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曰:“然则闻谤誉于上者,反而求之,可乎?”曰:“是恶可,无亦征其所自而已矣!其所自善人也,则信之;不善人也,则勿信之矣。苟吾不能分于善不善也,则已耳。如有谤誉乎人者,吾必征其所自,未敢以其言之多而举且信之也。其有及乎我者,未敢以其言之多而荣且惧也。苟不知我而谓我盗跖,吾又安取惧焉?苟不知我而谓我仲尼,吾又安取荣焉?知我者之善不善,非吾果能明之也,要必自善而已矣。”
白居易
BAIJUYI
白居易(772-846),唐代伟大现实主义诗人。字乐天,晚年号香山居士。
祖籍太原(今山西省太原市)。后迁居下邽(今陕西省渭南县东北),他诞生于郑州新郑(今河南省新郑市)。他是新乐府运动的积极倡导者和推动者,白居易与元稹友谊甚笃,且与之齐名,世称“元白”;又与刘禹锡唱和甚多,人称“刘白”。有《白氏长庆集》传世。
大巧若拙赋
巧之小者有为,可得而窥;巧之大者无迹,不可得而知。盖取之于《巽》,授之以《随》,动而有度,举必合规。故曰“大巧若拙”,其义在斯。
尔乃抡材于山木,审器于轨物。将务乎心匠之忖度,不在乎手泽之翦拂。
故为栋者,资其自天之端;为轮者,取其因地之屈。其公也,于物无情;其正也,依法有程。既游艺而功立,亦居肆而事成。大小存乎目击,材无所弃;取舍资乎指顾,物莫能争。然后任道私用,随形制器。信无为而为,因所利而利。不凝滞于物,必简易干事。亦犹善从政者,物得其宜;能官人者,才适其位。嘉其尺度有则,绳墨无挠。工非剞劂,自得不矜之能;器靡雕锼,谁识无心之巧?众谓之拙,以其因物不改;我为之巧,以其成功不宰。不改故物全,不宰故功倍。
遇以神也,郢人之术攸同;合乎道焉,老氏之言斯在。
噫!舟车器异,杞梓材殊,罔枉枘以凿,罔破圆为觚。必将考广狭以分寸,审刓方以规模。则物不能以长短隐,材不能以曲直诬。是谓心之术也,岂虚手之伤乎?且夫大盈若冲,大明若蒙,是以大巧弃其末工。则知巧在乎不违天真,非劳形于木人之内;巧在乎无枉物情,非役神于棘刺之中。岂徒与班尔之辈,骋技而校功哉?
元稹
YUANZHEN
元稹(779-831),字微之,河南(今河南洛阳)人。幼年家贫,苦读诗书,9岁能文。元和元年进士。有《元氏长庆集》传世。
上令狐相公诗启
稹初不好文,徒以仕无他技,强由科试。及有罪谴弃之后,自以为废滞潦倒,不复以文字有闻于人矣。曾不知好事者抉摘刍芜,尘秽尊重。窃承相公特于廊庙间道稹诗句,昨又面奉约,令献旧文。战汗悚踊,惭忝无地。稹自御史府谪官,于今十馀年矣,闲诞无事,遂专力于诗章。日益月滋,有诗向千馀首。
其间感物寓意,可备蒙瞽之讽者有之,词直气粗,罪尤是惧,固不敢陈露于人。
唯杯酒光景间,屡为小碎篇章,以自吟畅。然以为律体卑下,格力不扬,苟无姿态,则陷流俗。常欲得思深语近,韵律调新,属对无差,而风情宛然,而病未能也。江湖间多新进小生,不知天下文有宗主,妄相仿效,而又从而失之,遂至于支离褊浅之词,皆目为元和诗体。稹与同门生白居易友善,居易雅能为诗,就中爱驱驾文字,穷极声韵,或为千言,或为五百言律诗,以相投寄。小生自审不能以过之,往往戏排旧韵,别创新词,名为次韵相酬,盖欲以难相挑耳。江湖间为诗者,复相仿效,力或不足,则至于颠倒语言,重复首尾,韵同意等,不异前篇,亦自谓为元和诗体。而司文者考变雅之由,往往归咎于稹。尝以为雕虫小事,不足以自明。始闻相公记忆,累句已来,实惧粪土之墙,庇以大厦,便不摧坏,永为版筑之误,辄写古体歌诗一百首,百韵至两韵律诗一百首,合为五卷,奉启跪陈。或希构厦之余,一赐观览,知小生于章句中栾栌榱桷之材,尽曾量度,则十馀年之邅回,不为无所用矣。词旨琐劣,冒黩尊严,俯伏刑书,不敢逃让。死罪死罪。
舒元舆
舒元舆(?-835),字不详,唐婺州东阳(今属浙江省)人。出身寒门,元和八年(813)登进士第。元舆的书奏、文檄、志、铭、记、序、诗、赋,众体皆备,文章现实性强,善于借题发挥,以小见大。《新唐书》本传称他“文檄豪健,一时推许。”《牡丹赋》“时称其工”。
