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明四家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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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书剑飘零

文徵明、蔡羽北上应试的时间,日益逼近,汤珍、太学生吴爟和王宠宴别于碧凤里汤珍的双梧堂上。想到多少为宦京师的前辈乡友,在帝恩日隆,政事操劳中,有的告老始得还乡,有的竟客死帝都,由家人亲友扶榇南旋;再看看文徵明久病之后憔悴的容颜,几位好友心中,真是忧喜参半,离情依依。汤珍特别请来写真名手,绘写图像;连同先已北上赴试的王守共为六人,由徵明补景,蔡羽作记(注一)。

长兄王守、蔡羽师、文徵明丈的纷纷北上,使养病于石湖草堂的王宠,愈发感到孤单,他在《林屋蔡师衡山文丈偕计北征轺车齐发敬呈四首》中写道:

“祖帐桃花水,征旗枫树林,山河千里目,师友百年心。举世谁相假,离群自不禁;南飞有黄鹄,侧翅一哀吟。”四首之四(注二)。

屡试下第的王宠,在欢送蔡师、文丈之余,心中充满了感慨和矛盾。当楞伽寺的竹亭和草堂落成之后,他那恬静淡泊的天性,和清癯羸弱的身躯,多需要在这依山面湖的清幽胜地,长此隐居下去,到行春桥步月,到虎丘山酌陆羽泉。去年五月和文徵明濯足剑池与崖谷之间,听鸟啭蝉鸣,那种悠然的景象,无时不浮现心头。文徵明剑池纪游的山水画扇(注三),仿佛把他们之间的情谊,物我两忘的境界,定着于尺幅之间,成为永恒的象征。

父兄的期盼,学而优则仕的传统观念,却又使他不得不继续在场屋之间,挣扎颠仆。看着蔡羽、文徵明乃至汤珍、吴爟的满头霜发,就好像看到自己未来的影像;他,像他们一样,科场失意愈来愈深,在士林中的文名德望却愈来愈高,从游、请益者则日众。也许有一天,到了心灰意冷无意仕进的时候,才得循资入贡,为了一份微俸薄宦,离乡背井,奔波于道途之中。

四年前,长兄王守秋闱发解,岁末隆冬,北上幽燕之际,王宠心中就受过一次这样的煎熬:

“去旌日已远,我思郁以纡,冥鸿西北举,离兽东南趋。父母怜我独,友朋慰我孤,眷彼多露言,挥泣想长途;故乡眇何许,异姓乃为徒。”——《赠别家兄履约会试七首》(其四)(注四)

诗中,王宠尽量宣泄心中的痛苦和孤独;小时一起游戏,稍长同隶学官,连裾二十余载,兄弟间很少分离,却为了功名,从此可能竟为参商。

正德十五年王守会试不售,使王氏兄弟离而复聚;事隔三年之后,非只王守再赴春闱,文、蔡也随之扬帆,对王宠心灵的冲激,不难想见。

“茶灶鱼竿养野心,水田漠漠树阴阴;太平时节英雄懒,湖海无边草泽深。”(前已引录)

王宠心情波动矛盾的时候,唐伯虎在正德十一年前后所画的《溪山渔隐》长卷和卷中的七绝,就成了最好的抚慰:

载浮载沉,恍如鸥鹭一般的钓艇,随波逐流的溪边红叶,携琴访友的高士,在溪流瀑布交响中的箫声和笛韵……画中的每一笔一画,都触动着王宠的心弦,产生出微妙的共鸣。他甚至于觉得这幅长卷就是唐伯虎的化身,表现出他那洒脱磊落的性格,也表现出他的落拓与无奈,而终于把一切荣辱,付之于渔樵闲话和红叶清波。

也许由于体康的缘故,近年唐伯虎不但整理旧作,并把年幼独女,许配给王宠的独子王阳;因此,伯虎和王宠非仅忘年知交,也是姻亲。他对伯虎的关怀和崇敬,与日俱增,他把伯虎和自己的画像,一起交付儿子收藏,意思可能是使伯虎百年之后,不致有若敖鬼馁之虞吧?

