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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关注生活技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

陈勤建*

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国家分为十六类、十七类,但实际上只有两大类。一类是表演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一类是生活技艺的一种文化遗产。我们对于表演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关注比较多,成果也比较丰硕。但是我们对于生活技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关注和挖掘以及保护还做得不够。

为什么我们要对生活技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更为关注?我感到有三点:第一,生活技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我们生活技艺的起点,马克思提到历史的第一个前提:人类就是为了生活,人要活下去就得吃东西,就要摄取物质的东西,能填饱肚子以及取暖的东西。而营生的目的使我们产生了第一个文化,我们文化的前提就是某种生产和生活的方式,生活技艺就是生产、生活方式的重要表现。比如说经过对浙江20多年的调查,我写过鸟信仰文化,我深感到江浙大地上之所以会产生水稻的生产,主要是鸟化的生产方式和生存方式给我们的启示。但是生产和生活方式,特别是生活的技艺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与时俱进的,在人类的发展中间,在浙江的先民的发展中间,每个时代都在不断地重复着某种深刻的技艺,同时又得创造出新的生活技艺,而这种生活技艺的延续就造成我们今天的江浙人的一种独特的生命意识和生活方式。今天,这种远去的生活方式实际上对我们还是相当有意义。我们最近看报纸经常看到一条惊人的消息:油价在不断上涨。据估计,还要涨。虽然导致油价上涨有不同的因素,但是石油作为一种有限的资源,人类再用几十年肯定要用完。当然,有科学家会说到时候会创造新的能源,但是我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在没有石油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又是怎么生活的?前几年我曾和日本的学者在浙江楠溪江进行民俗的田野考察和研究。那天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我们看到从山坡上流下的溪水通过木制的竹片做的水轮慢慢地、悠悠地在不断地把水沟里的溪水打到旁边的水田里去。顺着水田再往前走是一个池塘,池塘里养着鱼,再往池塘上面一点,是村落,村落里面住着人家,水从山顶上面下来经过每家的门前。每家门前都有个水碓,这个水碓或者在打用石灰浸的竹子,用来做纸,或者在打石灰或者黏土,用来做碗。从山脚到山顶,展示了我们整个的生活方式:种水稻、养鱼、制作纸和石灰或者制作碗,但是我们这里没有一度电,没有一种靠人为的力量在进行,完全靠自然的力量在运作。这样的一种生活技艺我们可能感觉到已经古老了,远去了,但是相随的几个日本学者激动地趴在地上连声说:“天工开物!天工开物!真正的天工开物还在人间!”我们在城市里面宁可把摩天大楼用玻璃屏障遮起来,进一步加强了能源的危机,因为玻璃屏障是采光的,里面有空调。我们的农村曾经有很好的生存经验和生活方式,对这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关注得太少,而这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生活经验是我们生活的起点,也是我们源源不断的生活流向及其发展的基础。

第二,我感觉到这种生活的技艺是我们人类生活智慧的结晶。在我们的生活技艺中,我们江南地区,“南方”的“南”字不是方位词,它是什么?它是一个建筑。是什么建筑?干栏式建筑。这就是我们河姆渡先民在生产中间通过鸟类的生存方式学到了吃粮食、种水稻,也学到了居住的方式,即鸟居的形式。这个鸟居的形式就是在树上加木子,后来发展到打桩子,加木板,成为两层楼的干栏式建筑,因为这个地方都是一片鸟居的样式,所以我们当时这个地方就叫“南”。后来因为这个地方都叫“南”,这个“南”字就变成了方位词,后来又创造了干栏的“栏”字。这个字里面包含了许多先民多少年积淀下来的生活技艺的智慧。我们这个地区潮湿多水,这样的建筑形式能使我们不受虫害的侵扰,也使我们的生活和生命能够很好地延续下去。

作为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它不仅是我们的一种生活技艺方面的知识,同时第三点,这种生活技艺也是一种新的生命的意识。生活技艺从外在的形式来讲是一种方式、一种工具或者其他,而从内涵来讲则是一种生命理念。这种生命理念是通过外在的形式反映出来的。我们在生活中,江浙大地上有许多这样的一种生活技艺,里面包含着我们生命意识的东西,比如说就像我们盖坟。我们江浙大地上有阴坟、寿坟,实际上就是说原来还未死去的人的坟。阴宅和阳宅,这里面其实也是一种生命的认识。关于阳宅,它里面也有许多生活的技艺在里面,包括我们熟悉的风水这样一些理论。阴宅其实也有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里面包括我们对好多问题的不同想法。我们为什么要在人死后盖一个寿坟这样的阴宅呢?实际上他们感觉到人的生命是不灭的,是可以转化的,人死后其生命只不过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而已。我90年代在宁波北仑港调查的时候,中午时一个老农向我请假。他说:“陈教授,我下午要去看房子去,想向你请假。”我问:“你看什么新房子?”他说:“他们给我盖了一个新房子。”我说:“你们这里条件真好,不断地盖新房子,我能去看看吗?”在我的想像当中他盖的是新农村的新居,旁边的老头都笑起来了,明显感到我不懂,笑着说:“陈教授,你搞错了,他讲的是寿坟。”我一听很尴尬,后来我还是跟着去看了。他们几个老头也都说盖了,我说那你们的盖在哪里?他们说:“我们就盖在旁边。”至于对于盖寿坟的形式,我们今天是不是提倡?回答是不提倡。但是它们作为一种理念和生活的方式曾经存在过,我们就不得不解析它们。我当时看了以后感到很奇怪:“你们为什么要盖在一起?”他们回答我一句话:“嗨,陈老师,我们想好了,将来一块出来晒太阳。”他们从来没有感到人走了,埋在这里以后生命就结束了,他们感到生命在另外一个地方住,只是换地方住了。这种生命意识可以一直追溯到吴越时。吴越争霸期间双方打仗,越王败了,败得相当惨,败得兵都没有了,派了帮囚徒在阵前。吴王见了得意地说:“囚徒过来吧,我给你们自由!”但是越国囚徒没有反应,只听越王一声令下,每个人都举起手上的匕首,抹了自己的脖子。整个两军对垒的阵地上,吴王有十几万士兵的军队,一片宁静,鸦雀无声。过了五六分钟,又听到突然之间“啊”的一声惨叫,全部逃走,吴王的军队彻底败退。这里面表现了什么?这表现了越国人和吴国人对生命的诉求和追求、对生命的理解形式是不一样的。所以不要说日本人很尚武,其实我们古人也很尚武,但现在这样的精神到哪里去了呢?例如刚才乌教授说的中日之战,我们历史上打仗是很勇敢的,所以我感觉到在我们生活文化的记忆里,包含着许多我们人类生活的起点,包括我们的好多生存智慧,需要我们总结和发扬。马克思曾经在人类学的笔记中谈到,人类社会几十万年不是阶级斗争,主要是社会习俗在使我们不断地前进。本尼迪可在《文化模式》中也一再地强调过,人来到人世间,不可能用纯粹的眼光看待世界,每个人来到世界都用他既定的模式来认识世界。我想我们的生活技艺中不仅包含着我们当地人认识世界的一种生活方式,也包含着我们的一种生活延续。我想这应该是值得我们进一步挖掘、发扬和保护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