回他们造成了这个局面,想要成为这一类人,就不能嫌弃贫贱。
[评析]
孙奇逢认为,贫贱原与道相近,因而要想得道成才,必须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像颜回、原宪一样,鄙弃富贵甘愿过贫贱的生活。这个观点有一定的道理。古往今来不乏逆境成才之例,其中逆境也就包括了“贫贱的生活环境”。
不可见人有不是
[原文]
人生第一吃紧,只不可见人有不是。一见人之不是,便只是求人,则亲疏远近,以及童仆鸡犬,到处可憎,终日落坑堑中矣。臣弑君,子弑父,亦只是见君父有不是处耳,可畏哉!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人生中最重要的,只是不可以看到别人有不是之处。看到别人的不是之处,就会老是苛求别人,就会无论是亲近的、疏远的人,还是小孩、仆人甚至鸡狗之类,到处都觉得可恨,整天陷在恨人的泥坑中了。大臣杀害君王,儿子杀害父亲,也就是他们只看到君王、父亲有不足之处罢了。这真可怕啊!
[评析]
孙奇逢认为心胸狭窄、缺少教育的人总是看到别人的不足,而唯独自己十全十美。这种人老是觉得人人可恨而独喜自己。这就必然会导致家庭、亲友乃至一个集体甚至社会的尔虞我诈,分崩离析,这是十分可怕的。因此,要多看人家的长处,找出自己的不足,这样才能有一个和乐融洽的社会环境。其实,那种对周围环境和所有人都挑剔或看不惯的人,自己也是十分苦恼并且活得很累的。
人应安守本分
[原文]
本分二字殊难尽。子臣弟友而求其能,皆本分也。谁能尽此本分者?尧舜周孔。于本分内不能增得一毫。增一毫于本分内,便多一毫于本分外。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本分这两个字很难说尽。儿子、臣民、弟弟、朋友能做到他们能做之事,都是本分。谁能够完全尽到他的本分呢?只有尧、舜、周公、孔子。在本分之内不能增加一点点。在本分内增加一点点,就在本分外多了一点点。
[评析]
孙奇逢认为本分是天生的。因而将你能做到的事尽量做到,就算是尽了本分。这种观点有浓厚的宿命色彩,但在要求人们安守本分,恪尽做人的职责方面仍有可资借鉴之处。
应尽力讲求约束二字
[原文]
眼界欲宽,胸襟欲廓,而得力着手处,却要枯寂收敛。约则鲜失,愿尔曹共讲求此义。大得却须防大失,多忧原只为多求。此语可作约字注脚。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眼界要放宽,胸襟要开阔,但在着手、用力的地方,却要耐得住寂寞,有所约束。有了约束就会很少失误,希望你们都讲求这个含义。得到很多同时却必须防止失去很多,过多的忧虑原本是为了求得更多的东西。这句话可以作为“约”字的注解。
[评析]
孙奇逢认为,看得要远,想得要多,但做起来却要从低处起步。这对于充满幻想却又不知从何处着手的年轻朋友来说,是有启迪意义的。
读书人也要懂得耕作之理
[原文]
汝三人学稼,吾虑不明习此事而小视之也。舜耕历山,伊尹耕莘野,孔明耕南阳,此是何等勋业!孔子于樊迟,何鄙而小之,此中道理甚活,正不相悖。舜、尹躬耕时,浑身备礼义信之用,故能升闻发迹。孔子大道为公,正欲偕及门,共兴东周,纳斯世斯民于凿井耕田,家给人足,岂区区以百亩之不治为忧哉!今日寄居苏门,不耕无以为养,且无以置吾躬也。不有耕者,无以佐读者,况负薪挂角,古人何尝不兼尽于一身?吾老矣,此躬不力,望汝等并耕不怠。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你们三个人学习耕种,我担心你们不明白学习这件事的意义而小看它。舜帝在历山耕种,伊尹在有莘之野耕种,孔明在南阳耕种,这些是多么伟大的功绩事业!孔子对于樊迟,为什么很鄙视、看不起他,这中间的道理有多层,不与前面的道理相违背。舜帝、伊尹亲治农事的时候,浑身具备着礼、义、信,因此能声名远扬。孔子讲究天下为公的大道理,当时想偕同他的受业弟子共同振兴东周,将当世的人民纳入凿井、耕田等劳作之中,使家家丰裕,人人富足,难道会因区区百亩之地没有治好而担忧吗!现在寄住在苏门这个地方,不耕种就没有东西来养活自己,而且没有地方安身。不耕田,就没有什么来帮助读书,况且负薪识字,挂角读书,古代的人又何曾不是耕、读兼于一身呢?我老了,身体已无多大力气,希望你们齐心耕种不要松懈。
