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仁德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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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人才,人才

做人,做佛,原本不二,但是,这些欲做佛子的僧青年是否真正懂得“人成即佛成”的道理呢?

直到今天,仁德大和尚仍然记得1989年8月,应美国三番市万佛城宣化上人的邀请,赴美国参访弘法时在飞机上与几位美国青年的谈话。

当时,或许是几位中国高僧非凡的身影引起了几位美国青年的注意,一位长发的青年靠近代表团中年龄最长的四川成都昭觉寺方丈清定上师,并且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请问,你们是到美国布道吗?清定上师回答说,我们到你们美国的万佛城参观访问并进行弘法活动。您知道万佛城吗?

“啊,听说过,那儿有许多东方上帝的塑像。”

“那不是上帝,”上师说,“那是佛。”

“佛?”美国青年说,“都一样,都是一种神,一种万能的神。”

上师又纠正说:“不一样,不一样,”然而上师一口浓重的浙江话让这位对汉语知之不多的美国青年糊涂了。于是,上师只得请坐在他身旁的仁德法师代为说明“佛”与“上帝”的不同之处。

仁师笑了笑,说:“上帝是神,而佛不是。我们的佛祖释迦牟尼原就是一位迦毗罗卫国的王子,他有着自己的父母兄弟,有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他本来过着非常优越的生活,但是,他看到了人生的生老病死种种的苦难,还有人世间种种不平等,于是发心出家,以解除人间的苦难,还世间的种种平等。他来到一片苦行林中,以苦行的方式首先寻求自身的解脱。但是,这种苦行的方法并不能帮助他寻求解脱,于是他接受了一位牧羊女的羊乳,来到一棵菩提树下静坐默想,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他豁然开朗,他发现了人世间这种种苦难的根源以及解脱的方法,也就是说,他发现了真理,于是,我们称他为佛。佛,就是觉悟的意思。我这样解释,你懂了吗?”

“我懂了,我懂了,”美国青年说,“佛也同上帝一样,都是万能的,但他不是天上的神,而是人间的神。”

仁师觉得,这个金发碧眼的青年能理解到这一层就已经不简单了,便点头说:“差不多吧。”

美国青年欢喜地笑了,并且幽默地说:“差不多,就是还差一点。我一定努力。”

上师侧身向仁师说:“佛法是可以深入到任何一个国度,任何一个地区去的,只是我们的弘法做得太不够了。”

仁师说:“是这样,我们应该多培养一些弘法的人材,目前我们在这一点上做得还远远不够。”于是,两位大师就早就开始商定的在九华山办一所佛学院的问题继续商谈起来。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在九华山第一次传授三坛大戒的时候,踞于那高高的法座上,目睹千余名得戒学子匐伏于戒坛之上庄严发誓的动人埸景,仁师在快慰之余就已经升起一丝忧郁和担心。

那是一个午斋以后,大和尚回到他的丈室稍事休息。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争吵声。那争吵声越演越烈,以致于随时有可能升级为相互的打斗。他决定出去看看。

经了解,一位戒子因将吃剩的半片馒头随手丢在了天井里,遭到行堂师父的指责。行堂师父的指责也许过火了些,那位戒子不服,于是相互发生了争吵。

看到大和尚走来,争吵的双方都收歇住自己的火头。他们知道自己的争吵搅扰了大和尚的休息,便主动地退到一旁合十问讯。

了解到事情的原委之后,仁师没有说什么。他弯腰将那半片馒头捡了起来,揩了揩上面的灰尘,然后用一只手帕仔细地将那半片馒头包了起来。

仁师的这一无言的举动在埸的戒子们都看见了,而那位随手丢掉这半片馒头的戒子更是看得真真切切,他再也不能强词夺理,羞愧地跪拜在地,请求大和尚将那半片馒头还给他。大和尚笑了笑,将那半片馒头递到了那戒子的手里。

