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唇红齿白，桃花脸，绿鬓朱颜柳叶眉……”我端倪镜中的自己，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同了。眉宇间似乎果真有些犀利之意，又还是眼眸里的精光更为寒凉慎人。
总之让人瞧见了，便觉得不似从前了。
“主子也不必怪她们，旁人不近你身前，即便是天天见面，也未曾能知晓你心里的苦涩。”木槿为我绾起长发，层层叠叠，一圈压制一圈。
“何必梳的这样麻烦，绾个简单的如意髻也就罢了。今日是苏氏册封为贵人的好日子，晚些时候皇上自然会去采撷宫与她说话。想必银贵人也会留皇上用膳，只怕不会来本宫这里坐坐了。”对着镜子说话，我忽然也觉得自己真的变了。
不那么爱笑而已就罢了，只言片语间目光犀冷不说，且饶有狠辣的意味。猛然别过头去，就连自己也懒得看到这样的自己。木槿没料到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不小心扯痛了我。“主子，您没事儿罢？”
“无碍。”我重新坐好，阖上双眼不愿再看见这样的自己。
木槿见我尚算平静，才继续说道：“主子忘了么，今日端阳王入宫觐见，皇上请皇贵妃您一同前往坤承宫用膳。”
若是她不提，我果真是忘了。只不过这件事算不得什么大事，我更为忧虑的则是另一件事：“小陆子遣出去办事儿的人，如今可有消息了？”
“总算是查了个清白。”木槿努了努唇瓣：“与主子猜想的原是一点不差。轻雾姑娘被打发出宫之后，也按照主子的吩咐嫁了人。只是平和的日子过了不久，一家人便失踪了。屯子里的人有说她们是迁居到别处了，也有谁是替哪一家子大户人家做工去了。”
“唯一能肯定的，便是再没有人见过她们。”木槿总算是将我的秀发盘好，择了一支素绢攒珠的金步摇别在我发间：“想是这一切，均是在娘娘打探之后才发生的变故，以至于疏失了防范。”
我冷笑一声，簪了一朵丝绢的花钿在额头一侧，正与那步摇相得益彰。“又有谁能预料，早在那个时候，我便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连今日也被人早早算计在内了。”
倒是当真为难了轩辕，能苦苦为我守住这个秘密良久。在我最为真心相待之时，他却是并不愿意相信我半分的。
我轻轻起身，柔荑玉指点中了一件藕粉色的宫装：“春来阳光和煦，这样光鲜的颜色反而好看。”
木槿喜滋滋道：“珠玉缠金流光，流苏长坠荡漾，主子的一颦一动均是那样婀娜。再配上这件柔和明艳的宫衣，自然是美不胜收的。”
“美或不美，外表只是其次。最要紧，便是内心了。若按此为标准衡量，只怕这后宫绝无一人为之美。”我就着木槿的手，迈着弱风扶柳一般的步子往外走。
小陆子一早以备好了肩舆，好在今日阳光和煦，倒也不失为赏景的好天气。“只是这会儿皇上可下朝了？本宫去的太早，也未尝是什么好事。”
“主子放心，金豆子已经来传过口信了。”小陆子恭敬的扶我上了肩舆。
“那便好。”我虽然我很想向端阳王求证，却又怕他知道我已然洞悉了真相而慌乱。情急之下，免不了劝谏我离宫。只是我脑子里很乱，终究弄不清该何去何从。
肩舆停在坤承宫后苑的角门处，说是轩辕早已吩咐过，在后苑的静风亭落座。只是我并不熟悉这角门如何往静风亭去，只得下了肩舆端步缓行的往绕。
“主子，奴婢已经打听过了，顺着这条回廊进去便看见亭子了。”木槿扶着我的手，一样的规行矩步。却见一树芬芳的海棠开得明艳娇媚。已经有许久，我顾不上停下来看看这鸟语花香。
“这样，你折几支海棠花儿送去未央宫，稍后再来伺候便是。我自进去就可。”木槿本是放心不下的，见我目光坚定便知劝说也是无用的，只好恭敬道：“那主子自己当心，奴婢速去速回。”
见她立在树下，细细的择选花枝，我才安心的往里走。
身旁跟着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我不想一会儿所言被旁人听去。一股恨意油然而生，若是今日，我便以鸩毒毒害了皇上，那么追究起来旁人是会信我清白，还是端阳王？
