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凌晨三点，心中伤痛的疤又一次撕裂，无情地往外渗着血，心，有种被掏空的感觉。如果泪水无法洗刷缚在心灵的绳索，就让泪，祭在风中。
妈妈经常说，如果不是外婆，这世上就不可能有我的存在。这不是危言耸听，当时从事文艺工作的妈妈，是个事业心极强的女性，原本只打算生哥哥一个，谁知，意外怀上了我，并且被一个江湖郎中诊断为“肉瘤”，开了许多治疗的中药。
也是我生命力顽强，每次一喝药，妈妈都吐得一塌糊涂，这个细节被经验十足的外婆看到，及时找来全县城最有名的妇产科大夫为妈妈号脉。经过检查，确定妈妈是“有喜”，而不是“肉瘤”，才算是保住了我的小命。
出于感恩，从小我就和外婆特别贴心。20世纪70年代末，家住银川的二舅，因为工作太忙，不得不将外婆接到家中照看表姊妹。外婆割舍不下年幼的我，就抱着一起来到银川。当时我还不到一岁，跟随外婆在二舅家一住就是三年，直到四岁才回到父母身边。
那时，外婆操持二舅并不富裕的家。每天早起晚睡，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生活照顾得井井有条。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曾留下她瘦弱而忙碌的身影。
淘气的我正在学步，稍不注意就会摔倒。外婆为了不让我影响她干活，把我抱到床上，在我腰上绑一条带子，然后栓在床头，无论如何挣扎，我也逃不出床上这“一亩三分地”，这样，我的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
每到傍晚，一天的活计结束，外婆就会想方设法为我们这些小孩子做零食。比如将油、盐和好的面，切成豌豆大小颗粒，炒瓜子一样炒出来；比如一种叫“油挞挞”的馍馍，有好多好多层摞在一起，酥酥的，很好吃；比如农历八月十五，做个彩色大月饼……
外婆像个神奇的魔法师，在那个资源匮乏的年代，用她的爱，滋润着我幼小的心灵，带给我无穷的快乐。
那时，我经常爱蒙头睡觉，还喜欢在被子里玩外婆的小脚，（外婆四岁时就被裹了“三寸金莲”。）外婆怕痒痒，总是吓唬我说：“你再不出来，我可要放屁把你的脸熏黄了！”
等我害怕得从被子里快速爬出来，她却开心地大笑，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亲来亲去，生怕我跑掉了。那些日子，我们祖孙俩过得非常快乐……
B
外婆前半生过得很苦，和第一个男人结婚没几年，丈夫就因病去世，留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九岁时，在山里放羊遇见了狼，吓得掉入悬崖，摔死了。
几年后，经人介绍，外婆带着大姨改嫁给憨厚老实的外公，又先后生了两男两女（妈妈最小）。就在日子眼看着越来越有起色时，外公染上了肺病。外婆变卖了所有可以换钱的东西，却依然没能换回外公的命，第二个丈夫又去世了。
一夜之间，外婆的天塌了！一个裹着“三寸金莲”的小脚女人，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活下去？
但是，坚强的她硬是用她孱弱的身体，支撑起支离破碎的家。在最艰难的时候，为给孩子们省口粮食，外婆偷偷从收来的泔水里，一把一把地捞着残汤剩饭充饥。给部队缝被子，好不容易挣了点儿钱，赶紧拿去买米，却因为脚疼无法走着回来。毫无办法的她，想起家里饥饿的孩子们眼巴巴盼望的眼神，硬是跪在地上一步步爬回了家……
一天夜里，外婆还在梦中，忽然，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坍塌了。大梁从高处落下，正好砸在外婆头上，鲜血顺着她面颊不停地往下流。外婆后来说，她当时最持牵的是孩子们，如果孩子们有个三长两短，她就真的不想活了。那一刻，面对垮塌的房子，她绝望了！从不爱哭的外婆，大声吼着哭着，也许是泪水感动了上苍，冥冥之中保佑了可怜的孤儿寡母们没有遭受更大的灾难。
这就是勇敢顽强的外婆，在这坎坎坷坷、风风雨雨之中，硬是咬着牙，挣扎着将孩子们拉扯成人，伴随她饱经风雨人生的，是不为人知的艰辛和血泪。
C
大舅做了几年小买卖，沿着街面盖起了三层小高楼，日子过得富裕。一直没有机会敬孝，他的心里很过意不去，执意要把外婆接到家里居住散心，弥补一下内心的歉疚。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外婆刚呆了两个多月，大舅妈被查出患了肝癌，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样乱了……
此时，没有人再关注可怜的外婆，她，被冷落了！虽然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但是，距离太远，只能暂时出钱让亲戚照顾她。那些日子里，我可怜的外婆一定是受罪了！不然，2003年5月27日，父母一行人去大舅家探望，当父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不会像受委屈的孩子一般，不停地，大声哭喊着我的名字！
她怕再次被“遗弃”，整个晚上，外婆紧紧抓住母亲的手不肯松开。清醒，或不清醒时，都在喊着我的名字……
D
父母带外婆回来，外婆异常高兴。一路上和司机、路边饭馆的老板娘开着玩笑，人家都夸她精神好。
2003年5月28日，经过四小时的路途颠簸，外婆终于回到银川，但是，她却昏迷了。
神志不清、长期卧床的外婆全身疼痛难忍，声声哭叫，就像尖刀一般，一刀刀，割刺着我的心……
那是一个让我痛彻心扉的日子，也许是回光返照，整个上午外婆都格外清醒。她没有忘记我承诺给她喂饭，坚持等我下班回来喂给她才肯吃。当我站在她面前时，她那浑浊的眼睛里，闪现出从未有过的光芒，仿佛我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她抱着我，虚弱又委屈地对我说：“艳艳，我想你想得肝花都烂了……”
之后，她对我长久地吻，我的脸、胳膊、手，她都嗅着，吻着……
然而，我太愚笨了，竟然没有仔细揣摩她是用最后一丝余力向我传递信息，没有在弥留之际守候她，辜负了她对我多年的疼爱，我真愧疚。
一晃，外婆离开我已经几年了。时常想起外婆坐在我身后，看着我洗碗；在我化妆的时候，伏在我肩上认真地说：“眉毛再细点儿，口红再淡点儿……”
外婆，您可知道，多年里您是我心里永远不可触及的痛！是我心里永远最牵挂、最崇敬的人！
清明，这个伤感的日子！夕阳还没落下去之时，马路两边，已有许多祭奠亲人的男女。老的、少的，都拿着祭品跪在地上，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念叨着什么。当汽车驶过时，一阵风吹得纸灰漫天飞舞……
今夜，清明。
这祭文是为您点燃的烛火。如果您累了、想家了，回来吧！
别担心惊扰我！就让我再为您梳一梳头、为您洗洗裹脚布。您那“小脚”上的脚指甲，一定长的很长很长了，扎疼您了吧？快回来，让我为您修剪修剪，别怕、别怕、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