这件事很快过去了。但是,这件事情的余波在大和尚的心中却震荡了很久。

得戒的一千余名僧青年,他们当中成分复杂,良莠不齐。过去,他们像一群稚嫩的羔羊自由地散淡于无边的草原上,现在,当这些僧青年开始踏入佛门的时候,教育和培养他们成为合格比丘的任务便落到了老一辈人的手里。太虚大师说过:“人成即佛成,是为真现实”。做人,做佛,原本不二,但是,这些欲做佛子的僧青年是否真正能懂得“人成即佛成”的道理呢?看来,如何将这些僧青年培养成合格的佛教人才,这是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佛教所面临的一个最紧迫、最重要的课题。寺庙需要一大批优秀的管理者,正常的佛事活动需要一大批合格的僧人,博大而精深的佛教文化需要一大批有识的佛教学者,人材的问题如不能及时解决,一切的繁荣都将成为海市蜃楼,成为不实的幻影。

尤其是从日本访问归来,由于亲眼目睹了日本佛教的现状,他更加感觉到,中国需要有中国自己特色的佛教,这种佛教不是日本式的,不是东南亚式的,更不是如某些人所鼓吹的“全面改革”式的。发扬,只能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适应,但绝不能顺从。否则,中国佛教便失去了它应有的生命力,同时也意味着将失去中国最普通的信众。

当然,这些问题他不是现在才开始考虑。早在两年前的1984年,在他刚刚担任九华山佛教协会会长的时候,他即着手考虑僧青年的教育问题了。这一年的下半年,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九华山僧伽培训班在光明讲堂开办。当时他请来明心法师,大悟法师,以及附近的赵老师等人担任培训班的老师。那一期培训班虽然只办了一年时间,学员也都是省内各寺庙的青年僧人,但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对于这次光明讲堂的僧伽培训班,外界给予了很大的支持和很高的评价,称它是“九华山新时期僧伽教育的摇篮”,“给全省乃至全国的宗教工作带了一个好头”。遗憾的是,那一期僧伽培训班因经费的不足等问题,不得不半途而废了。两年过去了,现在的佛协无论是在教学人材上还是在经费上都有着两年前无可比拟的条件。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继续办一所以学为主,学修结合,培养一支合格的僧人管理队伍和佛学研究人材的九华山僧伽学校是到了迫不及待的时候了。

世间的事但凡越是人心思成者越是好事多磨,正所谓“烦恼即菩提”。先是在学院名称问题上,佛协内部产生了不同的意见。一些人认为,着眼点应切近一些,规模要小一些,还是叫“佛教学校”好。但大和尚认为,办什么事都要有长远的打算,着眼点当然也要长远一些。要着眼于未来,着眼于人间佛教,只有这样,才能高瞻远瞩。至于规模,不在于人多人少,主要是面向全国,对全国的莘莘学子有感召力,因此还是叫“九华山佛学院”好。接着又有人提出,九华山佛协出钱办学,替别处培训人,这是一件不合算的事。因此,招生对象最好不必面向全国,他们认为,重要的是为九华山培养人才。别处的事,我们暂且管不着。

仁师有些生气了,说:“学佛学了一辈子,怎么越学越执着了。过去六祖慧能大师说,人分南北,佛性不分南北;现在我要借用他老人家的话再说一句:人分山里山外,为中国佛教培养人材绝不能分山里山外。如果九华山佛学院能为中国佛教培养哪怕一个有用的人材,也算我们为中国佛教贡献了一份力量。”

1989年8月,应美国旧金山万佛城宣化法师的邀请,仁师参加由中国佛教十二名高僧组织的“中国佛教赴美弘法团”出访美国。出访归来,正是九华山又一届大型传戒活动的开始。应仁师的邀请,四川成都昭觉寺方丈,中国当代著名的密宗高僧清定上师又一次来到九华山,为新一届学子担任尊证师。在清定上师下榻的上客堂宾馆,仁德大和尚又就九华山佛学院办学的事宜同清定上师作最后的磋商。上师决定,派两位弟子来九华山佛学院协助办学。上师又在仁师的陪同下来到位于定心石下的甘露寺,察看了那儿的办学环境。上师对甘露寺办学环境和条件极其赞赏。于是,九华山佛学院的筹划工作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经过最后的商定,确定九华山佛学院学制为两年,毕业后达中等文化程度,其宗旨是为中国各大寺庙培养合格的寺庙管理人材和佛学研究的僧材。拟开的课程除政治、语文、历史、地理、外语等常识课外,专业课有佛教基础理论、俱舍论、菩提道次第广论、戒律学、中国佛教史及印度佛教史等。根据院长仁德大和尚的意见,佛学院还特设“寺庙管理”及“会计学”等课程。仁师认为,办学的方针既要从长考虑,也要考虑切近的事业,必需切实解决当前寺庙所存在的管理人材青黄不接的严重局面。

