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重诺如九鼎。
娶妻豪言既已丢出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毁的是姑娘家的清白,砸的是君子家的招牌。
梁幸书即可拽住唐三好就要跨进唐府向唐家二老求亲。
俗话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如果这匹马像唐三好似的绷住后脚根,拽住君子衣,死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不懂人话,不知合作,只知道给人扯后腿,那君子之言就得打打折扣了。
“梁公子,你先冷静冷静,你听我说哒。”
“三小姐,男女有别,多语长聊非在此时,咱们该早把日子定下,有话可留到洞房花烛细诉。”
“洞房花烛不是说话的时间哒!”哪个男人洞房花烛听新娘子唠嗑的呀?她还没笨到听不懂男人诳人的呆话。
“没关系,小生保证那晚定听三小姐把话说完再行房。”
“这不是重点哒!重点是,我们不能行房更不能成亲哒!”
这话让梁幸书着实一呆,回过头带着微微不爽,“为何不能?莫非三小姐嫌弃小生没那齐大少钱势滔天?”
齐公子师傅有多钱势滔天不重要,重要的是,“梁公子你是我表妹夫哒!”
“……”
“而且,你只是怕我被齐公子欺负才故意这样说的,我明白哒,我不会误会,更不会叫你负责任,不用成亲没关系的。”
这番没自信带点小可怜的言论让梁幸书眸色一柔,叹下一口气,“你的重点说完了?”
“唔唔唔……差不多了吧。”剩下的那些被压在心里,她不敢说也不能说,因为齐公子不准。
“那轮到小生了。”他小心地瞥她,想移开视线又舍不得挪开目光,有些局促尴尬地开口,“小生不打算当三小姐的表妹夫,小生要当三小姐的夫婿。不是因为齐大圣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小生中意三小姐。”
梁公子中意她?一块没盐的豆腐?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真的有人中意她?她完全不知该用何等表情去接这块天上掉下的馅饼。
找个喜欢自己的男人嫁掉,这不就是她要的吗?
所以,她该嫁给梁公子吗?
她正绪乱着,却又听到梁幸书续叹道,“若不是三小姐阴差阳错替小生挡下一刀,小生这不开窍的愚木怕是要错过三小姐,悔及一生了。”
“……不不不是的呀,这个伤口它……”是假的,它不是真的!
她掀起胳膊要澄清某些误会,可手臂上分明挂着还未好透的刀口子。
“它……它它……它……”她百口莫辩,憋红了脸,究竟该怎么解释此刀口非彼刀口呀!
梁幸书体贴地掀下她的袖口,轻轻笑道,“三小姐,伤口未愈不可吹风,还有,好人家的女子不该给夫婿以外的男人看见胳膊。不过再过几日,你要怎么给小生看,小生都不介意,恩?”
“我……我我……”
“麻烦容禀唐老爷夫人,小生梁幸书特此登门提亲。”
她该怎么解释这个乱麻团似的误会呀,齐公子师傅救命哒!
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向唐府提亲以来,梁幸书心情大好,与白龙马整理书库时也不掩笑颜。
“喂,成亲就这么高兴吗?我可从来没见梁大人如此笑逐言开过。”
“那是白兄还未定亲,其中滋味说不清道不明。”梁幸书淡笑着翻过手里的书册,黑眸上下略微浏览过,提笔在目录宗要下做着记录。
“你又怎知白某尚未娶妻?指不准我家中早有妻眷呢。”
“呵。白兄莫要说笑,若你有妻眷必该从京城一同迁来,何故把嫂夫人独留在京城守空闺。”
“因为妻眷太多,迁不过来啊。”
“……”他表情一僵,呆看着手执书册漫不经心的白龙马。
“噗!开个玩笑而已,你不是当真吧?唉,你这副好骗易拐的憨直模样要去京城为官,我真替你捏一把冷汗。”
“官者为君,只要尽忠,有何好担心的。”
“呵,是吗?光会尽忠可是不够的,这朝堂里有有朝堂的法则和做人技巧。你瞧瞧我不就该知道,这朝堂里好玩的事有趣的人可多着呢。可不好玩的就是,玩输了轻则卷包袱走人,重则留下脑袋赔上性命。”
白龙公子翻过书页轻叹道,他这位同窗好友虽是饱读师书,贤聪之名远播京城,惹来太后钦点入宫胜任天子帝师,可一离的书本和大道理就成了三岁的娃娃,俗世的做人道理却是半点未通,“你可知道你向唐三小姐求亲那日得罪了谁人?”
“齐大圣?”
“呵呵。什么齐大圣。假名而已。”
“果然小人,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父母赐名也可乱易,难怪如此无赖泼皮。”
“无赖泼皮?梁大人,他可是当今太皇太后的嫡亲外孙,齐南王世子,封爵九千岁的托孤辅政大臣。见官大一级呢。”
梁幸书合上书目,眼帘低垂,沉声问道,“他就是你经常提到的那位名声低劣献媚太后的’齐公公’?他到西余城做什么?”
“哟?你还记得我给他取的俏皮小绰号?我想,多半是太后之命让他出宫办事。天子甚幼,太后垂帘,他身为太后左右手,跑腿的活肯定少不了他的。”
他略微一停,复又续道,“至于为何要停留西余还挑上唐三小姐,我看,多半是想整整你我吧。你别看他平日吊儿郎当,可京中官员调派,在他肚子里自有一笔帐。来试试即将担任小皇帝帝师的你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很必要啊。你要堤防他些,别让他再注意唐三小姐,毕竟你要上京作官,还得仰他鼻息。总不能学我一样,把老婆留在别处不带走吧?”