[评析]
孙奇逢强调,读书固然重要,然耕种也不可或缺。因此他主张效法古人,耕、读“兼尽于一身”,这话很有道理。
与人为善最重要
[原文]
学不长进,病在不虚己。以舜禹之圣,而好察、乐善、拜善;孔子之圣,四友、六侍。颜子之贤,而问不能、问寡人。人之取善,岂有定方?善之所在,虽路人之言,臧获之智,皆当取之,取诸人乃所以与诸人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曲士俗学,只喜闻誉,恶闻过,遂自闭取善之门,而阻人乐生之路,德何由进?业何由修?所谓自暴自弃也。尔等以文会友,便是进德修业之时,莫只作书生雕虫小技也。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文与仁有本末,而非二事。与胜己者友,须先虚心。至听其言,与吾有未安处,宜平心思之;思之而未安,又须平心定气,与之相商,惟恐我见未克,未能尽其所长,则无不收师友之益矣,便是进德修业实际功夫。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学业没有长进,病因在于自己不虚心。像舜、禹那样的圣人,仍然注意观察,乐于善事,拜谢善意的指教;像孔子这样的圣人,仍有四个师友,六个侍从;像颜回这样的贤人,仍能向无能之人、寡德之人请教。人们要获得善行,难道有什么固定的方法吗?有善行的地方,即使是路上行人的话语,奴婢这类人的智慧,都是应当吸取的,从别人那里获取又施与别人,因此作为君子再没有比与人为善更伟大的了。寡闻陋见之人以及庸俗学问,都只喜欢听别人的表扬,不喜欢听别人指出过失,于是自己关闭了获取善行的大门,也阻断了别人乐于告诉自己的道路,德行从哪里长进?学业从哪里提高呢?这就是所谓自甘落后,不求上进。你们通过文章结交朋友,正是长进德行提高学业的时候,不要只是做些书生才做的雕虫小技。通过文章结交朋友,通过朋友辅佐仁义,文章与仁义有主有次,而不是两码事。与胜过自己的人交朋友,必须首先要虚心。至于听到他说的话,与自己的情况有不对的地方,应当静下心来仔细思考;思考后仍不对,又必须平心静气,与他互相商量,唯恐自己的看法没有节制,不能充分发挥他的长处,那么就不会不受到良师益友的好处的了,这才是长进德行提高学问的实际工夫。
[评析]
俗话说:“火要空心,人要虚心。”对于一个人德行、学业的长进来说,虚心尤为重要。孙奇逢强调,善到处都有,关键在于要虚心纳善,不耻下问。
不学无术的人最可叹
[原文]
些小得意与些小失意而遂改其常度者,固是器识之小,正缘不知学之故。不学墙面,人生不幸,莫大于是。尔今日立身之始,须有一段抵挡流俗之志。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一点点得意与一点点失意就改变平时态度的人,固然是由于度量见识小,但主要是由于不懂得学习的缘故。人生再没有比不学无术更为不幸的事情了。你现在开始树立己身,必须有一段抵挡流俗的志气。
[评析]
不学无术乃人生之大不幸。孙奇逢在这篇家训中着重强调了学习对于立身的重要性。
知耻才能上进
[原文]
行已有耻,对无耻而言也;狷者有所不为,对无所不为而言也。贤不贤之分,岂相远哉?夫无所不为,正是其无耻处。故孔孟每提一耻字,以激励人。知所用耻,则不及人不为忧矣。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做事情有羞耻心,是相对于没有廉耻心而言的;拘谨的人有些事情不敢去做,是相对于没有什么不敢去做而言的。贤良与不贤良的区别,难道相距很远吗?没有什么不敢去做,正是他不知羞耻的地方。因此孔子、孟子常常提及一个“耻”字,用来激励大家。知道羞耻的地方,则有的地方不如别人也不会有什么忧虑了。