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根据不久前在北京召开的佛教全国理事会的精神,这些年轻的学子在政治上必须热爱祖国,有坚定的信仰。只有既爱国又爱教,才能算得上合格的僧材。

学院的宗旨是明确的,即“以学为主,学修结合”,仁德院长特别指出,九华山佛学院既是一所佛教院校,又是一座中国当代寺宇的样榜,学僧们每天必须坚持早晚殿及过堂制度。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每日早晚各坐一枝香。

二十天的传戒活动圆满结束了,千余名得戒学子满怀喜悦,将要回到各自的寺庙。临行前的一天,戒子们与他们的教授师们会合于祗园寺山门前摄影留念。新戒们怀着依依惜别的心情偎依在前辈们的周围,摄影师将为他们的这次殊胜因缘作永久的定格。随着镁光灯的一次闪烁,这一届传戒活动将被载入九华山的佛教史册。

这时,祗园寺当家说,请大家安静,现在,仁德大和尚要向大家宣布一个重要的新闻。

戒子们安静下来,他们都不知道仁德大和尚到底要宣布一个什么样的重要新闻。

这时候,大和尚转身用他那不紧不慢的声调宣布说:“我现在正式告诉大家,九华山佛学院各项筹备工作已经就绪,开学在即,欢迎各位学子前来报名学习。”

戒子们欢腾起来,有人问:“请问大和尚,九华山佛学院是面向全国还是面向本省或者仅仅是面向本山?”

大和尚笑着说:“人分南北,佛不分南北。九华山佛学院面向全国,我们要培养的,是献身于中国佛教的有志僧青年。”

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当即有四十来名准备打点行李回本山的戒子们改变计划了,他们来到甘露寺,等待招生应试。

1990年的初春,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在山下,正是桃花盛开,柳枝吐绿的季节,然而,“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在九华山,寒冷的东北风还没有收回它最后淫威,雾雨绵绵的九华道上这时还难得见到一个游人。而在山腰的甘露寺里,一个热切的话题却正在这里展开——佛教的未来和我们这一代学僧的使命。

现在已经是下晚自习的时间,学僧们却仍围在二楼的一间教室里,就像当今社会大学里的许多大学生们一样,他们每一个人都那么血气方刚,都那么踌躇满志,他们每一个人都竭力要亮出自己的观点,每一个人都努力要让对方接受自己。于是,他们大声地叫着,甚至死劲地拍着桌子。

楼下的地藏殿里有他们刚刚出的一期黑板报,一首名为《枫叶》的诗引起了偶然路过此地的游人的注意:

头顶上掠过一群大雁

枫叶告诉我,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昨夜,我走进了母亲的菜园

我多想,多想将母亲的抚慰和窗外的枫叶一并收获

但是,为了这神圣的追求

我只能为母亲悄悄寄去这片红叶

游人们说,真是没想到啊,出家人也会有如此的深情!

