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叫甜儿给你包扎伤口?”
“你为什么不叫我给你包扎伤口?”
“你什么时候认识她哒?”
“明明是你保护我才受伤哒,明明是我害你受伤哒,明明我们两个比较熟,你为什么只叫她帮你包扎伤口,为什么不找我不找我不找我哒?”
“你是不是喜欢甜儿呀!你说呀说呀说呀!做什么连你也要喜欢她!你明明是我一个人的师傅呀!”
这些话,真带种,吼起来肯定好过瘾——
可她就是没种吼,若她能跳起脚来大声吼叫,她就不是唐家豆腐唐三好了。
而且……她实在不想听齐公子师傅冰凉地堵她一句:“小爷就是看上你妹妹了,怎样?关你屁事?”
依他坏心眼程度来看,他实在很像会说这种话的人,他之前也说,比起她这块连他的边都靠不上的豆腐,甜儿的确是和他很配的女人。
这个结果本来就不奇怪呀——齐公子师傅喜欢了甜儿,甜儿又一次从她身边抢走了一个人,这根本只是稀松平常,经常发生的破事,她干吗要郁闷纠结。
那胸口挂了铅往下扯拉的沉重感是怎么回事?那囤塞在腹部揪拽的闷痛是什么东西?还有这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到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是不是对齐公子师傅……
糟糕!她不能被发现,她发过誓的,如果被他发现她的非分之想,他肯定会不留情面地甩开她嘲笑她鄙夷她的。
她转身落荒而逃。
齐天笙发誓,他没在期待这个女人能有胆量冲上来质问他,他更没打算给那家伙质问他的资格,可是看到她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放弃,然后掉头就走,老实说——
他一肚子火!
正专心上药的唐四甜注意到他绷紧的手臂和捏紧拳,抬起眸来奇怪地问,“圣哥哥,你怎么了?”
“肚子痛,上茅厕,你也要跟吗?”
“呃……圣哥哥,你好讨厌啊。”
他慢条斯理地拉起衣袖,歪了歪脖子,动了动手臂,不紧不慢地推开院门走出去。
一出了门,放下了在女人面前维护的形象和戒备,他的脚开始不听使唤地加快,四下寻找那个在只敢他面前逞英雄,还扬言要保护他的女人,之前不是很威风吗?现在竟然变成一只连照面也不敢打的狗熊!
追她干什么?找她干什么?抓住了她要说什么?这些他都还没想好,可扫眼一望,那家伙屁颠屁颠的身影就这么简单轻易地撞进他的视野里,让他无法视而不见。
“该死的臭豆腐,你滚这么慢干什么?要死不会死远一点啊?”
追不上就好了,追不上就不用担心第一句话该跟她说什么,追不上就不用考虑拿什么姿态去面对她比较有面子,追不上就不用考虑该怎么开口问她那天和那蠢书生到底是怎样,追不上就不会让她看到自己放下架子出来追女人的呆模样。
可偏偏她停了下来,给他追上了。
““齐公子师傅!”她回头望,不相信自己的小阴谋也有得逞的时候,只是稍微跑慢了一点,没想到他真的如她期待般追了出来。
跌到谷底的心扶摇直上,碰上一丝阳光立刻就灿烂了起来。
他披着凌乱的外衫,敞开着衣襟,胸口布满薄汗,明明一副着急忙慌追出来的模样,却非要慢悠悠地走到她跟前,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不中听的话,“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不是已经有个痴痴呆呆的男人看上她了吗?不是不需要他了吗?不是只要有人看上她,她就会喜欢别人吗?
“……我为什么不可以来找你?”为什么甜儿就可以,为什么她就不行?
灿烂不到片刻的心又摔下去,她委屈地撇撇唇,“我又没有喜欢上你,不是你说只要不喜欢你,你就不会不管我吗?”
“……”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让人怄到极点又找不到借口发不出脾气来的烂话!这臭丫头是来跟比他毒舌的吗?要把他活活气死吗?
“看见小爷就逃跑,你当然没喜欢我,你当小爷是笨蛋,会自作多情地误会了你不成!有话快说,我没时间给你瞎闹,什么事。”
他不耐烦地踮了踮脚尖,她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你……你的伤,好点了吗?都是我害你受伤哒。”
“死不了!有人天天照顾我,给小爷上药呢。”
“……那,那……那我回去了。”这种话听来难受,她宁可躲起来。
“该死的你,我的伤口,你在乎吗?”不是忙着天天和男人鬼混,根本连人影都不出现在他面前吗?亏得他还念着帮她拖住那个总是捣乱的唐四甜,为她多创造些机会和那蠢书生勾勾缠,他到底是作了哪门孽,碰上她这个孽障。
她被质问住,就要脱口而出的“在乎”二字被咽下喉咙,不能让他察觉她的心思,不能让他发现她的企图,她要表现的漫不经心,她要表现的自然大方,呵呵一笑,她摊手抿唇,“我怎么会在乎嘛,我一点都不在意呀。”
“……”
他阴郁地眯眼,虽然是他逼她发誓,不准喜欢上自己,可这豆腐竟敢明目张胆地宣布对他全然无动于衷,还看上了别的男人,他那叫嚣的男性自尊怎么也不肯低头服输。
“反正有甜儿帮齐公子师傅你上药,甜儿很在行的,我被人欺负后,都是她帮我上药包扎,哈哈哈哈。”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当然!”
