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幸书半分情面不讲,冰凉的声音分明是在叫她识相地闭上嘴巴。她怯怯地看着他,不明白那曾经儒雅气质的公子到哪里去了,眼前气势骇人周身散发黑色气体的官家老爷是哪位。
她唇角一扁没胆再开口,书案上的卷宗被搜刮一空,古董花瓶犄角旮旯均被一一摸索探察。兵士们掏出剑刀掀挑着屋子里的东西。她躲开刀光剑影闪身救下险些要被踢倒的太师椅,惹来兵士碍眼得一瞪。
她吃力地拖着椅子,在想把它挪到安全的地方,手肘却被梁幸书一把揪住,他眼神阴郁地瞪住她的扣上椅子的十指,沉沉地吐字,“放手。随我出去。”
“我要把它挪到别的地方……”
“何须费尽心机地讨好他,他此刻可看不着你为了救一把破椅子奋不顾身。”
梁公子不懂,那只猴子的坏习惯,总是一想问题就要叼着毛笔蹲坐在太师椅的臂沿上翘脚苦思。没了这把椅子,他肯定要跳脚的。
“你以为他还能活着回来坐这把椅子不成?”
梁幸书的话犹如一盆凉水从她头顶浇下,她手指一松,就被他拖出鸡飞蛋打乱糟糟的书房。
梁幸书在她眼里从不是坏人,可他现在蛮不讲理地端起官架的模样却证明她唐三好看人的眼光真有那么差。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不是他一直叨念在嘴边的话吗?
就算他再讨厌那只猴子,也不可能故意陷害他的。
她还对他的人品抱持着希望,不信邪张口问道:“梁公子,他真的没有想要造反,你不会冤枉他的。对吧?”
“冤枉他?”他停下步子,转头定定地直视她,“又如何?”
“……梁公子,你不是该开玩笑的人。呵……呵呵。”
“我没在开玩笑。现在齐天笙在我手上,我说他有罪,他便有。我说他谋反,他便是。”
他竟毫无所谓地承认自己的故意陷人不义,他不是一向自诩读圣贤书做仁义事的梁公子吗?他不是讲究君子之道,厌恶小人之行的梁幸书吗?他怎能这样大喇喇地信口雌黄陷害别人?
看出她眼里的疑虑,他将她拉近身侧轻压压地哼道,“对待小人,我又何必君子?你该不是忘记了你们是怎样用小人之行来算计我的吧?”
“所以……你现在是在公报私仇?”这个字眼有点重,她斟酌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吐出,他却唇角一抿,颔首道。
“我是。”
他大方地承认让她慌了神,口无遮拦地回顶他,“……可是……可是,你不是已经娶了四甜了吗?你不是已经报复完了吗?不是该结束了吗?”
有口无心的回答让他危险地眯紧了眼眸,钳制她手肘的手一紧再紧,“三小姐很希望同我结束了是吗?真不巧,偏偏我们之间如此没完没了。”
“可是,这一切跟他没关系哒,都是我贪心想嫁人才耍了你,他只是顺手帮帮我而已。”
“你为什么要帮他求情。”她那急切的表情让他打从心底泛起厌恶之感。
“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要造反,你诬赖他哒!”
“……你越是帮他,我就越想要他死。”
“……”
“若你真心想救他,最好别再让我听到你口里冒出任何与他有关的字眼。”
她被震慑住,立刻抿口咬住自己舌头,当真不敢再挤出任何惹他不快的字眼,他满意她的配合和屈服,屈指抚过她满是纠结的颊边,放下端高的姿态,难辩喜怒的声音一柔在她耳边喃道。
“既然这么想帮他,三小姐随我去见他,可好?”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要她主动牵住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缩了缩身子,满是逃意地看着这只不容拒绝的手伸到自己面前。
“不想救他了?”
“……”
“不想救便罢了。”
他的手转身欲收回,她心一急扑身上前拽住他的手死死地捏住,不放他轻易收回,他眸有笑意,反手扣上她的手掌,轻移几步俯身贴近她,在离她咫尺的距离顿住,不动声色地等她主动。
热烫的呼吸在鼻间流窜,那两片棱角分明的薄唇让她撇头退却。
“不要吗?那算了。”
他直起身子转身欲走,她深吸一气,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贴唇上去。
那次春梦般的一叙,着实勾挑起了梁幸书对她不愿承认的占有欲,可迎面贴来的热唇却让他错愕住,他没料想她真能做到这地步,为了那个纨绔子弟随意委身给别的男人也没关系吗?不管他是谁都也没关系吗?他是谁都没关系吗?他阴谋得逞,如此羞辱她,不是应该很舒爽快感吗?可腹间燃起一把烈过一把的阴火是怎么回事?
他死扣住她的后脑勺,忿忿地咬噬那两片主动贴近却非心甘情愿的唇。
不够,不满足,还不是这样!
