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赵之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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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梦鹤

大约光绪五年岁暮,之谦交代完鄱阳县务,回南昌与家人团聚度岁。

《江西通志》的修正工作,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准备夏秋之际,以缮正本送军机处,呈皇太后及光绪皇帝御览。同时准备开雕刷印。新年过后,之谦即投入志局工作。张公束、董觉轩和他居处相去不远。之谦看书,裁稿,考证误谬,调阅江西所属州县资料,遇有应修应补的地方,或发现新的资料,立刻写成书简,命家仆送给几位编辑。

他和公束、觉轩往来最为亲密,仿佛对待胡澍一般。手札中可以见出他们酒食相呼,需要时家具、衣服可以互相借用,生病时,之谦赠以特效药或秘方。

南昌府列女传,及府志五册送去,请详细一勘,应移改处尽改之。或裁纸补缀言可钞。此上公之束仁兄同年。弟赵之谦顿首这是典型的谈志局公事的札子,可以显示出之谦充分授权的行事风格。

有时,考、校《江西通志》以外书籍,他们也互通有无,藉短笺相互切磋。

湖州府志金石略,今早费大力寻出(分作三处收之,故遍觅不得也),所欲考者,在第五卷(已折角),大约仍是错也。然略一翻阅,必有可益尊著,请悉心阅之。此上觉轩仁兄。弟赵之谦顿首之谦这类手札,多不署年月,但由于信笺上印有双钩“大唐永隆造像记”及小字“光绪庚辰听邠馆制”,可资判断作于光绪六年。

除志局工作交代,切磋彼此著作,代找书籍资料外,之谦也经常在信中诉说病痛和心中的苦闷:

觉轩仁兄先生左右:顷奉手示及余生录写本,感甚,感甚!弟自前月头风大作,两耳烂而后聋,服药数十剂,头风止,而耳烂如故,聋则少差矣……

董觉轩除深厚的学术造诣,之谦更佩服他的修养;他告诉礼严:

觉老天下无敌,仆则舟中皆敌,不敢不慎也。

可见之谦性情耿直,言语犀利辛辣;之谦自知“舟中皆敌”,也为后来某些人对他落井下石留下了伏笔。

之谦在志局忙碌之际,曾去信给向他征法书的何绍基弟子,谈及自己的字体:

弟于书仅能作正书,篆则多率,隶则多懈,草本不擅长,行书亦未学过,仅能稿书而已。然生平因学篆始能隶,学隶始能正书,取法乎上,仅能得乎中,此甘苦自知之。

之谦所说的“稿书”,是一种行草相间的字体,晋卫瓘采张芝草法和其父卫觐的书法,为“草稿”,同时代的书家索靖,也擅草稿。作文起草与手札之类,多用草稿或“稿书”。

尤其在江西,之谦所写稿书最多,成为他在书法上一种特殊成就。

之谦在鄱阳时,与任官广信府的友人季仁为文学交,书札往来,辨难唱和。

光绪三十三年,季仁族孙伏民取出家藏之谦尺牍百余通,欲携往上海印刷,以广流传。最难得的,其中有六七封以蝇头小楷书写的手札,为之谦生平仅见。不意在渡鄱阳湖时撞翻了船,之谦尺牍也尽沉湖底。伏民痛心之余,只有浩叹:

虽言浩劫,因知稀世墨宝,造物所不容久在人间也。

并重新搜集之谦寄给他亡兄(伏民之兄)手札付印。世人对之谦稿书的珍爱,从这个故事中,可见一斑。

之谦壮岁,与魏锡曾交往密切,书札往返,讨论辩难。到江西后,日常庶务,多与舒梅圃、杨杏帆在信中托付和商量。有关志局及著作等事,经常和张公束等编辑研议。其后各家简牍,多为嗜书之家,收罗印影面世,将之谦千姿百态,造诣高超的稿书,公之于同好。

论者以为:

叔先生书,古茂旁薄,整饬矫健,久已有口皆碑,惟所流传者多整楷而少散行。兹册乃其中晚年与世往还之手札墨迹,寓整于散,藏风骨于姿态之间,尤为瑰宝。

——汪仁寿跋《赵叔手札真迹》

会稽赵益甫大令之谦书,融冶南北,妙蹑自然,视迩日书流,削圜成觚,诎曲耳势者,气象迥殊,庶所谓萧洒流落,翰逸神飞者已……

凋疏跌宕,弥复有晋人散髻斜簪意度。书中类多瘦词隐语;栖迟下位,涉笔触讳,其抑塞磊砢之概,尤足为才人不得志者发涕也。

——冯并跋《赵叔手札》

后边的跋,不但论之谦书风独特,更点出之谦手札唯恐触犯上级忌讳,为自己和朋友惹来麻烦,所以信中多用隐语,使局外人不能尽解。

光绪六年二月,之谦在南昌家中,咳喘宿疾,突然发作,服药之后,反而更加厉害。咳得无法入眠时,只能终宵拥被而坐。

四月廿四夜,忽然梦见出门,沿着大道前行。远望江湖,浩浩淼淼,无边无岸。他向村民问路,答称由此前行,便是“鹤山”仙人之都;往上行则为山内,向下走便是山外,并告诉他大道迂回遥远,可以走捷径。

