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响起,粗犷、热烈、雄壮的一段曲子飘过,司仪踏进节奏里,扭扭屁股附和一下这个曲子——他其实更喜欢《一枝花》,他其实不喜欢陕北曲风,可是这只唢呐队伍跟了他半个世纪,从他还主持葬礼的时候就跟着他,他一直就想跟这酷爱玩陕北的糙爷们儿们玩决裂,可是他越是出名就越是不能跟这只从自己还没出名就跟起的乐队发火,这会引来非议,晚节是比快乐更重要的东西。司仪经营自己的声誉半百,奋斗到如今,没有什么比捍卫晚节更重要。人们对某个东西越敏感,整个人就越脆弱,如果有人要怀疑他的名誉,他会急的流鼻血。
曲声落定,司仪大声宣布 :有请!我们今晚的星!
黑色油画布终于拉开。柿子和鸡蛋分开,易燃易爆四个字也分裂开来,和谐社会就要到来。这个时候人们渐渐发现不对劲了,因为油布后面竟然藏着被无数倍放大了的《情人》,足足五米多高,贴了整整一面墙,台下众人纷纷掏出相机和手机借以瞻仰,镁光灯的声音和模拟镁光灯的声音顿时响成一片。
司仪在看到《情人》那发情之处的时候就已瘫坐于地,台上嚎啕之声埋没于台下嘈杂。已经有人拍完照片报了警。
王老五见效果还不错,便高举双手,击掌三下,油布立刻又合上了。顷时,油布又打开。
台下一片静默。王老五表情也变得肃穆。正在去找王老五算账的司仪嚎啕的声音被这个世界的突然安静数倍放大,这哭号的声音把司仪自己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只见一个精壮的小伙子赤身裸体靠着《情人》立于台上裆下,摆着一个大卫的造型,后面的《情人》上也多了几个字,“不要以为你什么都没看到”,画布两侧位置还赫然两个超大加粗严肃的宋体字“训,戒”。司仪转回身悲愤地看着王老五,突然喷血,一招对穿肠,时间长达一分钟,仿佛井喷,喷了王老五满脸一身。王老五早将这预测在内,泰然自若,任他喷完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掏出手帕擦一擦脸,然后又掏出手机在键盘上按下“120”。
人们终于被司仪惨烈倒下的一瞬惊醒,整个世界仿佛为一个人,瞬间从死一般的沉默中爆发,场面登时大乱。
一名老记者刷地从相机里拔出内存卡扔在地上,由于太过激动以致动作和表情有些不和谐,双手有些抖,相机差点掉地上,刚要补上两脚的时候突然听到镁光灯的声音和伪镁光灯的声音又响成一片。老记者醒悟,要哈腰去捡回内存卡,却突然被人撞倒在地,于人海之中再也站将不起,任后面汹涌的人群践踏。
那一对被撑到倒下的恋人努力站起来踮起脚尖于人头缝隙中窥视里面发生了什么,当终于成功时猛地瘫坠于地,趴在地上狂吐,蛋黄蛋清柿子铺了一地。
人们拍完照之后匆匆离去——有些东西看一眼或者让相机看一眼就好了,这个世界因为多看了几眼而发生的误会还不够多吗。
人群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一世英名毁于这个被自己吹成不朽的夜的司仪,被人踏断数条肋骨奄奄一息的老记者,那一对仍然在狂吐不止已吐到大前天吃过的面条的恋人,还有一个神情诡异并着军衣军帽这样奇装异服的老头。情人专业而专注,一动不动的表演着大卫,余光瞥见那个一直盯着他的裸身春色盎然于脸上的老头,忍不住悲从中来。而王老五团队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因为大家事先并不知道情人身体的最重要部分与《情人》有根本的出入,人群开始躁动的那一刻,他们愤然离去——演出失败没有关系,但这简直是对行艺的侮辱,是对整个团队的侮辱!他们不能接受行艺被诱奸的事实。王老五本以为自己导演出来的血衫将会跟“情人”一起成为早报的头条,但是最后情人告诉他,他自己导演的这血衫将使他在业界从此抬不起头来。王老五以后可能连女朋友都找不到了。司仪真想对王老五说:你丫真狠!王老五真想对情人说:你丫真狠!情人真想对这些不懂艺术的人狂喊:你们丫真狠!
一个小时后,120赶到现场。老记者残留一口气一直等到救护人员赶到,终于闭眼,总算他妈可以瞑目了。两恋人倒在自己的饭泊里,胃酸的味道有些刺鼻,救护人员费半天劲找出防毒面罩才慢慢接近他们, 救他们于自己的呕排物之中。由于他们相互把对方吐了一脸一身,救护人员只好戴好防毒面具戴上手套拉住他们的手拖了出来。
又过十分钟,警察终于来了。王老五原来的策划是,一直到警察出现这场演出才算结束,情人爱岗敬业,一直到众警察将雕塑一般的他抬进警车里他才放弃大卫的姿势。这期间情人注意到那个老头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裸身,没想到真正喜欢看他演出的只有这么一个对他身体感兴趣的老头,这让他觉得非常悲哀。
情人也没想到,看上了他裸身的老头会在隔夜便为他赎身,而且这个老头将成为他自进派出以后所见到的第一个操着人类行为规范和文明的人。派出所的待遇比收容所还恶劣,禽兽进去也要被兽行的,而这些搞治安的人却永远不会被治安一下。
情人出来之后,老头告诉他,你已经被行艺圈集体封杀了。封杀是一个人一个部门或者一个单位的权利,你一个人被这么多人行使了这暴权,这真了不起。老头还告诉他,我并不关心这个。我只在乎你的身体!
情人是卖艺的,没有过卖身的打算,老头也是一厢情愿救他的,没有经过情人的许可,情人完全有理由否定他以身相许的要求或者愿望。
但情人还是要对自己的恩人拒绝的委婉一点:我不合适。
老头整整军大衣,正正别一颗五角星的军帽,正色说:同志,我看合适!
这不是武侠也不是旧社会,多大点事就以身相许,而且这意味着从此就要变成“躲在柜子里”的 “玻璃”,情人越想越吃亏,严肃说:首先,我不是同志,其次,咱俩真不合适。合适不合适是双方的意思,这不是你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
老头有些慌张了,着急说:不是你听我解释……
情人是一个不大会拒绝别人的人,这个时候尤其听不得别人解释,而且情人还是一个没什么主意的人,除了哑巴和结巴任何人都可以在十秒钟之内说服他做一件事,于是情人听到“解释”这两个字条件反射一般转身就往派出所里走。
老头在他身后有些急了,声色很紧张的样子:我给你钱……
情人小跑起来。
老头又大喊:我请你做模特!
但为时已晚,情人在派出所门口刚刚停下来却被门口保安一把揪住衣衫,使劲往所里拖,保安不停地说:游行的?搞集会的?先关你两天让你清醒清醒!都不是?那就是上访喽?滚蛋吧您嘞!
情人又被推了出来,与老头撞怀,老头一把抱住他大叫:我太喜欢你的身体了!太喜欢了!你出个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