四月,九华山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小雨一阵一阵地下着,小雨洗绿了山坡,洗绿了竹林,洗绿了山路两旁那团团簇簇的小草。这一天,仁德大和尚来到九华山佛学院。

他走进教室。油漆一新的黑板上方悬挂着三世佛像和一只石英钟,教室的梁上安置了几只吊扇,崭新的课桌椅抹得纤尘不染。大和尚十分满意。

他走上讲台。学僧全体起立,向这位尊敬的大德合十敬礼。他同样合十还礼。同学们齐刷刷地坐下。

他看着这一张张勃勃而有生气的脸,看着那一双双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和追求的光芒,他禁不住心潮澎湃起来。曾几何时,他也像这些年轻人一样,踌躇满志,心高气远,那时候,整天想着了生脱死,现在,当他终于理解了所谓了生脱死的真正意义后,他却已经老了。于是,他在黑板上写下一行清丽的大字:万法缘起,正法久住。

他回顾了中国佛教所走过的漫长的历史,他说:“中国佛教是最具有生命力的佛教,因为它经受过长达两千年的风风雨雨的洗刷和考验。在这漫长的两千年里,无数的大德作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努力。我们知道,一种宗教文化一旦走进信众的心中,并成为信众的精神支柱,它必将会以积极的参与意识,影响着这个社会的前进和发展。”

有同学向他恭敬合十,并且问:“请问尊敬的大和尚,不知您怎样看由于十年动乱而出现断裂之后的中国佛教?”

这是一位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沙弥,他叫无住,在他那白皙的脸上一对稚气未脱的大眼,显然,他进入佛门并不是很久。

听了无住的提问,大和尚想起当初自己在云居山真如寺里也曾向虚云老和尚提出过类似的问题。于是他想到了那位早就作古了的老人,以及那个老人当初在禅堂里的一番开示。

“佛教,顾名思义,就是佛法的教育。在这过程中,最重要的是人。一个是教育的人,一个是被教育的人。如果有一个卖乳人,日日在乳中加些水分,久了,那乳还能算是乳吗?可是,那卖乳人却偏要大做广告,说这就是正宗的乳。你们,愿意做这样的卖乳人吗?”

“不愿!”学僧们大声地回答着。

下课后,他走进一间学僧的寮房。像一般的大学生宿舍一样,这间三人寮房同样显得零乱而又不乏书卷之气。引起他注意的是墙上的那只暗红色光泽的吉他和书架上一本厚厚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这就是现代的僧青年,他们是多思的,同时又是复杂的。如果能得到善知识的引导,他们每一个人都将是振兴佛法大厦的梁柱。于是他与无住以及主动围过来的几位学僧聊起天来。

无住是山西太原人,父亲是一位历史教师,母亲早故。兄弟三人中除了老大是在一所大学里教美术,他和二哥均先后出家。无住有着早熟的个性和敏锐的感觉。他属于那种善于言谈的年轻人,不管对方对自己的话题是否感兴趣,他只管向着自己的思维侃侃而去。他谈到了梵高,谈到了米开朗基罗,还谈到了贵族作家托尔斯泰。他说他5岁开始读书,读了很多书,但直到15岁才认识了佛法,“我都快老了才结识佛教,但总归是结识了。”

大和尚被无住的话逗笑了,说:“你怎么就老了,你不才十几岁吗?”

“年龄,不能表明生命的形态。”无住挥着手说。

大和尚看着这位年轻的学僧,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年轻时的僧侣道信。

这一天是仁德大和尚最愉快的一天。他和学僧们一起上殿,一起过堂。他看到有些学僧对上殿还不太熟悉,过堂的规矩也掌握得不很如法,于是他特别强调,作为一个出家人,上殿和过堂是必修的功课。他给学僧们一点一点地纠正,他给学僧们一次又一次的示范。学僧们感动了,他们说,我现在懂了,上殿过堂不仅是出家人的规矩,同时还是一种独特的艺术和独到的心理训练。

佛法无常,的确,在一种看似恒常的外表下,这世上万事万物哪一样不在刹那间发生着千变万化,包括这个正在筹建中的佛教院校。由于一些负责人片面强调“苦行”,从而偏离了当初由仁德大和尚制定的“以学为主,学修结合”的方针,使一部分学僧感到难以接受。加上几位负责人之间因为一些不相干的问题矛盾重重,从而伤害了一部分同学的学习热情。