[评析]
孙奇逢认为,懂得耻辱是激励人的好办法。懂得耻辱,就会“有所不为”,因而也就能培养自己高尚的情操。
应以廉洁二字律己
[原文]
尔祖宰武城,归里之日,仍以馆谷偿负债,尔祖母尔父,俱不免于饥寒。闻者见者,莫不怜之。鹿忠节公独爱而起敬,谓非古之廉吏不至此。吾家沐阳公,以廉吏起家,尔祖能绳其武,我辈俱得为清白吏子孙,较以金帛田宅遗后人者荣多矣!尔祖常语余曰:“沐阳公一任,止受新生公宴轴二匹,弟今日仍觉于先德有愧也!”惟自觉有愧,始无愧耳。留余忌尽,天之道也。当常处其不足,以为可增可加之地,若增无可增,加无可加,立刻索然矣。为尔计,要安分耐穷,教子弟读书,不失礼于宗族乡党,法祖在此,立身在此。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你祖父任武城县的长官,任满回家乡的时候,仍然用学馆收入来偿还所负债务,你祖母、你父亲都不免受饥挨冻。听说和看见这些情形的人,没有不怜惜同情的。鹿忠节公独独喜爱并肃然起敬,说如果不是像古代的廉洁的官吏是不会到这种地步的。我们家的沐阳公,以做廉洁的官吏起家,你祖父能够继承他的风范,我们都能成为清白官吏的子孙,比起那些以金银、田地、房屋留给后代的人来光荣多了!你祖父常告诉我说:“沐阳公在任时,仅只接受了新生公两匹宴轴,我到今天仍觉得有愧于祖先的德行。”唯有自己觉得有愧,才能开始做到无愧。做事要留有余地,切忌全部做完,这是自然的法则。应当常常处在不满足、认为可以增加的地步,如果增没什么可增,加没什么可加,立刻就会索然无味了。为你考虑,要安守本分,耐住贫穷,教育子弟读书,不要对宗族乡亲们失礼。效法祖先是这个道理,树立己身也是这个道理。
[评析]
为官从政,“廉”很重要,但是要真正做到廉洁自律是很不容易的。孙奇逢认为首先要安分耐穷,做事要留余忌尽,落得清白,才能无愧于先德。
不要自暴自弃
[原文]
孟子深戒暴弃者,谓非人暴之,乃自暴之也;非人弃之,乃自弃之也。暴弃不在大,亦不在久,一言之不中礼义,一事之不合仁义,即一言一事之暴弃也。行庸德,谨庸言,终身慥糙,方得免于自暴自弃。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孟子对言非礼义、背弃仁义等行为非常戒备,他认为不是别人糟蹋自己,而是自己糟蹋自己;不是别人背弃自己,而是自己背弃自己。糟蹋、背弃不在于事情大,也不在于时间久,一句话不符礼义,一件事不合仁义,就是一句话、一件事的糟蹋、背弃。施行日常的道德,谨慎日常的言语,终身诚实,才能够做到不自暴自弃。
[评析]
这篇家训阐述了自暴自弃的表现及免于自暴自弃的方法,强调不要自暴自弃,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很有教益的。当然,对其中包含的明哲保身的思想我们也应加以批判。
应诚心听从别人的直言规劝
[原文]
朋友谏诤,须求有济,不可自谓直谅,令人有难受之实,徒贻拒谏之名。忠告善道犹后,积诚而动,自令人不忍负。不信,未可轻言谏也。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在朋友直言规劝时,必须从中求得有益之处,不能够自认为正直、诚实,使别人有难受的感觉,白白留下拒绝别人规劝的名声。朋友的忠诚劝告、善良教导还是其次的,积下了诚心以后再行动,自然会使人不忍心背负你。如果不诚实,就不能够随便说规劝的话。
[评析]
孙奇逢认为,朋友的规劝、启发固然重要,但自己是否有诚心还是第一位的。如果总认为自己是正直、诚实的,自己总是对的,那就是不听规劝与忠告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进步呢?
