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级官车缓缓停在豪宅府门口,幕帘被下人恭敬地撩开。
眼前的阵仗让正要下车的唐三好呆楞住了。
只见一众下人浩浩荡荡近百人全匍跪在她跟前,头不敢抬,手不敢动,仿佛在叩谢她天大的恩典。高高在上的感觉突如其来,她吓得不知所措缩脚就要往马车里缩。
身后的手掌扣上她腰际,阻止她后退不前,肩上传来梁幸书细碎的喃喃。
“怎么了?吓成这样。你不喜欢吗?”
“这……这是?”当然不喜欢,她一无功二无业,做什么要像个怪物一样被这么多人跪着迎接。
“我让府里所有的下人都来迎你。跪着。”梁幸书轻撩开她薄汗微泛的额发,理所当然地轻笑,“这样你才会欢喜吧?”
她不解所以地看他,眼前的人思绪复杂,难以琢磨,已是她再难看透的人。
“伺候三小姐下车。”
梁幸书一声令下,旁边跑来一名小厮二话不说地趴在马车下脚处,以背作垫,等待她落脚到他背上。
开什么玩笑,踩着别人的背下马车?这种藐视别人的感觉太奇怪了,她做不来。
“我……可以自己下车。”
他挑眉,弯身居高临下地朝他那垫背小厮慢道,“既然三小姐连踩都不想踩你,那你就继续跪着吧。”
车前的小厮一抖身,吓得连连称是,她瞪大眼回头望他,完全没想到他竟会说出如此没天良的话,他却薄唇一抿,回以淡笑。
他是故意想让她难堪,才这样刁难她吗?
伸脚落在那小厮的背脊上,她能感到那人挺背一颤,承受住她全身的重量,这感觉不仅让人反感,简直恶心透了,她咬紧牙快步踏上地面,面前的府邸奢豪眩目,丝毫不比齐南王府逊色,众奴仆门前一跪更是显得权贵滔天,无人敢惹。
“这宅子你还喜欢吗?”他从后揽过她的肩,理所应当,毫不避嫌,大喇喇地当着所有仆从的面亲昵地在她耳朵细咬。
“不喜欢就同我说,我换。”
她不适地推了推他,好歹他还是她货真价实的表妹夫,这样拉拉扯扯算什么样子。
他不依地皱起眉,不悦地低道,“我允过你的,齐天笙能给你的,我一样也能。风光场面也好,毫宅仆从也好,三小姐,你还想要什么?”
他这般供奉讨好她了,莫非这场面还不够盛大奢华,不够满足她的胃口吗?
“我只是不想让甜儿看见。”
她别扭的样子看在梁幸书眼里,瞳色一柔,他理所当然地问道,“你在向我要名分?”
“我不要!”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她的每句话都被曲解得充满侵略性,分明都不相信她的人品却又喜欢硬把人绑在身边严加防备,她贪慕虚荣也好,想破坏自己妹妹夫妻生活也好,既然把她认定成品性烂透的小贱人,就放任她低贱下流无耻放荡好了,何必摆出一副监管人的模样,生怕她去祸害别人才扣押她在身边奴役。
她一口回绝他的带着几分期待的猜测,让他眉头沉下几分,“不要?你为什么不要?”
她深吸一息正要答话,可被背后飘来的甜软声音断了去路。
“夫君,三表姐是怕甜儿生气,所以在口是心非呢。是吧?三表姐?”
一双白嫩小手缠上唐三好的手腕间,暖妆衬着甜笑,唐四甜已亲昵地贴站在唐三好身边,无声无息地阻隔开自家表姐和夫君的距离。
尴尬加心虚,唐三好正要吼出声不满话全数吞回了肚子。
“三表姐怎么不敢看甜儿?是觉得愧对甜儿吗?”唐四甜话里有话,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面无多余表情的夫君。
连句敷衍的解释交代也没有。他带着个女人回家来,这个女人还是她的姐姐。他大敞家门叫所有的下人跪在她面前,给她做足排场和面子,还许她这许她那,丝毫没想过要把她这位梁夫人摆哪里,现在还面色漠然一脸无愧。
“甜儿。我是暂时住两天,我会很快回西余的,我会乖乖回爹娘那里,不会再来京城了。”如果不是梁幸书,她早也走了,只不过耽误两天,他只是拿她出气,现在气也解了,面子也要回来了,等腻味后,就会放她回去的。
听闻她竟想一走了,梁幸书不高兴地拢眉,一手将她扯到身边质问道,“回西余?你就这么急着摆脱我?”她可以心安理德地待在齐天笙身边,待在他身边就坐针毡般的难受吗?