养狸述
野禽兽可驯养而有裨于人者,吾得之于狸。狸之性憎鼠而喜爱,其体茝,其文斑。予爱其能息鼠窃,近乎正且勇,尝观虞人有生致者,因得请归,致新昌里客舍。
舍之初未为某居时,曾为富家廪,墉堵地面,甚足鼠窍。穴之口光滑,日有鼠络绎然。某既居,果遭其暴耗,常白日为群,虽敲拍叱吓,略不畏忌。或马矣黾侻跧缩,须臾复来,日数十度。其穿巾孔箱之患,继晷而有。昼或出游,及归,其什器服物,悉已破碎。若夜时,长留缸续晨,与役夫更吻驱呵,甚扰神抱。有时或缸死睫交,黑暗中又遭其缘榻过面,泊泊上下,则不可奈何。或知之,借椟以收拾衣服,未顷则椟又孔矣。予心深闷,当其意欲掘地诛翦,始二三十日间未果,颇患之,若抱痒疾。
自获此狸,尝阖关实窦,纵于室中。潜伺之,见轩首引鼻,似得鼠气,则凝蹲不动。斯须,果有鼠数十辈接尾而出,狸忽跃起,竖瞳迸金,文毛磔班,张爪呀牙,划泄怒声,鼠党帖伏不敢窜。狸遂搏击,或目抉牙截,尾捎首摆,瞬视间群鼠肝脑涂地。迨夜,始背缸潜窥,室内洒然。予以是益宝狸矣,常自驯之,到今仅半年矣,狸不复杀鼠,鼠不复出穴,穴口有土虫丝封闭欲合。向之韫椟服物,皆纵横抛掷,无所损坏。
噫!微狸,鼠不独耗吾物,亦将咬啮吾身矣!是以知吾得高枕坦卧,绝疮痏之忧,皆斯狸之功异乎?鼠本统乎阴,虫其用,合昼伏夕动,常怯怕人者也。
向之暴耗,非有大胆壮力,能凌侮于人,以其人无御之之术,故得恣横若此。今人之家,苟无狸之用,则红墉皓壁,固为鼠室宅矣;甘醴鲜肥,又资鼠口腹矣。
虽乏人智,其奈之何?呜呼!覆帱之间,首圆足方,窃盗圣人之教,甚于鼠者有之矣。若时不容端人,则白日之下,故得骋于阴私。故桀朝鼠多而关龙逢斩;纣朝鼠多而王子比干剖;鲁国鼠多而仲尼去,楚国鼠多而屈原沉。以此推之,明小人道长,而不知用君子以正之,犹向之鼠窃,而不知用狸而止遏,纵其暴横,则五行七曜亦必反常于天矣,岂直流患于人间耶!某因养狸而得其道,故备录始末,贮诸箧内,异日持谕于在位之端正君子乎。
杜牧
DUMU
杜牧(803-853),字牧之,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出身于仕宦之家,祖父杜佑是中唐有名的宰相和史学家。文宗大和二年,杜牧进士擢第。他的散文多属现实性较强的政论文,多为有感而发,文章寓意深刻,笔锋犀利,条分缕析,明白晓畅。有《樊川文集》传世。
上知己文章启
某启。某少小好为文章,伏以侍郎文师也,是敢谨贡七篇,以为视听之污。
伏以元和功德,凡人尽当歌咏纪叙之,故作《燕将录》。往年吊伐之道未甚得所,故作《罪言》。自艰难来始,卒伍佣役辈,多据兵为天子诸侯,故作《原十六卫》。诸侯或恃功不识古道,以至于反侧叛乱,故作《与刘司徒书》。处士之名,即古之巢、由、伊、吕辈,近者往往自名之,故作《送薛处士序》。宝历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有庐终南山下,尝有耕田着书志,故作《望故园赋》。
虽未能深窥古人,得与揖让笑言,亦或的的分其状貌矣。自四年来,在大君子门下,恭承指顾,约束于政理簿书间,永不执卷。上都有旧第,唯书万卷,终南山下有旧庐,颇有水树,当以耒耜笔砚耒耜笔砚:耒耜,耕种农具。笔砚,书写用具。此处指耕种读书,退隐山林之意。归其间。齿发甚壮,间冀有成立,他日捧持,一游门下,为拜谒之先,或希一奖。今者所献,但有轻黩尊严之罪,亦何所取。伏希少假诛责,生死幸甚。谨启。
投知己书
夫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复曰:“知我者《春秋》,罪我者亦以《春秋》。”此圣人操心,不顾世之人是非也。柱厉叔事莒敖公,莒敖公不知,及莒敖公有难,柱厉叔死之。不知我则已,反以死报之,盖怨不知之深也。豫让谓赵襄子曰:“智伯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此乃烈士义夫,有才感其知,不顾其生也。行无坚明之异,材无尺寸之用,泛泛然求知于人,知则不能有所报,不知则怒,此乃众人之心也。圣贤义烈之士,既不可到,小生有异于众人者,审己切也。审己之行,审己之才,皆不出众人,亦不求知于人,已或有知之者,则藏缩退避,唯恐知之深,盖自度无可以为报效也。或有因缘他事,不得已求知于人者,苟不知,末尝退有怼言怨色,形于妻子之前,此乃比于众人,唯审己求知也。