本分子孙最可喜
[原文]
善诒谋者,得一本分自守之子孙,数十年之家运,可保勿替。如其为贤人,为君子,则所以彰显其祖宗功德者,与山俱高,与水俱长。较之积财置产者,所得不既多耶?此等事,庸愚皆知之,贤知者不能也。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善于为家产承继考虑的人,如果得到一个安守本分的子孙,则几十年的家庭运道,能够保存而不会更替。如果这个子孙是一位贤人,一名君子,那么他用来彰扬其祖宗功德的,与山一样高,与水一样长。与积聚财物添置家产者相比较,所得到的不多些吗?这样的事情,平庸愚蠢的人都知道,贤良智慧的人却不能知道。
[评析]
孙奇逢所说的家有贤良子弟,胜过家财万贯,即子孙的成才与否,对于一个家庭的盛衰是很重要的观点,至今仍不是危言耸听的。
凡事应留有余地
[原文]
言语忌说尽,聪明忌露尽,好事忌占尽。不独奇福难享,造物恶盈,即此三事不留,余人便侧目矣。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说话切忌把话全说完了,聪明切忌全部露出来了,好的事情切忌一个人全部占尽了。不光是奇特的福气难以享受,造化不圆满,这三件事不存在,其他人就会侧目而视了。
[评析]
这则家训强调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得太绝,要留有余地。否则,最终还是要倒霉的。
守业要区别本末
[原文]
前人创业,后人守成。一茅片瓦,守而勿失,此方是承家令子。至于可久之德,可大之业,最易知,最简能,却视为身外之物,非祖父所留遗,任其颓败废弃,绝不肯过而问焉。其余轻重大小之衡,颠倒实甚,度非仁人孝子之心所安也。凡我同人,俱有守业之责,幸先理此业,保而勿失,则安富尊荣,与天无极,其受享岂可以言语形容耶?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前辈人创下家业,后辈人保守成业。一根茅草、一片砖瓦,守住它不致丢失,这才是继承家业的好儿子。至于可以持久的德行,可以光大的事业,最容易知道,最简单能做,却被认为是身外之物,不是祖辈、父辈遗留下来的,任凭它衰败废弃,也绝对不肯去过问。其他轻重、大小的衡量,颠倒得实在是太厉害了,估计不是仁义之人、孝顺之子心所能安的。我们这些人如果都存有保守成业的责任,希望先治理这些家业,保住它们不要丢失,那么安稳、富足、位尊、荣耀,就会像天空一样没有尽头,这种享受难道可以用语言来形容吗?
[评析]
前人创业,后人守成,但俗话说:“创业容易守业难。”难就难在守什么业。孙奇逢认为不能本末倒置,去守一茅片瓦,而要守“可久之德,可大之业”,这是很有道理的。
退让是先见之明
[原文]
甚矣,人心无足时也!逐日营营,总是愿外,不知富不可以求得。越分妄求,余殃在后。贪人之有,有则为人所贪。如欲千百年富贵,此必不得之数也。昔有人自称为富贵之家,客曰:“富贵如何便成家也?富贵如以我为家,不应走向他家矣;既走向他家,是以我为逆旅耳”。昔郭进建第成,坐诸匠于子弟右曰:“此造屋者。”指子弟曰:“此卖屋者。”识者谓为名言。今人为卑官,则恨不享大位,及位高而颠踬倾危,回想卑官而受清宁之福,天上矣!布衣粝食,妻子相保,则恨不富贵,一旦祸患及身,骨肉离散,回想布衣粝食、妻子相保时,天上矣!人聪明强健,则恨欲不称心,一朝疾病淹缠,呻吟痛苦,回想聪明强健时,天上矣!古今来,无人不犯此病。若能先见一步,早退一步,必也明哲之士。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人心感到不满足的时候太多了!每日忙忙碌碌,却总是在意愿之外,不知道富贵是不可以追求得到的。越过自己的本分而胡乱去追求,留下灾祸在后面。贪图别人所有的东西,一旦自己有了又会被别人所贪图。如果想要有千百年的富贵,这样做必不会得到几年。曾经有个自称为富贵之家的人,外来的人对他说:“富贵怎么会成家呢?