梁幸书纠结的模样落在唐四甜眼里,惹来她凉凉一笑,“夫君,你莫要着急啊。三表姐只是怕甜儿不高兴才说要走的。可甜儿并没有不高兴啊。所以……甜儿要留三表姐下来同甜儿一起伺候夫君可好?”
没料到她会有此提议,梁幸书微愣,满眼古怪地看向她。唐三好更是瞪大眼眸,不可置信地朝她张望。
“甜儿?!这怎么可以?!”甜儿不甘认输的脾气是她最后的筹码,她料定唐四甜肯定不会容忍梁幸书胡乱行事才敢走到这一步,可她竟然开口叫她一起伺候夫君?这算什么啊?
“有什么不可以?姐妹共伺一夫,甜儿都不介意了,三表姐还在不满什么?”
“我不是不满,我是……”
“是怕名分低过甜儿?”
梁幸书眉头轻怔,若有所郁地深看住百口莫辩的唐三好。
“还是说三表姐想一个人霸占甜儿的夫君?也对……反正现下夫君的心在三表姐那儿,如果三表姐觉得不快,大可让夫君把甜儿给休了,三表姐不用回西余,甜儿回去。”
“不不不,甜儿你不能回去!”她丝毫沉不住气,伸手拽住自家妹妹。和妹夫纠缠不清,还把自家妹妹挤兑回娘家,这话要传出去,她还有脸见人吗?非被人人喊打不可。
“所以,三表姐是答应同甜儿共伺一夫了吗?”
“我……”
还未等唐三好开口,她径自跳到梁幸书面前荡出甜笑,“夫君,甜儿委屈自己成全你们。你看这样如何?”
“……”
满是妥协的话语换不来梁幸书开口,她踮起脚尖,兀自伸手就要抚过他绷紧的嘴唇,满是柔意地轻诉,“好歹甜儿也帮夫君了了惦记许久的心愿。你不该笑一个给甜儿看吗?甜儿已很久没瞧见你笑了。”
他身一侧,唐突地躲过她伸来的手,无管讨厌,更不是避嫌,只是本能地不想再在三小姐的面前与她有碰触。唐四甜杏眼一眯,收回悬空的手回眸看了一眼故意看向别处的唐三好。
尴尬的日子就此拉开序幕。
唐三好顶着太傅府所有下人异样的眼光逗留了下来。
先是仗着梁大人的官威,折磨下人,给梁夫人下马威,再加上自家妹夫不明不暗的暧昧对待,连她自己都快要认同他们眼光里的意思——
“狐狸精。”
“破坏妹妹家庭团结的小贱人。”
打扫房间的丫头垮着张脸,看着自家主爷前些日子里大排场迎回来的古怪女人。
下人们传得没错,梁大人金屋藏娇的品位好差,她不仅坏心眼臭脾气,还爱玩自闭,她哪儿也不去,仗着主爷的宠幸就不去给梁夫人请安,总是蜷缩在房间里用可怕的眼神打量一干来打扫房间的下人。
小丫头在心里不悦地嘀咕,角落里继续传来细碎的抱怨声。
“不要脸。”
“连自己妹夫都勾引的大烂人。”
“三小姐,你是在骂我吗?”
“我在骂我自己。”
“为……为什么要骂自己啊?”
“反正我不骂,也会被你们骂,我自己骂,总好过便宜了别人。”
“嗤。你连这点小便宜都要占?”
伴随着轻笑一声,梁幸书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屋内,淡淡的一个眼色支开了打扫丫头,慢步踱到她蜷缩的小角落,撩袍蹲下身,“谁敢在背后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不领情,盯着地面不讲话。
“是刚刚那个丫头吗?”他兀自猜测,认定,站起身就要走开,“我赶她出去。”
听闻他又要用她的名义造孽,她急忙拽住他的袖口,“不……不要!”
“为什么不要?”
为什么?这有什么为什么的,嫌她人缘还不够差,再给她补一道刀吗?
