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仁德法师
11138300000021

第21章 悬壶济世

寺庙被砸了,佛像被毁了,然而对于一个出家人来说,他慈悲济世的情怀不会消失。

直到今天,人们还记得九华后山双溪寺里的那个简陋的医疗室。

那实在是一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尤其是广大农村,乡下人进城去看一次病,真是比什么都难啊。正因为如此。毛泽东主席发出了“六·二六”指示:“要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中去。”而处于落后山乡的人们,则智慧地喊出了“一根银针一把药草”的口号。

双溪寺医疗室的红火,正应了那个时代医药的匮乏。很多年后,当有人对仁德当年的医术刨根问底时,仁德不置可否地笑笑说:“我哪是什么名医?只不过在当时普遍地缺医少药,我这个土郎中才有了用武之地。如果说真有什么诀窍,那就是我的确得到了真传,那就是宏瑞和尚的千锤膏。”

在双溪寺医疗室里,只有唯一一名医生,那就是仁德。他是医生,又是护士;他是中医,又是西医。他对照一本当时“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临床医学》一条一条地“现买现卖”,但他也不拒绝随时采集到的民间单方以及所谓食疗、水疗等等。他是中西医结合的疗法,中药煎服,千锤膏敷治,再加上青霉素注射。总之,他是多管齐下,综合治疗。双溪寺医疗室名曰“佛教诊所”,但是,附近生产队里的农民一般都情愿到这里来就诊,包括那些公费医疗的干部们,也都乐意来找“仁医生”看病。

寺庙被砸了,佛像被毁了,然而对于一个出家人来说,他慈悲济世的情怀不会消失。这正是佛教慈悲济世的本质所在。

说起来,“仁医生”的知名度,是从治愈一名农村妇女而开始。

那是一个冬日的黄昏,双溪寺外的田野里走来一群急急匆匆的人。借着西斜的晚霞,可以看见这些人抬着一张竹床。那竹床上躺着一个气息衰微的女人。女人昏睡着,那张蜡黄的脸,几乎让人看不出她是活人还是死者。

女人的丈夫,一个老实巴交的青年农民一头扑进双溪寺里,见了仁德,扑咚一声就跪下了。

“仁医生,救救我们全家吧,我有四个未成年的孩子,她要是没了,我这一家可就完了。”

仁德将青年农民扶起来,说:“不要急,有话好好说。为什么病成这样才来?”

“先是以为肿毒,贴了几张随便买来的膏药,但不见效,只好去看赤脚医生。赤脚医生说不要紧,打几针,吃几片消炎药就好了。谁想那些药全无用处,人也一天天不成人样,只好抬到县医院里。医生一看,说……说没法治了,让抬回家,想吃什么就让她吃什么。听人说这里有个仁医生,所以就来了。菩萨,你发发善心,救救她吧。”青年农民说着,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哭了起来。

仁德仔细地察看了病者的患部,只见病人那半边乳房黑紫肿胀如一只巴斗,浓而腥臭的粘液正一点一点地从女人的患部渗出来。

仁德叹了口气,说:“我没有治过这样的病,我没有多大的把握。”

这时,青年农民再次跪在仁德的面前,他拉着仁德的手哭着说:“仁医生,都说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你要是救了她的命,我们全家给你烧高香啊。”

仁德说:“你要是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我可以试试。不过我说了,医生治病,却治不了命。若当她命不该绝,或许她就有救。这就看她自己了。”

病者的丈夫又要下跪,其中的一位老人连忙将他拽了起来,并且责怪他说:“仁医生已经把话说透亮了,各人有各人的命,不过她今天碰到了仁医生,算她三生有幸,就是治不好,也怨不得人了。”又朝仁德双手合一合十,说:“仁德父,你放心治就是了。治不好,决不怪罪于你。”