富贵如果以我家为家,就不应该走向别人家里了;既然走向别人家里,那就是把我家当做客舍了。”过去郭进建造的房子落成后,叫各位工匠坐在子弟的右面,说:“这是建房子的。”又指着子弟说:“这是卖房子的。”有识之人都认为是名言。现在的人,当了职位低微的小官,就遗憾自己没能当大官,等到地位高了并危急欲倾时,又回想起官位低微却享受清闲、宁静之福的时候,简直是在天上了!穿着粗布衣服,吃着粗糙食物,妻子、儿女相依为命,就遗憾自己不富贵,一旦灾祸来了,骨肉分散不能团聚,回想起穿粗布衣服,吃粗糙食物,妻儿相依为命的时候,简直是在天上了!一个人在听觉、视觉灵敏,身体强壮健康的时候,却遗憾愿望不能实现,不能称心如意,一旦患上了疾病,呻吟不已,痛苦不堪,回想起身体强壮时,简直是在天上了!古往今来,没有人不犯这个毛病的。如果能够先看到一步,早些退后一步,就必定是明智的人了。
[评析]
人心不足蛇吞象,古往今来,因贪心而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孙奇逢在这则家训中辨证地分析了位卑与位高、贫贱与富贵、体健与体弱的优劣,指出“贪人之有,有则为人所贪”,“越分妄求,余殃在后”。因此,只有能“先见一步,早退一步”者,才是“明哲之士”。这些道理发人深省。
孝养父母身心,两者不可偏废
[原文]
色难,服劳奉养,曾是以为孝乎?夫敬,不在养之外也;色,不在服劳奉养之外也。曾子养曾皙,必有酒肉,必请所舆,必曰有,则其敬与色可知已。三必字,亦要看的活,孔子疏水曲肱,颜子箪瓢陋巷,亦有行不去时。故余尝谓养口体,未尝非养志也。矫而行之,则伪矣。此处岂容得一毫伪为哉?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疏:粗。
[译文]
承顺父母,服侍父母,这些就被认为是孝顺吗?态度恭敬,不在奉养之外;面色愉悦,不在勤劳服侍之外。曾参奉养曾皙时,吃饭必定有酒有肉,外出必定有车,无论曾皙要什么必定说有,那么他的态度恭敬和脸色愉悦就可以知道了。这三个“必”字,也要灵活地看,孔子吃粗食饮清水,弯着胳膊当枕头,颜回吃一箪饭,喝一瓢水,住在简陋的巷子里,也有德行不离开的时候。因此我曾经说过奉养身体,未曾说过不奉养志向。矫正过来再实行,就假了。在这个问题上怎么能容得下一点点虚假的行为呢?
[评析]
奉养父母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这则家训认为奉养父母既要“养口体”,也要“养志”,且来不得半点虚假,今天看来这仍是可取的。
家运盛衰全在于自己
[原文]
家运之盛衰,天下不能操其权,人不能操其权,而己实自操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男正位于外,女正位于内,即贫窭终身,而身型家范,为古今所仰,盛莫盛于此。如身无可型,而家不足范,当兴隆之时,而识者已早窥其必败矣。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家庭运道的兴盛与衰败,天不能掌握其主动权,别人不能掌握其主动权,实际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父亲慈爱、儿子孝敬、兄长友善、弟弟恭顺,男子在外面摆正位置,女人在家里摆正位置,即使终身贫困,但其立身榜样、家庭风范,被古今的人所敬仰,家庭兴盛莫过于此了。如果立身不能作榜样,家庭不能作典范,那么即使其家庭正是兴盛的时候,有识之人也早就看到了其必然衰败的征兆。
[评析]
孙奇逢指出,家庭盛衰全在于自己的言行做得好坏与否,而不是靠家财是否富有、人丁是否兴旺来决定。
居家以勤俭为要
[原文]