在乡人前导下越走越黑,像走进枯井一般。他表示不能走捷径,还是回到大道吧,带他抄小路的人,就此消失不见。

终于又遇到了人,询问鹤山,其人不答,仅在掌上画字,摇头自去,之谦依旧一头雾水。

其后,又有人为他指向一隅,他依照前行,却突见百仞石壁上面,凿有“山”二字,他虽然不解其义,但知道可能是走错了路。如此又摸着石壁走了一里左右,见到一老者闭目趺坐茅舍中,二仆侍侧。之谦问山内外为何地,鹤仙又是何样,一仆答称:

“君非此类也;山外地近,明当引君游,可宿檐下。”

天色微明,一位仆夫扶他走过一座山,山前溪水清澈见底。仆夫并不缘溪而行,带他攀立山腰盘石上。只听空中响声大作,有如烈风一般。之谦抬头一看,鹤群飞舞而出,羽翼蔽天,他问有多少只鹤,仆夫说:

山外鹤不知其万亿兆也,此皆膺箓者,近已一千七百二十有九矣。

随后,清唳时发,变化很大,齐向前溪飞过。之谦偶然俯视溪中,赫然发现一种怪异现象:天上飞的全都是鹤,但水中倒影则是鸡、鸭、鹅乃至螳、虻、蜣、螇之类,无所不有;至于鹤影,却百不得一二。他怪而问仆,仆夫郑重其事地警告之谦:

毋多言,此为“地镜”;不与君缘溪,以是也。

之谦勉强仆夫一同去照地镜,之谦自视镜中影像依然是人,再看仆夫,却变成一只小小的发环。之谦认出那是“脉望”。

传说书中的蠹虫,三次吃到“神仙”字样,就会变成脉望。从发环似的脉望这里遥视天上的星星,星星便会陨落,可从星中取得仙丹度世。

之谦拍拍仆夫肩膀,连呼“脉望”,仆夫大不以为然地说:

知我视君又作何状?彼自视,亦皆鹤也。

并警告之谦:

察见渊鱼不祥,不如忘之。

二人循原路返回茅舍,老人已在拱手等候,之谦求处世之道,老人说:

不鄙非仁,无仁斯辱,不媚非智,无智斯卑。

之谦无法理解话中含意。但见茅舍之侧,乱堆着一些书籍,心想也许可以从中找到秘笈;先是翻不开,翻开后只见一片空白——原来是无字天书。正大惑不解,老者说:

三十年旧约忘之耶?天下事待君仅有此耳!君家元叔有言:“且各守尔分,力所穷时,巨将不胜,轻则易举。”

之谦表示,无奈身患重病,如何践约?老者指示:

东壁下有丹篆二十四,记之当瘳,人诵一过,能洞见鬼物。

之谦一看丹篆二十四字箴言:

奇已鸧大复豖翳纤儿作是子鸟所踯弓则弛伎止斯吾怜尔刚刚读毕,但听大呼一声:“知否!”顿时从梦中惊醒。

之谦剔亮灯心,濡毫把适才之梦,完完整整地记了下来。回想梦里情境,玄奥之中,似乎又透着些事理。

大道迂远,走捷径的结果却导入枯井般的暗途。

神秘的“地镜”,可以照见他人的面貌,却照不见自己的本相。

地镜中的鸡、鸭、螳、蜣、螇之类,却是天上翔舞的膺箓白鹤的投影,而鹤并不自知。

“察见渊鱼不祥”,“不鄙非仁,无仁斯辱,不媚非智,无智斯卑”,这些玄奥语句既发人深思,又不能尽解。

“三十年旧约忘之耶?天下事待君仅有此耳!”这岂不是相约搜书及刊书的亡友孙古徐的口吻?他不禁联想到那些杂乱堆叠着的无字之书。

君家元叔有言:“且各守尔分,力所穷时,巨将不胜,轻则易举。”

同治十一年,之谦曾楷书赵元叔《非草书篇》四屏,到江西后,贻赠缪梓之子缪芷汀,之谦在书后识:

家元叔《非草书篇》,同治壬申录于京师,芷汀都转运索观旧作,即以呈政。之谦元叔是位重视实学实用的人,反对专注于草书:

试四科不以此求,备征聘不问此意,考绩不课此字;徒善字既不达于政,而拙草无损于治也。推斯言之,岂不细哉!