四月末的一天,一埸雾雨将九华山整个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中午,从甘露寺的大殿内忽然传来一阵悲壮的颂经声,十几位来自四川、山东、甘肃等地的学僧身背行李,在大殿里与佛尊作最后的告别。其中即有无住。无住忍住随时都将滚出眶来的泪水,向前来送行的老师们动情地说:“我们虽然是僧人,但我们也是人,我们有着人类共有的美好的感情。但是,我们在一处缘法满了,就必得向另外的缘法迈进,我们要不断地去寻找新的缘法。”没有人能挽留住他们,阴影整个地笼罩着古刹甘露寺,包括一些暂时还未作出打算离去的学僧,也被这退学的潮流冲击得人心惶惶。远处的中巴车开来了,古穆的山门前顿时有了一股悲切的气氛,这不仅仅是对即将到来的离别的痛惜,更有对这座前途未卜的佛学院的担忧。但是,走的人终于还是走了,而留下的,则人心浮涌,不知自己与这座刚刚组建的佛学院到底还有多少缘法。

而此时此刻,仁德大和尚正在北京出席在那里召开的全国政治协商会议。

首都北京这时正是一派春光无限,会议的间隙,大师去拜望病中的朴老。无意间遇见了正完成了研究生毕业论文的弟子、正在中国佛学院任教的圣辉法师。

1951年10月,一个叫盛清辉的孩子出生于湖南长沙的一个知识界分子的家庭。良好的家庭教育,再加上自身的悟性和素养,使得盛清辉自幼即有报效祖国的大志。然而正当他发愤努力,学有所成的时候,“文革”暴发了。灾祸降临到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盛清辉的父亲受到无情的批判和人格的摧残。而年轻气盛的盛清辉为了替父亲鸣不平,小小的年纪却也受到非人的折磨。1981年,已近而立之年的盛清辉在遭受人生的一系列巅簸之后,随同几位朋友来到佛教圣地九华山。九华的山水滋润了这位年轻的学人,在这美好的山水面前,他突然得到某种特别的启悟,于是,他归于仁德大和尚的膝下,完成了他三十年人生中最重要的壮举。师父根据“圣”字的辈份为他取法名“圣辉”。后来圣辉在一次闲谈中说,我的出家,原本是宿世因缘的注定,师父在无意中所赐的法名,竟然与原先的俗名如此的相近。

不久,传来了南京栖霞山佛学院招生的消息,圣辉以优异成绩考入南京栖霞山佛学院。两年之后,他选择了再次升造的机会,考入刚刚开始恢复招生的中国佛教的最高殿堂——中国佛学院。又过了两年,他考入中国佛学院研究生部,成为新中国佛教史上第一批年轻的硕士生。其时,他的硕士生毕业论文《试论三论宗的性空思想》刚刚在《法音》上连载完毕,他也被人们看作是中国佛教界最有希望的一颗新星。

师徒相见,自然有着无比的亲切。他们谈到了圣辉法师刚刚完成的研究生论文答辩,谈到了改革开放中的九华山以及正在危机中的九华山佛学院。仁德大和尚说:“佛学院主要是管理上的混乱,人才难得,圣辉,你愿意扶助我办学吗?”

圣辉犹豫着,非是他主意难定,而是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他需在中国佛学院一边任教,一边很好地加强自我修养。同时,他也觉得,京华之地,无论是在求学的条件上还是在文化信息的交流上,都比九华山有着更多的得天独厚的条件,也更能发挥自己的才能。

弟子无心来山,师父也不好勉强,这件事就这样搁了下来。

也许正是圣辉法师与九华山累世的缘分未了,过不多久,圣辉需到九华山向他的披剃师仁德大和尚请求法卷。于是,他终于又回到阔别已久的发心地九华山。

接法圆满,不知是因缘所至,还是仁师的有意安排,六月初,圣辉随大和尚参观位于定心石下的甘露寺,看望在那里学习和工作的佛学院师生。

古老的寺宇被一片苍翠的松竹环绕着,甘露寺被罩在一片浓荫之中。龙池瀑布如雷的轰鸣声由远而近渐至传来,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丛中发出纵情的欢歌。