大和二年,小生应进士举,当其时先进之士,以小生行可与进,业可益修,喧而誉之,争为知己者不啻二十人。小生迩来十年江湖间,时时以家事一抵京师,事已即返,尝所谓喧而誉之为知己者,多已显贵,未尝一到其门。何者?自十年来,行不益进,业不益修,中夜付量,自愧于心,欲持何说复于知己之前为进拜之资乎!默默藏缩,苟免寒饥为幸耳。
昨李巡官至,忽传阁下旨意,似知姓名,或欲异日必录在门下。阁下为世之伟人巨德,小生一获进谒,一陪宴享,则亦荣矣,况欲异日终置之于榻席之上,齿于数子之列乎。无攀缘丝发之因,出特达倜傥之知,小生自度宜为何才,可以塞阁下之求,直为何道,可以报阁下之德。是以自承命已来,审己愈切,抚心独惊,忽忽思之,而不自知其然也。
若蒙待之以众人之地,求之以众人之才,责之以众人之报,亦庶几异日受约束指顾于簿书之间,知无不为,为不及私,亦或能提笔伸纸,作咏歌以发盛德,止此而已。其他望于古人,责以不及,非小生之所堪任。伏恐阁下听闻之过,求取之异,敢不特自发明,导说其衷,一开阁下视听。其他感激发愤,怀愧思德,临纸汗发,不知所裁。某恐惧再拜。
温庭筠
WENTINGYUN
温庭筠(约812-约866),本名岐,字飞卿,太原(今山西省太原市)人,唐宰相温彦博之远孙。自幼聪颖,博学工文,才思敏捷。屡举进士,因为行为不检,又好讥刺达官贵人,故均被黜落。
上学士舍人启二首
某闻七桂希声,契冥符于渌水;两栾孤响,接元映于清霜。感达真知,诚参神妙。其有不待奔倾之状,宁闻击考之功。亦有芝砌流芳,兰扃袭馥。已困雕陵之弹,犹惊卫国之弦。而暗达明心,潜申谠论。重言七十,俄变于荣枯;曲礼三千,非由于造诣。始知时难自意,道不常艰。某荀铎摇车,邕琴入爨。委悴倌人之末,摧残膳宰之前。不遇知音,信为弃物。伏以学士舍人阳葩搴秀,夏采含章。静观行止之规,已作陶钧之业。遂使枯鱼被泽,病骥追风。永辞平坂之劳,免作穷途之恸。恩如可报,虽九死而奚施;躯若堪捐,岂三思而后审。下情无任。
某步类寿陵,文惭涣水。登高能赋,本乏材华;独立闻诗,空尊诣道。在蜀郡而惟希狗监,泝河流而未及龙门。常叹美玉在山,但扬异彩;更恐崇兰被迳,每隔殊榛。徒自沉埋,谁能攀撷?一旦雕于敏手,佩以幽襟。免使琳惭,宁贻蕙叹。潜虞末路,未有良期。今乃受荐神州,争雄墨客。空持砚席,莫识津涂。
既而临汝运租,先逢谢尚;丹阳传教,取觅张凭。辉华居何准之前,名第在冉耕之列。俄生藻绣,便出泥沙。谁言献辂车軨,先期毕命;犹惧吹竽乐府,未称知音。倘更念毛车酋,终思翼长。赎彼在途之厄,仍遗生刍;脱于鸣坂之劳,兼贻半菽。平生企望,终始依投。不任感恩干冒之至。
上萧舍人启
某启:某闻周公当国,东伐淮夷;陆抗持权,北临江汉。或陈师鞠旅,或筑室反耕。然后王府图功,台庭陟恪。犹垂壮烈,尚播雄图。属者边塞失和,羌豪俶扰,烟尘骤起,烽燧相连。犬牙秦雍之疆,虿尾河汾之地。虽登坛授钺,屡选中权;而禁暴安人,殊无上策。相公手捐相印,腰佩兵符。威不搴旗,信惟盈缶。莫不周勤体物,煦妪垂仁。足食足兵,俄成于富庶;惟风及雨,立致于生成。今者再振万机,重宣五教。方从易简,及表优崇。凡列陶熔,咸增拚贺。
从此樽彝着德,钟鼎流芳。四海遐瞻,共卜归还之兆;一阳初建,便当霖雨之期。某忝预恩知,实逾伦等。
罗隐
LUOYIN
罗隐(833-910),本名横,字昭谏,新城(今浙江省富阳县)人。生活于晚唐,28-55岁到处奔波,但终身不得进士及第。其散文作品,笔锋犀利,鲁迅称其所着《谗书》“几乎全部是抗争和愤激之谈。”
秋虫赋
秋虫,蜘蛛也,致身网罗间,实腹亦网罗间。愚感其理有得丧,因以言赋之曰:物之小兮,迎网而毙;物之大兮,兼网而逝。而网也者,绳其小而不绳其大。吾不知尔身之危兮,腹之馁兮,吁!