在开年后的料峭春寒中,王宠既为离情所苦,又为前途困惑,乃把心灵的慰藉,投注在伯虎身上,一遍又一遍地神游于《溪山渔隐》卷中,并以他那清劲典丽的字迹,在拖尾题跋:

“六如此卷,苍润蒙密,淋漓畅快,时一展玩,则心与理契,情与趣会;令日从事车尘马足间者,不无惭负于斯图耶!嘉靖癸未春,石湖精舍书王宠。”(前曾引录)

对曹家巷文府而言,文徵明的轺车北指,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全家都为之不安忙碌起来。

而立之前,生性内向,沉默寡言的文徵明,曾随父亲任所,辗转永嘉、博平、滁州各地。三十岁,父亲病危温州,他当即携医前往,可惜为时已晚,竟未得临终一面。护灵北归后的文徵明足迹,则仅限于苏州与南京往返赴试途中。文森任太仆少卿时,文徵明则趁乡试之便,过江前往滁州省视,此外便是偶尔应邀到无锡华氏、江阴朱氏等书画收藏家的宅第,题跋临写一些古代名作。

此番非仅远上京师,而且荣归之期难定,加以他久病初愈;因此身着重裘,命家仆文旺、文通等随侍在侧,可能就出于妻子吴氏的关怀和坚持。

二十三岁的文嘉,完婚甫两三个月,兼以学业为重;未允远送,大概是做父亲的一分体贴。文嘉难以忘怀陪侍老父往访桃花坞的日子;在梦墨亭、桃花庵中饮酒赋诗。诗成则随意挥洒于粉壁之上。轻歌曼舞于花前、池畔,药栏边和桃林中不时传出几声鹿鸣和鹤唳。醉后,随意在榻上小睡片刻。这时,连一向显得拘谨的父亲,也变得非常随和。

直到文嘉晚年,仍在《和唐子畏韵》中,忆写往事前尘:

“我昔曾过桃花庵,庵中常遇桃花仙;吟诗写画茅茨下,留客时时费酒钱。诗成每向壁上写,酒醉常来榻上眠;春风回首今几岁,屈指经过五十年。……”(注五)

四岁的长孙肇祉,跑前绕后,为了讨祖父喜欢,诵书歌诗,使文徵明最为难舍。

生性耿直,好面诋人过的长兄徵静,自十五年前一场官司后,由于文徵明的奔走息讼,不仅兄弟之间倍加亲爱,性情也颇有转变。其对先祠的拜谒之勤,祭享之隆重,供祀之精慎,则数十年如一日,使文徵明自惭不如。

“虚堂漠漠夜将分,黯黯深愁细语真;零落尚怜门户在,艰难谁似弟兄亲。扫床重听灯前雨,把酒惊看梦里人;从此水边松下去,但求无事不妨贫。”(前曾引录)

文徵明当年那首《与家兄徵静夜话有感》,不仅弟兄把盏时,常加吟咏玩味,耳濡目染的结果,有时刚刚吟了首句,外孙和长孙往往就接着朗诵下去,逗得两老也忍俊不禁。此次远出,徵静格外依恋,执意傍舟相送。一面送别父亲,一面照顾大伯归程,长子文彭沿途随侍,也就势所必行的了。地方官、亲戚、好友之外,加上文蔡二人的无数门生,因此长桥之饯,看起来不仅浩浩荡荡,更温文尔雅,别开生面。

嘉靖二年二月二十四日启碇,三日后,船至丹阳南方的吕城。岸柳虽已发青,其时春寒犹重,徵明力劝长兄回棹。徵静竟然紧握着徵明双手唏嘘饮泣,面色惨沮,仿佛相见无日一般。倒是沉浸于别愁离绪中的徵明,百般安慰,才挥别返航而去。

船过长江,进入南北运河中最古老的地段——邗沟。宜人的柳色,古老的塔影,逐渐冲淡了乡愁。废塚荒祠,不时映入眼帘。欧阳修守扬州时,遣人到邵伯湖折取莲花,召官妓击鼓传花,与诸文士饮酒赋诗的蜀岗平山堂也模糊在望……

“维扬烟水带江湖,仙客帆开十幅蒲;不是白云遮望眼,平山山色本模糊。”——《扬州道中次九逵韵》(注六)

文徵明和蔡羽完全为那些触发思古幽情的山水园林所陶醉,灵思泉涌地相互唱和。

苏州、扬州虽然同属古老的水城,但扬州却比苏州更多一份神秘与苍凉的意味,比生于斯长于斯的吴市,更能引起这两位贡生的遐思。畅游瘦西湖、仙鹤嗉,寻找如谜的竹西廿四桥遗迹后,下榻于古老禅寺之中。

三月五日,舟抵淮安,文徵明写下别后的首封家书,命仆夫文旺赍返;既免家人悬念,也可以使家中不至乏人差遣。此后船行愈北,景物愈荒凉,沿途所见多为荒村野店,随着气温的严寒,思乡情绪,也愈发浓厚起来。又时时担心文旺,不知家书什么时候方可带到。徵静、彭儿是否已平安返家!