仁德吩咐将病人抬进了双溪寺,只留下病人的丈夫照顾,其余人全都回去。这时,天已黑了。仁德顾不得其他,连忙将已经配好的千锤膏给病人敷上。夜渐渐地深了,病人时而在昏睡中呻吟,时而被疼痛折磨得大叫不止,病人的丈夫则将一副绝望的眼神,如落水者希望能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投向仁德。

以前的患者,只要是千锤膏敷上,不消两个钟头,患处自然会有一阵麻凉的感觉,疼痛也会明显减轻。但一夜过去了,那女人的病况居然没有丝毫变化。仁德心里开始焦急,自从做了这个土郎中,的确还没有碰到过像这样病入膏肓复杂而难对付的病人。如果得自于宏瑞和尚的千锤膏对她仍不起作用,自己可真是无计可施了。

这时,他多么希望宏老和尚还活在人世啊,要是老人还在,他遇到这种病人还这样六神无主吗?

一夜的紧张忙碌身心劳顿,他感到累了,于是靠在竹椅上,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朦胧中,忽然看见宏瑞老和尚就站在那双溪寺的门口,眼睛一愣一愣地看着他。他猛吃一惊,睁开眼来,原来不过是恍忽中的一个梦境。他忽然想起老人说过的话,医家与医家的区别,不在药上,而在量上。同样的千锤膏,不同的病人,剂量的不同,治疗效果绝然不同。

他滹地翻身而起,取来纸笔,几笔挥就,重新拟成一副药方,让病人的丈夫赶紧到县里去抓药。不到午后,新的药方到了。而这时病人正处在昏睡的状态。面对衰弱已极的病人,仁德又有了新的犹豫。重新配制的千锤膏加进了几味毒性较强的中药,实为以毒攻毒,而这样的方子,万一用得不当,也有可能一下子就断送衰竭已极的病人的性命。

病人的丈夫似乎看出了仁德的犹豫,这时反倒镇静起来,说:“仁医生,我知道你是难以下手。我这女人已是九死一生,我不找你,也只有死路一条。你就大胆地用药吧,万一她真的命短,那是她命中注定,怨不得你。”

事已至此,根本容不得他再三犹豫。他似乎也只有冒险一试,才是唯一的方法。同时他在心里暗暗地祝祷:宏老,保佑我一切成功吧!

仁德横下一条心,将几味药和在锅里,利用文火,直熬了一个多钟头,接着,又将那熬得半干的药捞进药臼开始捶治。仁德捶了几十个回合,臂有些酸了,于是便吩咐病人丈夫接着捶治。直捶得那药草如糍粑一般粘稠一团,这才给病人小心敷上。

到了下午,病人忽然疼痛难忍,哭爹叫娘,大声呼叫。那男人连忙抱住女人,哭着说:“你要走,就痛快点走吧,免得这样受苦

仁德看时,只见那患者的乳头正汩汩地向外流着黄水,那流出的黄水腥臭难闻。仁德心里一阵狂喜,他明白,药力在起着作用,药的毒与病的毒在相互交战,现在,就看这女人的生死的缘分了。

仁德让那男人按住索索发抖的女人,并用茶碗接住女人的乳头,且不顾那女人绝命般的叫喊,将毒液一点一点往外挤着,直挤得肿胀的乳头瘪塌塌下来,病人也昏死过去,开始沉静下来。

那男人以为妻子已经咽气,一边哭着,一边开始焚化烧纸。仁德却在心里暗暗欢喜:他总算又救了一条人命。他在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歪倒在一旁睡着了。

治好了那九死一生的女人,仁德的名声大增,从此,慕名前往双溪寺求医者络绎不绝。后山生产大队的领导开始正式找仁德谈话,大队干部说:“不久前,毛主席发表了关于农村医疗的‘六·二六’指示,正好大队里缺少一名赤脚医生,这赤脚医生就由你来当吧。我们一年给你记二百个工分,这比你下田种地强多了。”大队干部接着说:“不过,你行医的所得必需全部上缴大队,作为大队的集体收入”仁德不敢违拗,只得欣然领受。从此,仁德背起了小小的药箱,走在朱备的村村陌陌上,老人孩子远远地看见那个修长的身影缓缓走来,就欢喜地叫起来:“仁医生来了,仁医生来了!”