元叔甚至把文人雅士珍爱的草书,看做玩物丧志:

夫务内者必阙外,志小者必忽大,俯而扪虱者不暇见天;天地至大而不见者,方锐精于虮虱,故不暇也。

由此以观,梦中老者所引元叔的一段话,对穷途落魄,失意于宦海的之谦而言,可算是至理名言。

五年初秋,鄱阳交卸已成定局,心灰意冷的之谦曾去信给友人:

近因愤郁,且恐老病,诸事不成,将有《悔读书斋丛书》之刻,已发一种,写样矣,异时寄与并告知。七月初八日

信中所刊的丛书首部,为新化邹汉勋的《艺斋遗书》。

梦鹤之后,之谦自知此生唯一不假外求,可能完成的愿望大概就是刊书;他在丛书总序中誓言:

爰发愤陈箧,取旧时所得卷帙至简者,编为丛书,间附鄙著,冀匿瑕秽,写付墨板决自今始。宽之时日,依次付刊,当岁有成书。赢缩作辍,准资有无,毕愿何期,与年俱尽。

此外,他把原定的《悔读书斋丛书》,更名为《仰视千七百二十九鹤斋丛书》。“仰视”,带有冷眼旁观的意味;看那些意气风发的翔鹤,何时露出投射在地镜中的本相。

之谦所刻丛书,辑入自作两种《勇卢闲诘》和《张忠烈公年谱》。

考据鼻烟的《勇卢闲诘》,前有同治七年七月完稿时,始倡议撰写此书的祁之的序,说明之谦此著的动机与写作过程。其次是《江西通志》编辑之一绩溪举人程秉铦的序,诠释《勇卢闲诘》的义含,他说:

闲诘云者,淮南之佚,单文廑存,散见他籍,鼻烟遗事,罕著篇册,太史公所谓,书缺有闲,闲则诘之,儒者之责。

又释“勇卢”:

勇卢者何?龙鱼河图云:“鼻神”之号,呼之九过,恶鬼自却者也。

书后之谦附识的简单数语,使人为之叹息:

吾友董觉轩悯其无成,屡劝写定;检点旧囊,此颇完具,遂付手民。惜季闻(祁之)已归道山,不及见矣。光绪六年五月,叔识《后序》,由好友董觉轩(孟如)执笔,并就所记有关鼻烟掌故,附入其中,增加趣味。时为光绪六年六月,也正是《江西通志》缮正付雕的时候。

《张忠烈公年谱》,是最足以反映潜藏之谦心中的民族意识的著作。

清代文字狱,是汉民族挥之不去的梦魇。远自乾隆中叶,便收缴禁书,之谦在《张忠烈公年谱》前言中写:

遗黎私记,穷里复壁,罔敢伏匿,抽毁既定,残百一,今亦半归灭没。

因此,非仅富民族意识的禁书,不敢私藏,有关言论,自然亦噤若寒蝉。

表彰南明烈士张煌言(即张忠烈公)和张肯堂,是在他少年时期,听叔祖及乡老讲述他们从容就义的故事后,就萌生的意愿(见本书第一章)。

之谦到南昌后,正值董觉轩修《鄞志》(《宁波志》),董氏所据《张忠烈公年谱》出乾隆年间庶吉士全祖望所辑书内。全氏不但是宁波著名学者,而张煌言女儿,为祖望诸母,祖望自幼聆听张氏讲南明史事,故祖望有关著作,审慎而确切。

觉轩和之谦均认为年谱中,误谬百出,恐非全氏所辑,定为他人托名之作。之谦虽然早年所搜《奇零草》、《北征录》、《冰槎集》等张煌言著作,散失殆尽,但他仍就可能找到的资料和记忆所及,完成年谱。他在前言中表示:

忠烈之自序《奇零草》也,曰,思借声诗以代年谱;窃仰斯旨,闻疑载疑,愿有述焉。证诸本集,期可征信,旁及异闻,有资考索。仍其是者,去其诬罔,别为年谱一通,以竟全先生之志,慰忠烈于九京也。

谥忠穆公的张肯堂,一门殉南明事迹更为惨烈。仅其十六七岁的裔孙张茂滋,奉遗命逃出以保宗祧,其逃亡经过,实乃人间炼狱。《余生录》,即张茂滋记述南明乱局,目击一门殉国的经过,以及所到之处对他冒死相救的仁人义士。

之谦幼年,读双韭先生文章,知道有《余生录》这本书,却始终没有见过。也是到江西后,才由董觉轩口中得知《余生录》尚在人间,并写信给宁波友人,代之谦抄录一册付刻,不能不说是一种因缘。

光绪六年下半年,之谦病仍时好时坏,但编书、刻版及通志雕版印刷工作,也迄未间断。

巡抚李文敏奏呈朝廷的《江西通志》缮正本共一百八十五卷,分十八门,于六年九月初一,由军机大臣奉旨,简单批了个:

知道了,书留览。钦此

这就是赵之谦和许许多多志局同仁忙碌八年的结果。之谦估计,到这年年终,可以刻到三百万言,大约七年六月可以刻完。这既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也是一个漫长的等待。在等待中,有些志局的协辑、分修、分校、复校、司局同仁,纷纷外放到江西府、县接篆,然而之谦却独得上司“青睐”,命他仍到志局完成未了的工作,并加了项评文的工作,非到明年三月,无法交卸。

这意味着他全家大小、佣仆、轿夫,又要靠他三十金月薪,及举债度日。

之谦原以为可以轮委到他的县份,已经开缺给了别人。更有门路的人,可以连任数任知县,到处留下亏空和烂摊子,而他原想再做一年,不论盈亏都自行引退,远离官场的计划,也顿时落了空。

推其原因,是长官相待优厚,但下面却小人用事,需要攀附、贿赂,才分得到优缺;之谦鄱阳卸任前给王莲生信中就说:

又其用事者,风火卦所谓小鬼难当。

之谦在江西写给友人信中,说过上官对他仁厚,但也不止一次说“小鬼难当”,也就是说刁难、索贿,多出于幕客之手。

以光绪四五年间江西巡抚刘秉璋而言,刘氏大约于光绪六年前迁为浙抚,光绪十一二年继丁宝桢之后,迁为四川总督,治川长达九年。

《近代名人小传》作者沃丘仲子,并未谈到刘氏于江西、浙江抚署所为,却详论他在四川的治绩和部曲的跋扈:

秉璋继丁宝桢督四川,一反所为,纳门包,勒供应,甚至卖鬻差缺。治蜀亦九年,兵骄盗肆,吏玩官偷,蜀之君子,至今言之有余恨。

又谈到刘秉璋的心腹:

其鬻官为司线索者,则署提督钱玉兴,秉璋撕养卒也,时称为“玉兴钱店”。营务处道员徐椿荣,以粗士受知者也,以字为杏林,时称为“杏林药店”。芙蓉书院院长叶某,原籍桐城,皖同乡也,以字变生,时称为“变生书店”。凡官吏通此三店,皆居腴缺。

刘氏在川政绩如此,在江西时如何,也就不难想象。

之谦金兰友礼严,在《五余读书廛随笔》就指出一位于江西抚署中,历经刘坤一、刘秉璋和李文敏三任巡抚,在幕十余年之久的长命“小鬼”:

惟抚署幕友高君杏村(隆),亦吾越人,历在节署十余年,亲戚故旧互相援系。李中丞(李文敏),性情长厚,权偏重于幕友。叔非特不屑攀附,且不直其所为,势成冰炭。然高以叔名重,且系同乡,实亦未敢开罪也。

之谦无论科举、事业,某些同乡的阴影,似乎永远笼罩在他的四周。高杏村的魔咒何时才告解除?礼严写:

迨李中丞被劾,高亦见逐,潘伟如中丞莅位,因素闻潘文勤(按,指潘祖荫)称赏,遂列叔于荐剡,委署南城。

不过,这已经是光绪九年冬天的事;之谦生命,也进入了末季。

光绪六年四月,之谦梦鹤前,与张鸣珂讨论《凡将篇》,那时之谦病情、心境都比较好,主动为鸣珂书摺扇一把,写得满满两面,有一千三百八十余字,剩下题款位置太窄,所以只盖了方同治九年刻的“叔四十岁后作”小印。然后长叹一声说:

已长十年矣!

这是到江西后,首次为鸣珂书扇。

其后,又为鸣珂作扇、书额三件,但均无年款。

《梅花芜青》纨扇,数枝斜垂的梅花,一个带叶的红萝卜,寓有福寿双全的意思;款题:

戏用冬心画意成二种,为公之束仁兄同年,以沰墨点华,盖取黄鹤山樵法也。叔记楷书临高湛墓志,纨扇上画界格,楷书五十四字,后以行书落款:

公之束仁兄同年属书,节临高子澄志,信笔涂抹,少存古意而已。之谦张鸣珂斋名“寒松阁”,晚年所著谈艺录,即以《寒松阁谈艺琐录》为名,是近代记录艺术家及艺林掌故的名著。之谦为他隶书“寒松阁”横额,使书斋生色,与张氏谈艺录,两相辉映,也足见赵、张二人交谊之深厚。

光绪六年九、十月之交,张鸣珂也以盐提举衔,轮委为南昌府奉新县知县,之谦一方面依依不舍,一方面尽力为他张罗赴任所要准备的一切;他在信中嘱咐:

轿子必须新做,切勿太省,以为地方指点。

弟处签押房方衣橱有一口;此必不可省之物。

抬箱存局者转可不买;外县无须此也。

帐幔弟处可分,铺垫等件尚有价,打折可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