所幸淮上好友朱云(振之),以画舫相送达百里之遥。朱云家境富裕,充满才华与豪气,悲歌慷慨,仿佛天鸡野鹤一般;其后在南京和王宠邂逅,两人也立刻交成莫逆。在朱云的伴陪下,他们剪烛夜语,把酒吟诗,旅途的单调和劳顿,也暂时为之消散。到了杨家沟,朱云转舵回舟之后,继续北进的运河两岸,人烟日益稀少。偶尔路过野戍、古城,一阵阵更鼓和凄厉的号角,穿刺于冷风夜幕之间。寒浪冲激船舷,哗哗作响,再加上几声渔唱,听得文徵明和蔡羽壮志全消,只想能遇到南下的便船,把家书捎回去,更希望在梦中,重温江南的蝶舞莺飞,和溪流两岸的如茵绿草。

尤其让文徵明感到沮丧的,乃是出发前就与南京好友顾璘(华玉),相期在淮南相会。但他却船行稍迟,及到淮南询问,方知顾璘已经先发;当时文徵明内心的怅惘,远非笔墨所能形容:

“三月莺啼杨柳湾,维扬春色已阑珊,千金楚客空留诺,百里淮流独见山。旧雨良期吾自后,清风逸驾许谁攀!相思永夜无能寐,明月吹箫度野关。”——顾华玉参政相期会淮南,比至而君已先发。(注七)

顾璘世为苏州吴县人,高祖顾通,在洪武年间以匠作被征,隶属工部;籍贯则由苏州迁为上元。顾璘的才华、干练,以及不为权势所屈、利禄所动的刚毅性格,很像徵明的叔父文森;他们两人在宦途上的起起伏伏,也颇为类似。

小文徵明六岁的顾璘,青年时代得意科场,但弘治九年举进士之后,却自免而归,大肆力学。与陈沂、王书极为友善,人称“金陵三俊”。顾璘无法忘怀苏州故乡,和祯卿、伯虎、枝山相交,与文徵明交尤莫逆。每在南京相遇,则促膝长谈,秉烛夜饮,更相约致仕后移居苏城,以便杖履相接,游山玩水。

改元前,顾璘任浙江布政使司左参政。嘉靖元年九月册立中宫陈后;顾璘此行,乃系奉表入贺,不意道升山西按察使;徵明诗末称其为“顾华玉参政”,想来尚不知好友刻已高迁。但就顾璘而言,此际虽然正值盛年,官运亨通,却已心萌退意;兼程北上,则是以亲老为由,疏请辞官。

两位多年旧友,相期同载进京,一位半生潦倒场屋,年老入贡,冀求微官,效力朝廷。一位却力辞高官厚禄,只求还我闲云野鹤之身,倒也相映成趣。

茅屋之上,升起一抹抹新烟,翠柳、酒旗,在风雨中摆动,冷艳的杏花,隐隐可见;使人不自觉地吟起杜牧的《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行抵徐州古城,时已清明。运河两岸,不时可见扫墓之人扶老携幼,手持鲜花供品。为了寻求一官半职而轻离祖墓,使文徵明又歉疚又感慨。薄暮时分,野风猎猎,萧然双鬓,禁不住阵阵的寒意。梦里乡山、馆外新篁,好像已离开了很久很久。有时他会怔怔地望着镜中新添白发,想着秦末汉初那些逐鹿英雄的古迹轶事;但他实在不知自己到底还能有何等作为!有时又想,虽然年已老大,难立功业,何妨像司马迁那样,书剑遨游,遍历山川,然后整理旧籍,成一家之言。

在徐州,所幸得遇蔡羽乡人;趁其南下之便,付书彭、嘉二子,了却一时的心愿。

时晴时雨中,已经到了济宁北面的汶上地带。

五十几年前,祖父涞水公文洪曾经宿于汶城。文洪诗笔下的汶上,贫瘠而荒凉。空村里面,连鸡犬也见不到几只。残破的土墙,尚不及一个人的肩高。用茅草编成的小屋,更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一家老小,依着坏坑,团而坐。成群结队的牛羊,走过荒阡,大概这就是一家人的希望和生活的依靠吧。随着藁秸哔作响,斜日西风中旋起一缕炊烟;过不了多久,黄黍的香气,便开始在干冷的空气里扩散。

比之此际的汶上,五十年的时光,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改变。独自来到古渡凭吊的文徵明,但见河流漫漫,绿杨芊芊,日暮的风霾,在空中飘动。祖父笔下的汶城,则茫然不知到何处寻觅。

倒是祖父《涞水集》中的一首七律《言怀》,使他倍加感伤:

“十年书剑属飘零,憔悴青衫太学生;有子策名粗毕志,衰年随计未忘情。风尘欺鬓萧萧短,雨雪侵衣漠漠轻;争似归来故乡好,西山自买薄田耕。”(注八)