若我与他之间，必有一人要承担行刺皇上的罪过，他会甘之如饴为我吞下这杯苦酒么？
“你别以为朕不知道，当日你便打起了皇贵妃的注意。你敢说安排良子入宫，不是你算计好的策略？”轩辕的声音突如其来，我为之一振。
果然回廊的尽头，便是静风亭，我侧过身子，紧紧贴在拐角的墙边。只这一句，我便已然明白，轩辕对我与端阳王也起了疑心。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这样信任的枕边人不知暗地里在我身上花了多少功夫。其实他又何苦这样不不算计，若不喜欢我，只赐死也就罢了。
“皇兄说什么，臣弟可听不懂。”端阳王的口吻已然轻佻，越是这样的玩世不恭，越是难以抵消他的心虚。我能想到这一层深意，轩辕自然明白。
到底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性子阴冷，腹黑薄情又能差到哪里。
若是端阳王一早便告知我事情的原委，我决计不会再一次回到皇宫，回到轩辕身侧。然而他送我回来，不过是利用我钳制皇后。
说到底，他对我的感情，不过是基于愧疚。
而我又怎么能够原谅这一切无情无义的欺骗，还扬起笑脸满心欢喜的接受他所谓的情意。全都是假的，后宫里根本不会有真爱。
爱情与争斗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关乎利益，看彼此的需要而已。
“你听不懂，还想诓朕么？若非你精心安排，当日的鄯绾暒，怎么可能走出避晟宫。即便是能逃出避晟宫，又何以会知晓朕身在何处。一步一步，都是你巧妙安排，细心布局，就似乎为了她能够重获圣宠。这样为其长远计，若不是出于你的私心，还有什么阴谋。”
轩辕的话字字如针，根根刺向我的心。原来他当真是一早便疑心了我。
“皇兄既然知道是本王所为，又何以会不动声色的将人带回宫来，由善妃变成嬛妃，两次尊其为皇贵妃，如今皇贵妃在这后宫里形同皇后，岂不都是皇兄你的爱重。这又与本王有何关联？若是要说有些关联，那便是本王不舍皇兄与佳人受此相思之苦。”
“所做的一切也均是为皇上着想。您不领情倒也罢了，怎么反过来污蔑臣弟有过失呢！”端阳王轻蔑的笑声，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更何况，皇兄诋毁的，可是你深爱的女子。这样不贞不烈的罪名，只怕诛九族也是够了，只怕皇贵妃身子较弱，当真是吃罪不起的罢。”
“你……”轩辕被端阳王呛白的说不出话来。尽管我津贴在拐角处的墙壁上，仍然觉得自己颤抖的厉害。
我与你们，究竟是什么？
一个普通的妃嫔，棋子，又或者什么都不是。
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若不是你们，我又怎么会卷入这样永无休止的漩涡。一次一次被自己的枕边人出卖。
我想要走，不愿意再听下去，却只觉得双腿发软，根本迈不开步子。
泪水这样不争气的夺眶而出，我当真以为我足够坚强，却还是难以面对，轩辕宸鑫，我究竟欠了你什么？
咬紧牙根，我死命的想要走，整个人却不受控制的趴倒在地，摔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是谁在那里偷听？”轩辕的声音本就不怒自威，且此时难免急躁，声音更加威严肃敬，叫人惊了心。
端阳王耐不住性子，径自由亭子上跃下，三两步奔走而来。却正停在我面前，脸色铁青：“皇……皇贵妃……”
轩辕不料我会出现在这里，也是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缓缓走过来，见伏在地上哭得泪人一般的我，眉宇间显露深深的亏责：“何以没有人通报，朕不是说了今日不必你相伴，你又怎么会出现在后苑？”
“皇上自然是不希望臣妾来，不然又怎能明白您对我的心意。”怒意上心，身上自然有了力气，若说前一分钟还是歇斯底里的悲伤，这一刻起，我再不愿让他瞧见自己的软弱。