穿上了小领衣的仁德,有人叫他“老仁”,有人叫他“仁医生”,也有人叫他“仁师父”。人家叫什么那是人家的事,但是,仁德一天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何许人也。他想,穿什么衣服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作为一个接受过三坛大戒的僧人,你是否处处事事谨记自己是一个佛陀的弟子,并时时以佛陀的大悲精神去拔苦济世,忘我利他。佛陀的精神是无相的,是不执着的。

仁医生的医术后来被人们传得有些邪乎起来,人们说,仁医生不是一般的医生,他身上有一种功夫,他是用他身上的功夫在给人治病。

这消息不胫而走,后来就传到了公社里。公社领导决定派了一个“三结合”的调查组下到双溪寺进行调查,说这事必需上升到阶级斗争的高度来认识。

讨论这问题时,当时一位军代表多了一句话,军代表说:“我看调查组里最好要有一个医生,这样我们处理问题时就更有发言权。”于是,刚刚从省城医院下放到青阳的郝医生就加入到“三结合”的调查组里来了。

调查组来到朱备,他们一边对周围的贫下中农进行阶级斗争的宣传,一边听取在双溪寺就诊病人的意见。同时,另有两人,包括那位从省城下放的郝医生,则蹲点双溪寺,对仁德的医疗情况进行实地调查。

几天的调查下来,调查组没有发现仁德有任何违规的言行。郝医生认为,双溪寺的医疗条件的确不好,但仁医生采取了中西医结合的办法进行治疗,弥补了双溪寺医疗条件的不足。郝医生甚至提议,组织全公社的赤脚医生到双溪寺学习,学习仁医生是怎样利用现有的条件热心为病人服务的。另外,郝医生还提出,仁医生的千锤膏的确是一种有着特殊疗效的民间单方,它取之遍山的药材,经济适用,应当组织推广。公社领导的一埸虚惊就这样平息了下去,但是,公社领导并没有将郝医生的建议纳入公社革委会的议事日程中去。领导们认为当前最重要的是抓阶级斗争,郝医生毕竟是一个臭知识分子,他的建议,多少带着某种臭老九的迂腐之气。

1975年,仁德被调到前山,开始担任佛教大队会计。然而,他并没有放下他的医疗箱,他把自己的医疗室搬到了旃坛林。在九华街上,人们仍然能看到仁德背着那只小小的药箱到处行走,他成了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那一带包治百病的郎中。

这一年的夏天,一个神情忧郁的青年在双溪寺门前的山路上徘徊着,终于,他走进了仁德的屋子。

“师父,你一定要帮助我,”青年说,“我患了严重的失眠症,好多次,我都想以自杀的方式来结束一切。”

“啊,你有什么排解不开的心事吗?要知道,自杀是一种懦弱。”

“这我知道,”青年说,“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仁德明白了,这是一个愤世嫉俗的青年,他遇到什么麻烦了。

听着青年对自己烦恼的叙述,仁德开始喜欢上这个青年,他觉得在这个青年的身上有一种非常宝贵的东西。

“你愿意在我这儿住几天吗?我有许多病人,我需要一个助手。”

他知道现在给这个青年说再多的道理也无济于事,还是让他看看朴实如泥土一样的生活吧。于是,赵有志在双溪寺里住了下来,成了双溪寺诊所的一名助手。他帮助仁德递药拿针,他给病人端水送饭,他目睹着这位穿中山装的僧人怎样热情周到地为病人诊病,听那些朴实的农民怎样以愉快的谈笑打发自己苦涩的生活。生活是实实在在的,而烦恼却虚妄不实。人啊,为什么要在心里制造些让自己生出莫名烦恼的东西来呢?

赵有志在双溪寺住了三天,三天过后,他愉愉快快地走了,临行前他说:“师父,我还会来看你的。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我会帮助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