这是一个有着三百多年历史的寺宇。清康熙六年,玉琳国师奉朝廷之命朝礼九华。当他经过定心石下时,突然被这清泉飞瀑、竹海松涛的壮丽画面深深打动,于是禁不住叹道:“此地山水环绕,若构兰若,代有高僧。”不久,一名叫洞安的和尚走出他幽居的山洞,经多年募化,终于建成这座宏伟寺宇。据说寺成之日,满山松竹尽挂露珠,因此寺名“甘露寺”。

在恩师的带领下,圣辉从山门走到院井,从大殿走到二楼的教室。虽然那条开凿于七十年代的盘山公路不时有噪声搅扰到古老的寺庙里,但总的看来,这儿环境清幽,不受外界干扰,是较为理想的办学埸所。

圣辉的心动了,他想,自己在京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然而却一直缺少实践的机会,他是否应该到这儿来一次实习,以进一步考察一下自己的实践能力呢?

一直在注意观察弟子的仁师这时笑着说:“怎么样,你有兴趣吗?”

“我还要考虑考虑,”圣辉说,“我需要向朴老汇报一下。”

仁师知道,他基本是可以放心了。

圣辉离开九华山再赴京城。月底,大和尚来到南京晨光机械厂,就转轮宝殿丈六地藏铜像安装一事与厂方寻求进一步落实。这是他心里装着的另一件大事,他想让九华山佛学院开学典礼以及转轮宝殿丈六地藏铜像安奉仪式在今年菩萨圣诞期间同时举行。尊敬的朴老已经初步答应于今年九月视察九华山。他要让那位八十三岁的老人亲睹改革开放之后的九华山所发生的巨大变化。

转轮殿丈六地藏铜像,那是这位金地藏的守护者心中的又一个目标。它或许是缘于一个奇异的梦境,或许是他酝酿已久的一个追求。现在,这缔结了无数海内外大德和善信居士若大缘法的铜像已经浇铸完工,余下的事情,就是必须赶在今年的农历七月三十,也即地藏菩萨圣诞之前在九华山转轮宝殿安装成功。而九华山佛学院的筹备工作也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六月底,九华山管理处的一位官员受九华山管理处以及九华山佛协的委派,专程前往北京,正式邀请圣辉法师前来九华山佛学院主持工作。仁德大和尚随即宣布:任命圣辉法师为九华山佛学院副院长兼教务长。

北京小羊栓胡同的一座普通的四合院,坐在一片翠竹之中,朴老听取了圣辉法师关于回九华山办学的汇报,老人十分高兴。朴老说:“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自古以来,一切大德都将佛教教育当作一件令正法久住,法灯常明的大事来做。你很年轻,正是干一番大业的时候。你能回九华山办学,我很高兴。”圣辉法师终于作出了回九华山办学的决定。

而正在这时,九华山甘露寺内积酿的危机终于一触即发了,无住等一批学僧洒泪离校出走。消息传到南京,受到震惊的仁德大和尚连夜赶回九华。而几乎是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圣辉法师带着他简单的行李来到了他的发心地九华山,一下子住到了甘露寺里。

过不多久,过往的旅客开始注意到,在甘露寺向南的那面巨大的山墙上,突然间露出一幅大型壁画,在一派云蒸霞蔚之间,九条巨龙腾空而起。这正是圣辉法师的精心之作,他要让位于龙池附近的甘露寺,像那腾飞的巨龙,迎接一个新纪元的到来。

古老的甘露寺开始有了生机,清晨,空旷的公路上传来同学们整齐的跑步声,教室里,飘荡着同学们齐声高唱的《三宝歌》。在危机的阴影下萎顿了一个多月的学僧们突然间振奋起来,直到这时,圣辉那一直紧锁的眉结终于舒松开了。

寺必须像寺,僧必须像僧。按照大和尚的指示,九华山佛学院一定要走丛林化的道路。它所培养的是一支合格的僧人队伍,他们将是支撑中国佛教大厦的一根根梁柱,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将成为中国僧人的杰出代表。他们必须从上殿、过堂、结夏、安居、坐禅、拜山、出坡劳动这样的一桩桩寻常的事情做起。