“完全没有不舒服?”
“怎么会!”
“去死好吗?”
“好好好……咦咦咦……”怎么突然叫她去死哒?
“唐三好你给我竖起耳朵来听着,你不用觉得欠了小爷似的才非来看小爷也不可,我的伤口和你没关系!那刺客要杀的是小爷我,你从头到尾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是你自己要多事保护我才会变成这样的,你少把自己当回事!”
“那……那你为什么肯帮路人甲找相公……”
“小爷无聊,打发时间,不可以吗?”
“你在生什么气?”
“该死的,我很冷静!”
“所以,你是喜欢甜儿了吗?”
“什么?”
怎么莫名其妙扯到唐四甜的身上了?跟她有关系吗?比路人甲还不重要的路人葵。
“你就是喜欢甜儿,所以才让她帮你包扎伤口哒!”她开始用肯定句,声音也比之前大上几分。
她不懂隐藏自己已经暴露无疑的小把柄,他灰眸一眯,薄唇轻勾,立刻会意到什么。
接下来呢?她是不是要说,你就是喜欢甜儿才让她看你脱衣服的样子,你就是喜欢甜儿才让她叫你圣哥哥,你就是喜欢甜儿才对我乱发脾气……
“你就是喜欢甜儿才让她看你脱衣服的样子,你就是喜欢甜儿才让她叫你圣哥哥,你就是喜欢甜儿才对我乱发脾气!”
“……”果然来了。
不是不在乎么?
不是不会不舒服么?
不是发过誓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么?
察觉到一些微甜的蛛丝马迹,刚被狠狠刺激的男性自尊瞬间鼓胀,他得逞地勾起唇角坏心眼地哼道,“是啊,我就是喜欢有心计有计谋的女人,不可以吗?”不管住唐四甜,这块豆腐哪有好日子过!
“可是甜儿已经定亲了,她和梁公子他……”
“你还敢给小爷提那个蠢书生?”他微甜的心思突然沉下去,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惦记着那个连人带魂都被她这块豆腐给勾跑的呆子!
“对哒,说到梁公子,我是来找齐公子师傅你问这个的。”她拍掉脑袋里的酸料废物,终于想起了正事,低头翻找着自己袖袋。
齐天笙当然知道她在找什么东西,不就是一根屁价值也没有的破木簪吗?可看到她竟把这破东西当宝贝贴身放着,顿时阴火往上窜,脸色黑了又黑,沉了再沉。
“齐公子师傅,你说梁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那根碍眼的破木簪还没递到他跟前就被他暴躁地挥手一拍,摔在地板上。
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一个蠢货书生没长眼睛彻底得看上了这块没盐豆腐!喜欢她,在乎她,想订下她来跟自己过一辈子!
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他会有这般没风度的举动,看着她满是不解的表情,他心虚地挪开视线,喉头上下滚动想要找些借口来解释,可两片唇像被缝合似得张不开。
“齐公子师傅,你……”
“不就是一根破木簪吗?不用拿到小爷面前显摆!”他生怕她的言语会戳破什么东西,大声地截断她,“你想知道那蠢书生为什么送这破东西?好!小爷告诉你!”
他说罢,反手将她拖到西陆书院书库门外,趁着梁幸书和白龙马边说话边撩袍跨过门槛之际,把她搂进怀里,流里流气地扣住她的脑袋,勾住她的脸颊就要压唇而下。
唐三好瞪大了虎瞳,那棱角分明的嘴唇就快要不合礼数地贴上她的嘴巴,她却想踮起脚助他一臂之力。
脚跟还没抬起,面前的温度就被人猛然拉开。
“齐公子,你好生无礼,身为圣贤门徒怎能在光天化日下调戏良家女子!”
能讲出这道貌岸然的鸟话,齐天笙不用看也知道是何人推他,他痞痞地擦了擦嘴角,吊尔郎当地拉了拉不整的衣衫,“姓梁的,少多管闲事,识相的就给本公子滚远点。”
梁幸书眸色一凌,扯过还在痴呆的唐三好护在身后,“齐公子,你身为读书人,就该知廉耻懂礼教,莫要与畜生为伍行禽兽之事,三小姐是好人家的女儿,你该知进退。”
“廉耻?礼教?那是什么东西?小爷有学没懂,小爷我只知道有钱有权就能有女人,而且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随着我挑任着我拣。”
“如此衣衫不整,口没遮拦,与泼皮无异。三小姐,我们走。”
懒得再与无耻之徒废唇舌,梁幸书揽过唐三好就要走。
“等等!”
