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红伶:侯艳的艺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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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一声叹息

从北京回来的几天里,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提前预定的庆祝某市场开业演出,并没有因为下雨而终止,观众反而越聚越多。

我们先是在旅游区的一个餐厅里吃饭,然后再到市场化妆演出。那个餐厅占地面积不小,横跨西北两个角的餐厅,外观上看起来很有规模。因为肠胃不好,卫生不过关的小餐厅我不敢吃东西。因此,一眼看见这家颇有气势的餐厅,真是高兴。

怀着愉悦的心情和大家说笑着,走进了餐厅大门。忽地,一股子馊抹布的味道强行霸占了嗅觉,呛得我快要窒息。无奈落坐,一群墨绿色、泛着荧光的苍蝇,又扑扇着翅膀,载着肥硕的身躯,像袭击珍珠港的黄蜂敢死队一样,疯狂地撞击而来。刚开始,我们还和苍蝇“战斗”,虽然在空中挥舞的胳膊没有一点杀伤力,但好歹也起了些稻草人的作用。

可是一打起持久战,我们就不是苍蝇的对手了。这些家伙可恨,直到把我们的锐气锉得无影无踪,默认了它们的存在方才罢休。

我在琢磨,又没有腐败的尸体,怎么会招惹这么多苍蝇?这时,坐在一边,久未吭声的司机张师傅开口说了句话,着实吓了我一跳。

“最近,我可能得抑郁症了!”

“哦?你怎么知道?有什么症状?”我惊讶地问道。

“烦躁,爱发火,觉得压力太大,有时候都想离开这个城市,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我,而是翻弄着自己放在餐桌上因为经常修车,已经洗也洗不干净、布满机油的粗糙的手。一只可恶的苍蝇,在他头顶绕来绕去,最后终于选准地方,停落在张师傅稀疏凌乱的眉毛上。

“不会是更年期吧?不行找个心理医生咨询一下?”我问的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

他没有急于回答,依然揉搓着双手,并从指头缝里撕扯下一些碎皮屑,仿佛不知道疼,一会儿,白色塑料桌布上攒了一小撮皮屑。那只苍蝇,依然停落在张师傅眉头,似乎没有大的威胁,它不会轻易飞走,就打算在那里坐“月子”了。张师傅也不觉得痒痒,只管目视前方想着他的心事,任苍蝇肆无忌惮地趴着……

我实在忍不下去,挥着手想帮他轰开,一抬胳膊,没料到反惊了张师傅一下,看着他迷惑的眼神,我赶紧解释:“苍蝇,苍蝇!”

他缓缓垂下眼皮,伸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说:“小时候,家里很穷,没什么好吃的。隆冬时节,每天一放学,兄弟几个就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围在灶火旁母亲的身后,眼巴巴地期待一锅热气腾腾的玉米面窝头。当锅盖掀开的一瞬,热乎乎的蒸气冲天而上,然后又迅速散开。我们哥几个故意把头探出去,让热气把脸蛋儿打的湿漉漉、红扑扑的,然后再相互嬉笑、推搡着。直到招惹来母亲的一顿臭骂,仿佛才开心。母亲骂我们是南山的核桃——砸着吃的!那些被母亲整齐码在笼屉里的玉米面窝头,散发出的香味肆意地诱惑着我们的胃口。谁要能赶在上桌前偷吃一口,就是真的挨母亲一巴掌也无所畏惧,那种感觉真温暖,好幸福!”

张师傅夹了口菜,放在嘴里慢慢嚼着,一边又说道:“后来,长大了,结婚了,对幸福的理解也不一样了。虽然公交司机早出晚归,让人感到疲倦,但心情是愉悦的。每天下班回家,在楼下,老远就看到家里温暖的灯光,似乎在指引着我归航的方向。厨房的玻璃被炒菜的热气呵了一层雾,老婆忙碌的身影,在窗户里显得那么蒙。一想起这个每天等我回家吃饭的女人,在隆冬的季节里,我的心便感觉真温暖,好幸福!”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乒坛”烟,点燃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接着说:“但是现在,孩子们都大了。儿子大学选的教育专业,毕业后却不愿当老师,又进了公交公司端起了我早已厌倦的方向盘。每月几百块钱工资,自己花销都不够,更别说帮衬家了;女儿迷恋网络谁劝都不听,最终导致高考落榜,在家颓废了好长时间。那些日子,一看到不听话的女儿,我就很无奈,最后只能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给她”买个大学上。为了儿子结婚买房,为了供女儿上大学,我和老婆整天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仍应付不了每月必需的开支……

“唉!”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接着说:“因为忙碌,已经许久没回家看过我的母亲了。也没有心情,再抬头去欣赏老婆蒙的身影了。似乎现在活着,就是为了填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洞。我累了,真的太累了……”

张师傅说完,便闭上眼睛,重重地把自己摔在了椅背上。

我的嘴张开了好几次,但终究没能说出话来。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安慰眼前这个对生活失去信心的男人。也许静静地听着他的诉说,默默地陪他抽完一根烟才是最好的方式。

“出发了,出发了!”队长催促大家。

张师傅职业性地站起来,从裤兜掏出车钥匙,拿着衣服向门外走去。

戏,终于在观众的期盼下拉开了帷幕。演员们踏着细雨,在舞台上认真地演绎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台下的观众,也随着剧情的发展,时而哭泣,时而大笑……

站在侧幕边候场,我不经意的一抬眼,恰巧看到张师傅坐在大车里的身影。因为黑暗,只能看到他趴在方向盘上抽烟的轮廓和一闪一闪的烟火。不知道他倾诉后的心情,现在是否轻松了一些?

我,还能帮他做些什么?

“快上场,该你了。”

搭档推我,像是被惊醒,我赶紧上场,险些误了事。

天空,毛毛的细雨仍在下着。站在露天场被雨浸湿衣服的观众,仍随着剧情在哭、在笑着。戏,仍然继续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