七月,是甘露寺一年中最热的季节,那正是一个晚课的时候,上殿的板子打响之后,走进大殿里的同学却只有寥寥数人。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而全身披挂地站在那闷热的大殿里做将近两个小时的晚课,这对于那些入佛不久的年轻人来说,的确是一种考验。有人注意到,圣辉法师今天到贵池办事去了,他没有回来。在寥寥的人影中,维那师不得不拉开嗓子,开始唱响第一句偈子。这时,一辆载货的三轮车吼叫着,停在了甘露寺的山门前,风风火火的圣辉法师从三轮车上跳下来,他回到房中匆匆地披上挞衣,立即来到大殿里。于是,那些正缩在寮房里吹着电扇的同学纷纷来到大殿里……

榜样,这就是榜样啊!

傍晚,几个学僧正光着膀子在自来水下愉快地冲凉。他们快乐地叫喊着,舒心地洗沐着。不知什么时候,法师圣辉走了过来。整齐的衣袍,紧就的裤腿,那是一派三衣俱全威严具足的僧人形象。正在洗浴着的同学们突然像被人当众脱光了一样,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圣辉没有呵斥这些入佛不久的同学,他说:“僧人是人天师范,是受人供养的未来菩萨。我们的形象,将直接影响到人们对佛教的认识和态度。我们没有理由因为不能克服的困难而放逸自己。”那些衣着不整的学僧知道自己错了,他们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出家人,出家人就该是这样啊。

创业之难,不是真正经历了那一段艰难时光的人,又哪能体会得深啊!

人的问题解决了,紧接着是水的问题,煤的问题,电的问题,公路交通等问题。

为了解决甘露寺的水源问题,圣辉与工人们一起跑遍了甘露寺后面的每一处山崖,每一个岩洞,终于找到了一处最好的水源。当一股清冽的泉水顺着管道汩汩地流进甘露寺的时候,圣辉像一个孩子一样大声地叫起来:“水来了,水来了!”水,是生命之源,有了这生命之源,一个将要容纳上百人的佛教院校才能真正延续下去啊!

在那段时间里,圣辉连睡觉也不敢闭紧了眼睛,生怕由于一时的疏漏而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从而延误了开学的日程。

所有的努力正是为了那一个激动人心时刻的如期到来,那个日子终于到了。

1990年9月19日,经过几个月治理整顿的九华山佛学院迎来了正式开学的盛大庆典。这也是建国以来,安徽省第一座佛教院校的开学典礼。而与此同时,转轮宝殿内饱蘸着仁德大和尚多年心血的丈六地藏铜像的安奉仪式也准备就绪。九月的九华山,正以无限的法喜,迎接八方来客。

那一天,甘露寺山门内外均张灯结彩,上午九时,隆隆的车队缓缓驶抵甘露寺的山门。这时,朴老在省、地官员以及佛协领导的陪同下风尘仆仆地走下车来。老人站在山门前,环顾周围良久,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年轻的学僧身穿崭新的杏黄僧袍,双手合十,以无比激动的心情肃立在山门两侧。这时,大雄宝殿里钟鼓齐鸣,檀香高焚,古老的甘露寺以最隆重的礼仪欢迎朴老以及其他贵宾的到来。朴老走进了大殿,在高大的莲花座下,朴老拈香礼佛,并与学僧们一起虔诚诵经,祈愿世界和平,人民安乐。

在隆重的开学典礼上,朴老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九华山是地藏菩萨的道埸,千百年来,地藏菩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伟大誓言不知激励了多少仁人志士为人类的和平事业而努力奋斗,在九华山办学,就是要学习地藏菩萨的这种精神,要兴起度尽众生的宏伟大愿。

48名学僧庄严宣誓:为发扬佛教的优良传统,为倡导人间佛教的思想而努力奋斗!在悠悠扬扬的《三宝歌》声中,开学典礼结束。

目睹如此盛况,朴老侧身对身边的仁德大和尚说:“真正是因缘殊胜,得曾未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