“……”
梁幸书并非不晓世事,只是读书人的孤傲性子放不开自己去尘土里滚,乍听那一副暴发户相的齐大圣便是当今太皇太后的外孙,他顿时明白这朝堂里是何布局。
早年,祖皇帝宫曜凰为定番邦,迎娶番邦小公主,换来和平几十年。可是大概连先祖皇帝也不会想到,当年这位尚在吃奶,毫无意识就嫁作皇后的番邦小公主会在他百年后压制住年幼皇子临朝垂帘,手腕十足,干练老道,培植外戚,削弱皇权。
也许因为先祖皇帝性情太过张扬霸道惟我独尊,继位的小皇子从小便畏首畏尾,懦弱怕事,从不敢在先祖面前有所逾越。先祖故去后,连向太后要回大政的话都不敢提。硬是让番人太后临朝数十载,直到英年病故也没尝过亲政的甜头。
如今小皇帝继位,那太后更是有借口霸恋皇权。
早听白龙马说过,这宫家天下摇摇欲坠。朝堂里,外戚派和亲皇派斗的厉害。
如今看来,尽是像齐天笙那般太后走狗才能得志。
梁幸书正低头蹙眉思索着的朝堂的风云变幻,完全没注意迎面走来的人,那人也并不躲避,垂首就与他撞了满怀。
他抬起头来看清来人,顿觉得过意不,敛目作揖赔礼道,“四小姐。”
唐四甜惊呼一声,水瞳低垂抿口,好似尴尬得无法自处,良久才挤出一丝笑,福身甜道,“梁哥哥,怎么还是这样不小心。在甜儿家走道也能发呆。摔着了怎么办?”
“多谢四小姐提醒,是小生无礼莽撞了。”
“恩,梁哥哥是很无礼又莽撞。”
“四小姐?”
“若不是,又怎会如此对待甜儿。招惹了甜儿又向三表姐提亲。”她眸儿水光闪烁,悲色溢出,移开视线不愿看他,“梁哥哥如此急噪,可是要去找三表姐商量婚事?”
梁幸书深知自己理亏,不作辩解点了点头。
“那往后梁哥哥便是甜儿的表姐夫了。”她迈着莲步轻挪柳腰,拉开与他的距离,“既是这层关系,就该避嫌,从今往后,甜儿是不能再同梁哥哥如此说话了。或者说,往后若没当着三表姐的面,甜儿都不能与梁哥哥说话了。梁哥哥保重。”
简单的几句话被唐四甜勾勒得像生离死别,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浸染湿意,可那呆书生根本不解其中深意,不但不知开口婉拒,还对避嫌二字听如圣旨,目不斜视地垂眸直看地板,生怕唐突了自家小姨子。她泪汪汪的精湛演技被全然错过。
白牙咬住红唇,唐四甜心有不甘。
这呆书生越是迟钝越是不开窍,她就越不甘愿。凭什么在这愚木脑袋面前就吃不开,那只知道靠别人点播的三表姐却得他心意?
若是没有齐公子,他压根也不会多看三表姐一眼,早就成了她石榴裙下俯首之臣!
“既然如此,梁哥哥好生与三表姐商量婚事,甜儿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唐四甜金莲缓移,经过梁幸书身边。
一只眼熟的木簪顺着罗裙裙摆滚落,砸在梁幸书始终低垂的视线里。
这不是他前些日子亲手交给三小姐的发簪吗?
唐四甜一见簪子落地,慢条斯理地玩身将簪子拾起,轻轻吹开灰尘,转身要走。
“四小姐。刚才那簪子可否借小生一看?”
“呃?这簪子怎么了?”
“四小姐。若小生没看错,那是小生送于三小姐的定亲之物,怎会在四小姐手里?”
“是三表姐的东西?怎么会。梁哥哥怕是看错了吧。这簪子可是甜儿在齐公子的院落里偶尔拣到的呢。”
“齐公子?四小姐怎会认识他?”
“哦……”她惊觉自己失言,掩口吐舌,“梁哥哥,对不住。甜儿知道你与那齐大圣公子有些口角,所以没告诉你。前些日子齐公子手臂受伤,三表姐托甜儿去帮他上伤药,这才认识了齐公子。”
“三小姐与那齐公子……是熟识?”
“呃?梁哥哥不知道吗?三表姐和齐公子可是患难之交,前些日子齐公子不知何故遇刺,三表姐还替他挡了一刀。可能是不打不相识吧。”
“……”
“三表姐交代甜儿去给齐公子送些药,那甜儿就先走了。这簪子……”唐四甜看了看木簪,递到梁幸书面前,“虽然甜儿有些喜欢,既是梁哥哥的定亲之物,便还给你吧。”
梁幸书眸色一黯,接过簪子,敛口不语。
“那甜儿先祝梁哥哥与三表姐白头到老。”
唐四甜走了,梁幸书在回廊矗立许久,盯着手中之物绷紧了唇线。
要娶作妻子的女人,他怎么可以怀疑她和别人串通一气耍弄他。
不可能。
那日她也在书院,定是被齐天笙那小人轻薄时弄掉了簪子,被四小姐碰巧拾到而已。
定是这样。
他心里如是想着,只要她点头说句是,他便不会不相信她。
“三小姐。小生送你的簪子呢?”
两人散步间,他随口问了一句。
唐三好如遭雷击,虚汗冒顶,眼珠子浮躁地上移下窜,含糊地敷衍道,“簪子……簪子在我房间里,呵呵……我放在房里忘记带出来哒。”
“……”手脚一麻,他突然觉得周身冰凉,“是吗?”
“是……是啊……因为是很重要的东西嘛。所以我就……不敢带出来。”那日簪子被齐公子挥手拍掉,应该还掉在原地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会有人捡的。
“成亲那日,带出来给我见见可好?”
“呃……”
“不行吗?”
“不……不会!怎么会。好好好!我带,我一定带哒。”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