“子……子曰,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一起住。大家难得住一起,是缘分。”
她子虚乌有的话惹来他瞳色一深,他想告诉她,圣贤书里没这句话,他也想告诉她,这么胡乱引经据典不合规矩,可跳出唇的话拐弯抹角全然变了调。
“……那我与三小姐是什么?”
孽缘吧。还能是什么。
她没开口回答,可不加掩饰皱眉的表情让他胸口一刺。
孽缘——根本不想要,极度想摆脱又无从下手的破缘分么?
他心下一慌,二话不说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分明已把她关在自己势力范围内,怎么还会不安心。监视加禁足,她根本哪里也去不了,只能被锁在他身边。可是不够,还不够。
每日见到她不够,近手可触不够,搂她入怀还不够。他要她对自己露出毫无芥蒂的表情,像曾在西余城一般,敢在他面前闹腾,而不是像偿还报应债务般随他摆弄,一副忍辱负重的碍眼模样。
忍辱负重……这四字让他周遭黑云密布。
对。她是为了那个纨绔子弟才委曲求全地待在他身边,所以,他只能看到她身在梁府,心在齐的不甘表情。这颗团子头里还是枫根深种,红叶遍布,须要他连根拔起才可以。
他一使力,将她托上他的书案,侧颜就要贴唇上来。
她双脚悬空坐在书桌上,被他双手一拦无处可逃,下意识地向后退仰,他蛮横地扣上她的后脑勺正要倾下她的脑袋。
“大人,咱们府门外有人闹事,您快出门给看看吧。”门外一阵不识趣的敲门声。
梁幸书不悦地皱起眉,热唇从她鼻间擦过。他转头看向门外,深叹一息,低道,“三小姐。”
“唔?”
“你那庆幸又得救的难看表情,可否藏藏?”
“……”
梁府门外,一块宽大气派,歌功颂德的横匾凭空出现,上头披着鲜艳的红布条,看不清上头写的是何等赞扬之词,押送它的是两只一手拿剑一手执鞭的小童。
“叫你们当家的出来出来出来!咱们世子爷还等着怎么回去交差呢。”
“你们什么世子爷,官都被削了还敢跑到咱们太傅府门前闹事?”
“呀呵!你混哪道的,明明是你们梁大人不要脸,老师不好好当,竟然教唆幼童犯错,还非法拘留我家小姨娘!”
“你你你,我家梁大人可是帝师,你竟说他教唆幼童!”
“不是教唆幼童是什么!他还专教小孩玩什么捆绑系哩!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那护主心切的家丁还要张口,却被身后走来的梁幸书出声斥道。
“你家世子爷不在家好好思过,跑到我府上有何见教。”
侍剑一见梁大人已现身,立刻拉住口没遮拦的奉鞭,朝他使眼色,自己狗腿的一恭身,“梁大人,失敬失敬。”
“你跟他失敬什么!管他是失敬还是失禁!叫他把小姨娘还来啦!”
“奉鞭!我们今天不是来抢人的啦!”
“女人都丢了还不抢,世子爷头壳坏掉了,还叫我们来给他送扁额,是要夸他抢得妙抢得好吗?”
两个吵成一团的小童让梁幸书眼眉微移,落上搁在门边的牌匾。
“这是什么?”
侍剑呵呵一笑,“这是我家脑抽的九千岁孝敬给梁大人的礼物,呃,希望梁大人借着职务之便,帮他说两句好话。”
“哼,齐天笙要我帮他说好话?”梁幸书凉笑一声,续道,“这算什么?”
“拍马匹!实实在在,绝绝对对地拍马匹!九千岁说了,这是前菜,先表彰一下您的丰功伟绩,您要有什么金银财宝方面的需要,尽管开口尽管说。他小爷穷得只剩下钱了。”
说罢,红布褪下,只见几个大字入匾三分地镶嵌在横匾上,红漆描体晃眼刺目。
梁幸书一见那四字,顿时脸色一变,怒气上涌,僵在原地。
侍剑和奉鞭擦了擦眼看见红布下的字,喷笑出声,蹬着腿儿就往外逃。
“横刀夺爱”
这也能当功德写上牌匾哇?
梁幸书刷白的脸色让奉鞭憋住笑,再补上一句,“梁大人,您多担待,咱们世子爷没文化。他交代了,夺字少的那一点,麻烦您给补上,谢谢了!”
世子爷真是太绝了。
人家是自书功德,他逼的人家自书“缺德”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