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名旦:柳萍的艺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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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藏舟》

秦剧班在西安城郊堆肥厂驻扎一段时间后,柳萍发现这里很多农民都会扯着嗓子喊几声秦腔。

秦腔是民间的戏曲,庄稼汉在田间劳作,筋疲力尽之时,站在田洼间喊一段秦腔,心胸肺腑,关关节节的困乏便一尽儿涤荡干净了。秦腔是人们单调生活里有滋有味的调料,就像陕西人不能缺少的辣椒,每天不在嘴里咂摸咂摸就觉得难受。

这里有个不识字的老汉,光着膀子手握鞭子扶着犁把儿吆喝牛翻地,旁若无人地尽着嗓门吼秦腔。那嗓门一会儿高了,一会儿低了,声响融进刚刚翻耕的湿土,也融进正待翻耕的被太阳晒得亮闪闪的麦茬子里。他一口气能唱出一大堆整套的戏词,这些戏词内容柳萍大都未曾听过。这让柳萍觉得新鲜。他大吼大叫唱起来的时候,那种狂喜、激动、雄壮的神情不亚于登台,甚至比戏台上专业的表演还要入戏三分,十分感人。柳萍有时会和他学唱几句,但陕西话不如人家地道,唱出来的腔调也没有强烈的铿锵韵味和气势,总感觉缺少点什么,逊色很多。

柳萍在西安学习约有两个月光景时,父亲从隆德赶过来看她,这时她已开始学习第二出折子戏《藏舟》了。父亲见女儿和学生们居住在偏僻、简陋的堆肥厂里,伙食又差,十分心疼,就拿出随行携带的水果分给同学们。并私下塞给柳萍一些钱,嘱咐她嘴馋时去买些吃的。懂事的柳萍委婉拒绝了。她告诉父亲,秦剧班每月发两块零用钱已经足够,还拿出新发的练功服和球鞋叫父亲带回家给弟弟妹妹。

柳萍的懂事令父亲感到欣慰,但很又快发现她有些忧心忡忡,似乎有了心事。细细追问才知道,原来柳萍是在学戏中遇上了难题。《藏舟》是侧重身段表演的花旦做功戏,讲述的是东汉外戚梁冀弄权,追杀宗室的故事。戏中展示男女撑船对唱,却没有真正的船,需要演员手中拿一撑杆或一个船桨,做着撑船、划桨的身段动作,使人看上去就像撑船漂游在江河湖海之上,或在缓流中徐徐前行,或在旋涡中乘风破浪、颠簸而进,或住舟而靠岸,似乎是乘着真船做戏。

柳萍自小生活在山区,没有划船的经历,更没有见过真正的船,仅凭阮秋萍老师说戏,十多岁的她一时不能悟到戏中划船动作的要领,照猫画虎的模仿就显得别扭和生硬。父亲得知这个缘由,安慰她不要性急,仔细观察老师示范,慢慢去领悟。并买来几张和船有关的图画给她看,告诉她人站在船上摇晃不定的感觉。

这次探视中,父亲还说出一件隐瞒很久的事。那是在柳萍刚刚进入秦剧班的不久,返回北京的知青陆老师曾经来过一封信,希望柳萍过去,由他联系人辅导,去考北京舞蹈学院。当时柳萍已经在秦剧班稳定,父亲为使她安心学习就一直没有告诉她。

柳萍对陆永印象深刻。当初报考秦剧班时,是他指导排练了两个很精彩的舞蹈,才使柳萍顺利过关进入秦剧班。

柳萍没有为此埋怨父亲。唱戏是她的选择,进入秦剧班就不曾有过离开的打算。她对陆老师远自北京的关注心存感激。陆老师的信件虽然没有亲自看到,但他的热情和鼓励使抑郁的柳萍感觉到一种温暖的力量。柳萍决心放下急躁情绪,克服困难学好戏。

父亲走后不久,附近一个村子因事有社火表演,阮老师带着柳萍去看划旱船。随着锣鼓响起,柳萍看到一男一女上场,两人边歌边舞,配合默契,组成轻松欢乐的双人歌舞。女的身上有个纸糊的彩船,模仿水上行船的动作惟妙惟肖。柳萍注意到那个女表演者“手腕摇、腿下颤、腰动勤、身拔高”,形象的舞蹈动作似乎真是船在水上。时而平水泛舟,时而破浪行船。舞蹈以悠荡开始,又以悠荡结束,十分喜庆和优美。

阮老师趁机向她输灌《藏舟》身段表演中和划船有关的撑、划、跑、跷、停、摇、扭等动作要领,启发她的想象力。柳萍回来后结合阮老师的指导与观看划旱船的感触,认真揣摩动作,配合锣鼓、音乐一遍一遍地练习,终于有所进步。

经过一段日子的练习,她穿上戏服,白衣素妆,脚不露裙,手持浆板似划船,如水上漂,做功就像真的划船一样。柳萍因此得到阮老师夸奖,高兴不已。

谁知,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刚刚领悟身段表演的要领,唱腔情绪的把握又显出了问题。十多岁的柳萍是秦剧班最活泼的“乐天派”学生,加上年龄小,无法进入角色,感触不到戏中胡凤莲失去父亲的痛苦,唱不出悲戚戚的韵味。

阮老师针对这一情况,为柳萍讲述解放前秦腔艺人卖艺的艰辛。当她讲到李爱琴五六岁随父卖艺吃过很多苦,并且经常衣食不保时,柳萍被感染得眼中有了泪花。

阮老师趁热打铁,开始示范戏中胡凤莲的唱腔:“耳听得谯楼上二更四点,小舟内难坏我胡女凤莲,哭了声老爹爹儿难得见,要相逢除非是南柯梦间……”声音缠绵玉润、婉转凄凉,眼睛含泪,身体抖动,脚步微颤,表现出女儿对死去父亲的悲戚。

阮老师告诉柳萍,秦腔虽然很粗犷,但它的咬字发音有自己的行腔方式,有自己规律性的东西。秦腔可以让人精神振奋,也可以让人听着入睡,更能使人泪水涟涟。绝对不是往那一站,脖子一梗,扯着嗓子就能唱好的。台上做戏有六点:精神点、聪明点、干净点、准确点、新鲜点、含蓄点。

阮老师耐心细致地引导,对柳萍促动很大。然而她的唱功却始终平平,就是提不起来。总结原因柳萍发现,自己虽然通过学习,可以用陕西话唱戏,但时间毕竟很短,仅仅算是推开了陕西方言的大门,陕西话深邃的内涵还未曾真正领会。柳萍有些不服气。然而摆在面前的事实却使她不得不承认,世界之大,一山更比一山高,要想唱好戏,只有不断学习。

“字不正、腔不圆,一辈子唱戏都是粘(陕西方言读ran)”,于是柳萍找到那个唱戏不错的老汉学习陕西话,纠正自己发音和声调的不足,要将自己变成地地道道的“陕西人”。他们常常在堆肥厂附件的农田里对话。那老汉见十多岁的小柳萍学得认真,就多讲一些乡间地道的土话让她刻意模仿,还时常请柳萍为他唱一段秦腔算是报偿。

一次,老汉见到杨立祯老师,建议杨老师带着学生们多到村里去和当地人接触,也为农民演一演秦剧班彩排的戏。杨老师高兴地接受了建议,并委托老汉与周边的村子联系,条件是演出不收费,可以随意给些粮食或农副产品,即便没有东西回偿也可以。与此同时,秦剧班加紧了对学生各自戏目的彩排,为下乡进村演出做着积极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