居家勤俭,孰为居要?博雅曰;“勤非俭,终年劳瘁,不当一日之侈靡。《书》曰:‘慎乃俭德,惟怀永固。’子曰:‘礼,与奢也,宁俭。’似俭尤要。”望雅曰:“一生之计在勤,一年之计在春,一日之计在寅。治家、治国、治身、治心,道岂有先于此者乎?似勤尤要。”曰:“二者皆要,尤要在克勤克俭之人耳。八年于外,三过门不入,方得地平天成,万世永赖,如非其人,胼手胝足,朝经夕营,何济乃事?宋仁宗夜半惜烧羊之费,恭己化成,几致刑措。若唐文宗举衫袖示群臣曰:‘此衣已三浣矣。’虽云俭德,然受制家奴,自谓不如赧献,泣下沾襟,亦何益乎?勤俭一源,总在无欲。无欲自不敢废当行之事,自无礼外之费,不期勤俭而勤俭矣。”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治家的勤劳与节俭,哪一个最重要呢?博雅说:“只勤劳而不节俭,则一年的辛勤劳累,还抵不上一日的奢侈浪费。《尚书》说:‘谨慎小心是节俭之德,只有怀有这种品德家业才会永远牢固。’孔子说:‘举行礼仪,与其奢侈,宁愿节俭。’似乎节俭更重要些。”望雅说:“一生的算计在于勤劳,一年的打算在于春天,一日的打算在寅时。治家、治国、治身、治心,其道理难道还有比勤劳更先的吗?似乎勤劳更重要。”我说:“这两者都很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既能勤劳又能节俭的人。先祖们八年在外面辛劳,三次路过家门口而不进去,这样才使得地平了,天成了,万世万物永远赖以生存,如果不是这样的人,即使手、脚都磨得起了茧,早晚忙碌不停,对事业又有什么帮助呢?宋仁宗半夜起来惋惜烧羊肉的费用,严肃约束自己而使教化成功,几乎使刑法都搁置不用了。像唐文宗举起衣袖给各位大臣看并说:‘这件衣服已经洗了三次了。’虽然说是节俭之德,但受家奴制约,自以为不如红着脸去献祭、眼泪都打湿了衣襟,这有什么好处呢?勤劳、节俭的源头,总在于没有欲望。没有欲望自然不敢荒废应当做的事情,自然没有礼节之外的花费,未想到要勤劳节俭却又勤劳节俭了。”
[评析]
孙奇逢认为,居家之要,在于勤俭;而勤俭之要,又在于克勤克俭之人,因此人的因素是第一位的。
应力求慎养身心
[原文]
近日饮食如何?能终夜熟睡乎?不能睡,由平日思虑过耗。欲禁之以勿思,不得也。当就所思之事,穷其为真为妄,为正为邪,必有爽然自失者。圣人无思,贤人无邪思,中人以下,憧憧往来,无所不思。能猛然提醒,破除邪思,思虑渐少,便是超凡入圣之路。善念只在当境,过去留滞,与未来参详,总之耗我心神耳。慎思近思与何思,止争安勉。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近日来饮食方面怎样?能够整夜熟睡吗?不能睡,是由于平日思虑太多过于损耗大脑。想要禁止大脑思考是不可能的。应当就所思考的事情,分析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妄的,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不正当的,这样必定会有些事悄悄地消失。圣人没有思虑,贤人没有不正当的想法,平常以下的人,心旌摇曳飘浮,没有什么不思虑的。能够猛然促其醒悟,破除不正当的想法,思虑渐渐减少,就是超凡入圣的道路。善良的想法只是在当时的环境中,过去已停留不动,对未来参酌详审,总之都损耗我的心神啊。谨慎思考,思虑最近的事情以及有些什么思虑,都只是为了争取安逸并勉励自己。
[评析]
孙奇逢在篇中指出:“圣人无思,贤人无邪思,中人以下,无所不思。”我辈都是“中人”,思虑自然很多,但要不伤根本,则要无妄思,无邪思。
患难之中须自得
[原文]
风波之来,固自不幸,然要先论有愧无愧。如果无愧,何难坦衷当之。此等世界,骨脆胆薄,一日立脚不得。尔等从未涉世,做好男子,须经磨练。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千古不易之理也。孟浪不可,一味愁闷,何济于事?患难有患难之道,自得二字,正在此时理会。
——节录自《孝友堂家训》
[译文]