他要的还有更多。
他要让齐天笙知道他终究也有掏还回来的这一天,三小姐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齐天笙这辈子也从没这样窝囊过,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鬼软禁,他怄坏了。
他还真当亲政比天大,拿着鸡毛当令箭,敢用莫须有的罪名软禁他,还挑这种非常时刻,若在平时陪他玩玩游戏也就罢了,他是不知道他家现在有个随时想翘家的小姨娘,没有他亲自看着,那家伙万一有恃无恐当真跳上驴车爬回西余了该怎么办?
抬脚踢向木雕大门,他丢掉所有的风度张口漫骂。
“宫天蓬你这猪八戒,翅膀硬了想飞天是不是?别以为有个混蛋帝师撑腰就拽起来,猪长了翅膀也飞不高,等小爷出来把你们俩一起煮了!”
隔着门板传来几声童稚地哈哈声,“猴子表哥,朕只是对你甚是想念,留你做几日客而已。好酒好菜招待你,你火气怎得还是没消?是否还要胗去挑几个宫女来伺候伺候你?”
“谁对你的女人有兴趣,留着发育完毕自己用吧,要女人小爷家里就有,放我出去!”
“不放!要不然,你告诉朕,你都同太皇太后在密谋什么?”
“密谋给你选几个后妃几个嫔,密谋你这种猪要留下几个猪崽子才准休息!”
“齐猴子,你敢骂朕是猪?”
“猪八戒!”
“臭猴子!真当朕不敢办了你不成?”
“有种你砍了小爷我啊。”
“你!”
“圣上,不须与他动怒。既然齐世子既不懂恭谦之道,也不懂为臣之忠,不如留他一命罢黜官衔吧。”
梁幸书平淡无波的声音牵起了齐天笙的怒气,都是这个无事生非的混蛋帝师向小皇帝乱进谗言,竟然连他堂堂辅政大臣也敢关。
“梁太傅,你回来了。咦?这个女人怎么也在?”
门外的声音让齐天笙生疑,他眉心一蹙。
“开门,放齐世子出来。”
铁锁落下,齐天笙迫不及待地踹门而出,只见那块惹他烦心的豆腐并没有走远,可这并没让他心安下——她怎会相安无事地站在梁幸书身边,低眉顺眼地根本不看他一眼。
“齐世子,你可以安然回到府上了。路上小心。”
他忽略掉梁幸书没心没肺的话,直看向唐三好,自然而然地伸手拽她要走,“你站在这儿干吗?跟我回家。”
软绵的手腕从他手掌一挣,撇清关系地溜出他的手心。
手心一空,他心上一紧。
“为什么要跟你走,你被贬官了,什么都不是了,凭什么还要我跟着你。”
“……”刺耳又难听的话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市侩又无耻的话怎会从唐豆腐的嘴里说出来,他准是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她无声地往梁幸书身后移,抬手拽住了他玄黑的衣袖。
“齐世子,我以为你是聪明人,该是看懂了。”
“小爷在和女人讲话,你少插嘴!”
梁幸书黑眸微眯,低下身暧昧地她身边吩咐道,“三小姐。齐世子在问你话,答他。”
“反正,要不是姐姐的吩咐,我也不会故意接近你的。我不要跟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与其这样……我……我宁愿给梁太傅做小!”
“……”
不负责任的话被齐天笙一手堵住,他塞住她噼里啪啦吵耳的话,阴隼地凝住她,“再说一遍。你要给他做什么?”
“……我……”
他一边警告她再说一遍,一边又像怕再听见她那混帐话,死死地封住她的口,她被捂得吃痛,根本无暇开口说话。
“你嫌弃我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要给他做小?”
“……”
“你这个混蛋女人,嫌弃我什么都不是,所以要给他做小?”
“……”
“小爷倒不知道,关键时刻你的豆腐脑还真好使,什么以退为进,见风使舵,你的招数比你姐姐还多。”他凉笑出声,不知在嘲弄她还是自己。他还在担心什么,担心她误会自己,担心她放弃自己,担心她离开自己,她从头到尾都在做戏给他看,根本没把他放心上!
“好啊,好你个听姐姐话的小姨娘,去给他做小,你去给他做小啊!你这种女人,小爷我不要你了!”
他满是怨怒地伸手推开她,转身就走。
见他走远,唐三好的手从身旁梁幸书的袖口溜走垂下,听着身旁小皇帝轻嗤的话语,“啐,还以为你是个好女人,没想到这么市侩现实又龌龊,梁太傅,你看女人的眼光太差了。”
市侩现实又龌龊,他肯定也是这么想她的吧,恐怕难听的词还要更多,大概从今往后都不想再瞧见她了。她在失望什么?不是已经决定不要喜欢那种人了吗?反正他之前也没把她想得多好,只不过让他有了证据证明她就是这种女人,干吗用那种失望又嫌恶的眼神盯着她。
略带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脸庞,梁幸书低声问她,“三小姐哭什么?莫非是在舍不下他?”
她急忙吸回酸泪矢口否定,“我没有没有没有。”
“那方才的话是真心的吗?”
“……”
“又在诓我?”他眼神阴郁戒备地眯起。
“我……我没。”
听到她的否定,他笑颜微露,“那么,要留在我身边吗?”
她不能说不好,也不敢说不好,只得点着头嗫嚅,“……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