人杰之言
物之所以有韬晦者,防乎盗也。故人亦然。夫盗亦人也,冠屦焉,衣服焉。
其所以异者,退逊之心、正廉之节,不常其性耳。视玉帛而取之者,则曰牵于寒饿;视家国而取之者,则曰救彼涂炭。牵于寒饿者,无得而言矣。救彼涂炭者,则宜以百姓心为心,而西刘则曰“居宜如是”,楚籍则曰“可取而代”。意彼未必无退逊之心、正廉之节,盖以视其靡曼骄崇,然后生其谋耳。为人杰者犹若是,况常人乎?是以峻宇逸游,不为人所窥者,鲜也。
市傩傩:音nuó,古时腊月驱逐疫鬼的仪式。
傩之为名着于时令矣,自宫禁至于下俚,皆得以逐灾邪而驱疫疠。故都会恶少年则以是时鸟兽其形容,皮革其面目,丐乞于市肆间,乃有以金币应之者。
吁!是虽假鸟兽以为名,其固为人矣。复安有为人者则不得人之金币,为鸟兽者则可以得人之金币乎?岂以鸟兽无知而假之则不愧也,以人则识廉耻而取之则愧焉?呜呼!
越妇言
买臣之贵也,不忍其去妻,筑室以居之,分衣食以活之,亦仁者之心也。一旦,去妻言于买臣之近侍曰:“吾秉箕帚于翁子左右者有年矣。每念饥寒勤苦时节,见翁子之志,何尝不言:‘通达后以匡国致君为己任,以安民济物为心期。,而吾不幸离翁子左右者亦有年矣。翁子果通达矣。天子疏爵以命之,衣锦以昼之,斯亦极矣。而向所言者,蔑然无闻,岂四方无事使之然邪?岂急于富贵未假度者邪?以吾观之:矜于一妇人则可矣,其他未之见也,又安可食其食!”乃闭气而死。
蒙叟遗意
上帝既剖混沌氏,以支节为山岳,以肠胃为江河。一旦虑其掀然而兴,则下无生类矣!于是孕铜铁于山岳,滓渔盐于江河,俾后人攻取之,且将以苦混沌之灵,而致其必不起也。呜呼!混沌则不起矣,而人力殚焉。
龙之灵
龙之所以能灵者,水也;涓然而取,霈然而神。天之于万物,必职于下以成功。而龙之职水也,不取于下,则无以健其用;不神于上,则无以灵其职。苟或涸一川然后润下,涸一泽然后济物,不惟濡及首尾,利未及施而鱼鳖已敝矣。故龙之取也寡。
疑凤台
秦穆公女以吹箫降箫史子台上,后乘凤凰而去,名其地曰“凤台”。吁!神仙不可以伎致,凤鸟不可以意求。伎可致也,则黄帝不当有崆峒之学;意可求也,则仲尼不当有不至之叹。吾知其得志于逋逸间,而秦讳之不书,遂强凤以神,强台以名,然后绝其顾念之心。今江汉间复有史之迹,是愚妇恶夫淫其所以得矣。呜呼!上行而下效,信而有证。故秦之道竟施于妄矣。
道不在人
道所以达天下,亦所以穷天下,虽昆虫草木皆被之矣。故天知道不能自作,然后授之以时。时也者,机也。在天为四气,在地为五行,在人为宠辱、忧惧、通厄之数。故穷不可以去道,文王拘也,王于周;道不可以无时,仲尼毁也,垂其教。彼圣人者,岂违道而戾物乎?在乎时与不与耳。是以道为人困,而对夺天功。卫鹤得而乘轩,鲁麟失而伤足。
君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