患难的到来,固然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但是首先要看自已是有愧还是无愧。如果无愧,那么敞开胸怀去面对它又有什么难的呢?人在这个世界上,如果骨头太脆弱,胆子太小,那么一天都站不住脚。你们从来没有经历过世面,要做个好男子,必须经受磨炼。在忧患中生存,在安乐中死去,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轻率、放纵是不行的,一味地忧愁烦闷,对事情又有什么帮助呢?危险艰苦的处境中有度过危险艰苦处境的办法,自得这两个字,正好在这个时候加以理解。
[评析]
孙奇逢认为,风波之有,在所难免,关键在于正确处之。先求无愧,再求自得,能做到这两点,经历些磨炼还是很有益处的。
凡事皆求诸己
[原文]
规模宜宽大,处事宜平和。凡事有不得者,皆求诸己。先儒有言:母氏圣善,我无令人,孝子宜以此自责;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忠臣宜以此自责;宁人负我,勿我负人,交友宜以此自责。即此推之,圣贤原无求人之理。故夫子于子臣弟友,曰:我无能一矣。盖原是不能尽的,一见为己能,则其亏缺多矣。尧舜犹病,到底只是犹病;文王未见,到底只是未见;开之未能信,到底只是未能。道理无尽头处,故学亦无歇手处。只一自满,便全盘放下矣。
——节录自《孝友堂家规》
[译文]
气概应当宽广大度,做事情应当心平气和。凡事有不对的地方,都要从自身追究责任。先辈学者说过:母亲聪明善良,我不是品德善良的人,孝子应当以这两句话自责;为臣有罪应当诛杀,君王是英明神圣,忠臣应当以这两句话自责;宁肯别人负我,我不要负别人,结交朋友应当以这两句话自责。从这里推广开去,圣贤之人原来没有苛求别人的道理。因此孔子对于子、臣、弟、友这几个方面,说:我不能做到其中一个了。追究根源是没有穷尽的,一有见解就认为是自己的能力,那么他亏缺的就很多了。尧、舜尚且以百姓是否安稳为忧虑,到底只是尚有忧虑;文王没有看见,到底只是没有看见;开导别人而不能做到诚实,到底也只是不能做到。道理是没有尽头的,因此学习也不该有放松的时候。只要一旦自满,就全部都松懈下来了。
[评析]
孙奇逢指出,凡事有不当均应从自己这方面找原因,这是处理人际关系的一个很好的办法。如果人人都能这样,那么便是人人和睦相处的大同世界了。当然,有些时候也不能一味地消极退让。
不要轻视治家
[原文]
问:齐家之难,难于治国平天下。家迩天下远,家亲天下疏,何以难?曰:正惟迩则情易辟,正惟亲则法难用。夫家之所以齐者,父曰慈,子曰孝,兄曰友,弟曰恭,夫曰健,妇曰顺。反此则父子相伤,夫妻反目,兄弟阋墙。积渐而往,遂至子弑父,妻鸩夫,兄弟相仇杀,庭闱衽席间皆敌国。从来均平天下之人,每于此多动心忍性。盖法制所不能束,禁令所不能施,以此思难,难可知矣。
——节录自《孝友堂家规》
[译文]
有人问:整治家庭的难度,比治理国家、平定天下还要难。家庭近而天下远,家庭亲而天下疏,为什么治家反而难些呢?我说:正因为近,感情就容易有所偏颇;正因为亲,法制就难以运用。家庭能整治好的根源,对父亲来说要慈祥,对儿子来说要孝顺,对兄长来说要友善,对弟弟来说要恭敬,对丈夫来说要健康,对妇女来说要柔顺。与此相反就会父与子互相伤害,夫妻间反目成仇,兄弟间不能和睦。这样积累发展下去,就会发展到儿子杀害父亲、妻子毒害丈夫、兄弟之间互相仇杀的地步,家庭居所到处都成为敌国。自古以来平定过天下的人,每每到这时也只好心绪波动,忍着性子。因为法律制度不能约束,禁令不能施行,从这里来考虑这个“难”字,其难度就可以知道了。
[评析]
家庭虽小,但齐家与治国同理,而且由于家近、家亲,其难度更甚于治国、平天下。因此孙奇逢这则家训中提出的齐家之道,仍有可取之处,在今天仍能给人以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