梁幸书回过头去,看向双手环胸,一副看好戏模样的齐天笙。
“小爷有说你们可以走吗?敢在我面前玩什么英雄救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要滚你自己滚,女人给小爷留下。”
“你!”
“怎样?莫非你与这女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所以才这样护她?”
“小生与三小姐关系清白,你少血口喷人。”这番族蛮夷果然难以沟通,毫无道理。
“是嘛?跟你没瓜葛?那敢情好,小爷我相中她了,打算买了回去当小妾。”
“……”
“怎么?我听梁兄的话,找她拜个天地再行禽兽之事,还不够重礼教懂廉耻吗?呵呵。到那时,你可就管不着人家夫妻闺房里的事了吧?”
“……”
“小爷有田有宅有粮有钱,正打算娶个小妾回去享享齐人之福,梁兄看得过眼就来喝杯喜酒,看不过眼就闭上眼睛闭上嘴,图个世界清净!喂,女人!你家住哪,小爷好砸钱给你爹娘提个亲买了你。”
唐三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人一呆,嘴巴木纳地就应道,“呃?真……真的吗?你要到我家去提亲?”
“……”这个连作戏都不会大蠢豆腐,那种期待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齐天笙翻着白眼,可梁幸书完全没注意这些值得玩味的细节末梢,他的脑袋里只翻腾着这禽兽若真向三小姐提亲,那三小姐以后的日子该是如何水深火热,此无赖虽游手好闲品性不端不学无术,可家底殷实腰缠万贯,三小姐的爹娘若识人不清,只觉得这女婿家境不错,定会将女儿嫁过门去。
是三小姐为他挡了刀受了伤,甚至对他交了心,所以他就太自信了吗?从未想过三小姐也会有人觊觎,他还以为她的好不会被他以外的男人发现,他还可以再多待些日子,毕竟这感觉来得太快,与他一向不紧不慢的性子太过冲突。
他还不能完全适应有个人挂在自己心尖上的感觉,可眼前的情况已不能待他慢慢适应了。
见那纨绔子弟屡教不改,又要伸出禄山之爪轻薄三小姐,梁幸书挥手挡开,正色道,“你不能向三小姐提亲!”
“耶?为……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的竟然是被拉住手儿的女角儿,她显然没在状况里,那股浓浓的失望不加掩饰地飞出来。
“因为三小姐已经与小生定过亲了,是小生未过门的内人。”
这句假话让唐三好愣了,她急切地看向把强抢民女这勾当干得太过专业的齐公子师傅。
他故意别开眼,不愿看她,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唇,长嘘一口气,好似心满意足地逼出了一句等待已久的话。
原来这就是他要告诉她的话,这根簪子代表梁公子打算重新考虑娶她。原来他这么期待梁公子把她带走,完成把她嫁出去的任务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他像甩掉个大包袱似的庆幸。
她的手被梁公子拉住,不情愿地往前走,可是胸口堵堵的,分明有什么东西被留在了原地。
齐天笙低下头整理着衣襟,故意避开她回头张望留恋不舍的可怜表情。
不是有人喜欢就会很高兴吗?不是有人喜欢她就会喜欢别人吗?他百分之百地肯定,姓梁的喜欢她,中意她,稀罕她,干吗露出那张讨人怜爱的表情给他看,这表情还是他亲自传授的,拿去勾引别人啦!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这难搞的唐家豆腐推销出去,可以择日返京向太后复命,瞧他多能耐,可为什么看着那家伙被梁幸书牵走,他很难高兴的起来,甚至觉得自己这媒人当得有点窝囊……有点落寞。
“九千岁。”一直站在旁边看好戏的白龙马终于出了声,“不错哦,相识已久,在下还知道您还有这一套没露——这当街裸奔,强抢民女,坏人姻缘,侮辱圣贤,轻佻浪荡之事,您做起来也太过专业熟练了,让人不得不佩服。呵,在下正烦恼着最近该参九千岁什么罪名好,这会在下可有名目了。多谢相助。”
“……哼!也得你的破褶子有能耐送到龙书案前再说!”什么折子不得经过他的人过滤才往上递,怕他参?那他这个九千岁就不要混了!
白龙马垂下了眼帘,不怒反笑,“也是。不过,既然九千岁外戚倾权,人多势大,又怎会看上唐家那油盐不沾的三小姐呢?呵,不过,白某得提醒您一句,幸书已蒙吏部荐举,可有望入京为官,九千岁可千万要把持住自己,莫要对下属之妻有染指之心而坏了同僚之情,败了朝纲之肃啊。”
“哼,姓白的,小爷也给你提个醒,与其担心小爷多行不义,不如担心你那一本破折子写不写得下小爷的罪名吧,建议你最好分个上下集,再加个未完待续!”
一只木簪被众人遗忘在西陆书院西厢回廊上。
一双素手悠悠伸向青苔斑斑的石板,兰花细指轻捻簪身,拣起簪子细细端详。
“哼,我还以为她当真脱胎换骨,开了慧根呢。原来是有高人指教。三表姐,要怪就怪你们姐妹没资格争,更不该跟甜儿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