直挺挺的站起了身子，顾不得拍净身上的土。“臣妾失仪了，请皇上恕罪。”端阳王几欲开口，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知道此时他必求自保，不护着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况且皇上已经疑心我与他的关系，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只怕也是撇不清的了。
“既然皇上不要臣妾相伴，臣妾只好先行告退。不耽误皇上与端阳王叙话。”我抹去面庞的泪痕，恭敬福身，再不愿看轩辕一眼。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平和，仿佛能从口里喷出火来一般。
“本王不耽误皇上与皇贵妃娘娘谈心，先行告退。”轩辕只扶了我一般，端阳王看在眼里便知其意，径自退了下去。
我羞愤难平，恨意肆虐，自然无法坦然面对轩辕。“臣妾不想对皇上心存不敬，为求少说少错，只请求皇上允许臣妾告退。”
“朕不是这个意思。”轩辕见我难过，抵死也不肯放开我的手。“只不过是老八他……他心怀不轨，安插良子入宫。朕……朕不过是……”
“皇上您贵为天子，受万民敬仰，臣妾不敢劳动天子向区区妃嫔释义。况且您也说了，是端阳王的过失，既然如此，只请皇上放开臣妾。”我用力的挣脱他握着我的手，只觉得他过于用力，疼痛不已。
然而手臂再痛，也不及心中万一。
尽管我早已知悉轩辕是薄情之人，然而听见他与端阳王这般说话，还是刺痛了我的心。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更无法理智的面对轩辕，只想尽快从他眼前消失，不想再看见他如此薄情冷漠的面庞。
“朕已经说了，朕无心疑你。你又何必这样胡搅蛮缠。”轩辕的口吻透着毋庸置疑的冷漠，我只觉得滚热的头脑猛然一凛，似被他从头泼洒了冰水一般，心凉透彻。“皇上以为是我在胡搅蛮缠么？还是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个只会胡搅蛮缠，不清不白的女子？”
噙满热泪的双眼，模糊不清，却依然能看见轩辕冷酷无情的面容。或者我看他从来不该用双眼，而是用心。可惜心和眼一样，一早被蒙蔽进了柔情的假象里。
到最后，只堪如此境地。
轩辕没有说话，却松开了手。
“既然如此，就请皇上下旨，将臣妾赐死，也好过在这世上白白受气。”我出言不逊，轩辕额上的青筋绷起：“别以为朕宠爱你，便不会杀你。你这样冲撞龙颜，可知朕未必就会宽宥于你。”
我冷冷一笑，心里再无半点留恋：“反正臣妾如今，也只是孤女一名。皇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直直跪倒，反正我也生无可恋，这种心灰意懒的感觉，再不是我能控制的。只怪自己无能，不能替双亲复仇，唯有九泉之下当面与爹爹告罪。
“朕许你无尚的权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到头来，你便是这样回报朕的么？孤女？你是孤女？那朕呢？朕不是你的亲人么？允珣不是你的骨肉么？你又将允瑗允珧搁在什么位置上？孤女……好一个孤女！”
轩辕就是刺耳，我怎么听着都觉得别扭。然而却不愿意认输，抵死也不愿松口：“皇上是君王，又岂会是臣妾的至亲。更何况，没有臣妾，皇上也可以将皇子公主交给其余的妃嫔抚育。”皇上什么从不缺女人，尤其是明艳绝伦，温婉和顺的美女，向我这样倔强不屈的，恐怕是越少越好罢。
更何况……他的心里，根本没有认真待我半分。
“汪全……”轩辕震怒的吼声，仿佛刺破了我的耳膜：“将皇贵妃送回未央宫去，非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多谢皇上不杀之恩。”我柔和一笑，早已没有半分泪意。
轩辕宸鑫，你我恩情缘尽于此，日后，我只会当你是我的杀父仇人。
再见面，必不留半分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