这首诗当为成化八九年间所赋;其时文徵明年仅三四岁,浑浑噩噩,钝得连句话都说不清楚。文洪、文林父子同载北上赴试,儿子取中进士,在场屋中困顿二十余载的父亲,则仅中乙榜。因此诗里混合了喜悦、无奈而又失望的矛盾情绪。弃乙榜不就的南归途中,年老奔波的文洪,竟大病一场;从《吕梁洪》七绝,文徵明含泪品味着祖父当年的噩梦:

“经旬病体怕支风,兀坐篷窗若梦中,恍忽耳边奔万马,扁舟横渡吕梁洪。”(注九)

他不知这是家族的噩梦,还是大多数读书人的噩梦。他也不知道这种梦有没有醒来的一日;但是,他确实知道,他正进一步走进这种梦中。祖父的《吕梁洪》,说不定就是他归程的渡口。

尽管汶上的荒凉,文洪当日老、病以及潦倒的诗篇,使文徵明唏嘘惆怅,但接着十日的汶上行舟,却使他拋开多日来的愁绪。春色不仅到他梦寐中的江南,连山东道上也现出一片花香鸟语的暖意。在蔚蓝天空的映衬下,呢喃乳燕,穿梭于晴洲嫩柳之间。一池池的新水,恍如置身于江南。偶尔的几声蝉鸣,使他很想脱下征衫,好好洗涤一番。

魏家湾,博平县城西北,属于博平县地。

码头上,文徵明邂逅到愁容满面的王守。此时南归,显得科举途上,又一次重挫;两年后,势必像候鸟一般地重临北国;季节则在严冬,一反候鸟的春来秋去。由于王守船行甚急,想要写封家书,或寄诗王宠都来不及,只好怅然若失地挥手作别。

博平县是文徵明旧游之地;那时,他只十三四岁的年纪,祖父丧期满后,随侍父亲文林前来赴任。无论比起苏州或文林首任令尹的永嘉,博平都显得偏僻而简陋,学风不振。文林到任前,六十年间得中乡试的秀才,寥寥无几。正当志学之龄的文徵明对父亲兴办学校,政余亲至泮宫为诸生讲授课业,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和长兄徵静,也时在听讲之列。最令这两位少年兴奋不已的,莫过于砍伐梨树的事:

博平产的一种梨,味极甘美,既是地方的口福,也是一般人家的生息。怎奈有人把梨献给某中官之后,地方就不得安宁;食髓知味的中官,不但一再骚扰需索,且想让梨农纳以充贡。文林深知此例一开,民将不胜其苦,索性劝果农把行将招灾惹祸的佳种,悉数砍伐,让上至帝王贵冑,下至中官百姓,谁都无法向往。

文林为了保护地方民众所出的高招,朝野知者莫不称快,两位少年公子,更为父亲的苦心和出人意料的绝妙招数,倍感骄傲;文林的宦途却因此举变得崎岖坎坷。

依照当时的考绩,文林政绩卓著,成化皇帝也有意擢升这位耿直敢言的山东令尹为监察御史,但为他所得罪的王府和中官,却谗言不断。认为做一个地方小官尚刚讦若此,位列职司风宪的御史台时又当如何!

朝中忠贞之士,多望以文林磊落的性格,在整顿政风与朝纲上能有一番作为的时候,朝廷令下,只把他补了个微不足道的南京太仆寺丞。

转眼四十年过去,两鬓如丝的文徵明,思及往事,自然又像黄粱一梦。兴学、凿渠,压抑豪强的诸种政绩,虽然由博平乡贤直讲孙奭等,刻石学中,并为祠以祀,但已无父老再讲论文令遗事,更不要说那些新进后生,对往日情景的懵然无知了。

多日晴暖之后,忽然一夕风雨大作,运河中春水暴涨,两岸泥声滑滑,随处可见的青枫树根,也顿然为泥沙掩没。人们重又裹上重裘,好像严冬再度来临。瑟缩在舱里的文徵明感觉北方气候,令人实难想象。浮现在他眼前的,则是吴江的香羹春鳜,楞伽山的青青梅子:

“江梅千树绕楞伽,记得临行尽著花;青子熟时应忆我,绿阴成处正思家。……”——《怀石湖寄吴中诸友》(注十)

一、《朵云》第三期页一七八,周道振编《文徵明年表》。表中举列其事,未注资料出处。按,王守已于元年冬天北上赴会试,嘉靖二年四月四日,南旋途中与徵明邂逅于山东博平县魏家湾。双梧堂之饯,王守在场的可能性极微。故本文设想王守像可能据王守他像补入。

二、《雅宜山人集》页二二〇。

三、《石渠宝笈》页三三二。

四、《雅宜山人集》页一四。

五、《文氏五家集》卷九页一,四库全书,商务版。

六、《甫田集》页二四一。

七、《石渠宝笈》续编册四页一九九九。

八、《文氏五家集》卷一页一五。

九、《文氏五家集》卷一页一三。

十、《甫田集》页二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