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又出现,将这俩老小一起往外哄,警告说:搁十几年前你俩这就是流氓罪!你们这是破坏和谐社会知道不知道?再耍流氓我就把你们抓起来,你俩这是公然调戏人民政府!警察说着愤然指指身后派出所墙上挂着的国徽。
老头并不关心政府,此刻他只关心情人的态度。他希望情人能理解艺术,能理解他的苦心孤诣。老头深情地看着情人。
情人对他怒目而视:我要告你******!
老头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从来没有人为情人流过眼泪。从来没有人不顾一切地爱上他。哪怕只是他的身体!情人伸出手为老头擦一擦眼泪,沉沉地点点头。
情人从此爱上了这个老泪纵横的家伙。
情人追求过女人,知道男人女人之间爱呀爱的其实就是那点事,可是情人没跟男人谈过恋爱,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老头将情人接回家的第二天,非常直接地告诉了情人怎么开始——先把衣服脱掉。情人大悟,原来可以一步到位直接从脱光开始的,门一关便可以坦诚相见。男人与女人有时会扭捏,但男人对男人总是会豪爽。
情人干脆地脱完衣服,接着扒下正对自己身体啧啧乱叫的老头的衣服,脱完还亲了老头一下额头。老头立刻明白,情人或许爱上自己了。老头只是觉得这个人的身材和状态正是自己多年寻找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感觉,当他遇见情人,他发现终于找到了,于是趁自己死之前要把这些情人馈赠的灵感表现出来。他已行将就木,但他希望他的艺术可以永生。
他只是希望情人做一次他的模特,成全他垂暮之年唯一的念想,没想到情人会是同性恋。他没法跟情人解释,担心这样会伤害到情人,他要的是情人情绪正常时身体散发出的单纯而艺术的灵气,他不希望有任何别的情绪掺杂其中,导致情人整体感觉的不和谐,于是迁就变得无可奈何。
两个月后,老头大愿将了。老头雕塑了一个中国的《大卫》,这个雕塑带来的光荣将会前无古人。雕塑初现雏形之后,老头开始做一些后期的艺术修改。那一整个时期情人一直陪伴在老头的身边,做起了老头的助理。老头很忙,情人却很享受二人时光。情人画功很好,有时候还可以给老头做一些艺术及美工方面的意见,老头并不是一整天一整天全部投入自己的艺术世界的,对于一个已经英雄末路的人来说,精力渐渐成为一种奢侈品,因为有情人在侧,老头不得不尽量分出一部分时间给艺术世界之外的二人世界,而二人世界里,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使两个人都不无聊。无聊是个可怕的东西,如果没有什么可供消遣的东西,彼此销魂就变得有可能。老头生理上下坡路已经走的差不多,而情人还在上坡的路上,显然老家伙已经不能再享受年轻人的冲动了,何况情人是个男人。还好情人画功尚可,作为雕塑的基本功就算已经掌握了一半,于是二人世界的时候,老头就主动教起了情人雕塑。
情人是个对艺术很敏感的人,敏感来源于任何形式。这给情人的好处是使他对雕塑上手很快,从做脚架到中心线到三角支架,从区别泥巴到调节粘稠到扶泥上架,从片刀到刀法到各种各样的刀和刀法,情人掌握的很像那么回事,这令老头很高兴。“中国的《大卫》”已基本完成进入最后一个流程,而情人的状态又很好,这令老头异常的亢奋。老家伙每日只有八个小时的精力,他却挥洒了二十三个小时的激情,第二十四个小时的时候,他挂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年轻时候可以持续奋斗七十二个小时的他,老来居然连三分之一的体力都没有剩下,而且过把瘾就死。
老头子在工作室含笑猝死之前,他居然还留了遗书。遗书说明,“中国的《大卫》”已经完成,就取名《中国的大卫》,其所有财产,均留与“情人”支配,不留子女一毛钱。
情人为老头的死哭了一整个白天,因为他给他以爱,还给了他艺术的希望和手段。然后情人又为老头的遗书哭了一整个晚上,因为老头的儿子在黑社会做大哥,女儿在洗头房做妈妈,老头子光是一栋房子就能卖一百万,给他这么多还不如给他少一点,这样他一分钱都拿不到。这亲爱的也是的,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个儿女男盗女娼,沟通起来恐怕没有一个喜欢文明的方式。
翌日,谈判的人到齐了。这场舍财还是舍命的谈判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取消,只因地球的转动而到来。情人一句“财产我都不要”首先把自己转危为安,然后强调他只要《中国的大卫》,另外要三万块作为劳动的报酬。老头的儿子绝不打算将那位裸男的雕像立于家中丢人现眼,损自己黑社会大哥的威名,而三万块虽说不少,但一众小弟移地姐姐洗头房,数日便可省下如数泄欲的成本。与姐姐一商议,当即与情人握手,马上与情人分手。
情人拿到钱,忽然又发现《中国的大卫》绝不是一己蛮力可以对付的,情人说:我要一辆车……
姐姐大喝:你还要车!
情人想解释,自己是需要车帮忙搬一下,希望他们能安排,但显然那兄妹两人已不肯其在这个屋子里再多说一句话,弟弟打断情人哆哆嗦嗦中的三个“我,我,我”,说,啥也别说了,快闭嘴吧,外面一辆我拉兄弟的皮卡,你会开的话也他妈给你!
情人开车一路感叹,艺术诚可贵,爱情更值钱!
《中国的大卫》以五十万拍与一个叫西雅图的收藏家。西雅图说,老头子外号“五星红旗”,作品一共五尊,每个都是值得典藏的传世之作。“五星红旗”已二十年没出过作品,只出过一句狂言,说“天下留与我老红旗划时代”。其实这二十年来这个时代已被一众愣头青年划得满目疮痍残破不堪,唯老红旗还保留了一寸纯洁之地,可如今他也划时代了,我西雅图这五十万花的真是百感纠结。二十年,老红旗用罗丹创作《思想者》的时间精力,完成《中国的大卫》,我相信,优秀的营销策划宣传,一定不会辜负了老红旗这个新时代的意义。
情人认真地觉得任何时代都没有意义,意义属于商家和收藏家,有时这两家还是一家。但是目前的情况是,这艺术的残破时代中的一刀,已跟他发生了五十万块钱的关系,这意味着,他有钱找一个女人为其献身艺术了。
钱到手后,情人等不及黑社会盗男娼女找上门来,立刻动身隐姓埋名于北方一个小城,在那里,情人花四十万买了一个宽敞些的房子,两室一厅,南北通透全明设计。客厅很大,情人本来打算将工作室设置在那里,但是他偌大的房子居然没有玄关,这样一来任何人一开门便直视其工作进程,这非常影响他工作的情绪,于是情人把工作室搬进了稍大的卧室。几日后情人又购入工笔颜料刀具塑泥三角架等一应绘画和雕刻的设备,他只差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了——他要雕塑一个中国的“圣母玛利亚”。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的艺术家们先知先觉,引导了一股山寨潮流,从此山寨年年有,只是近年特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