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晚上8点,站在804无人售票车的门口,手里攥着一张2元人民币,我等待着下一个乘客用一元钱来投币,这样可以找给我。但是,我连着问了好几个都没有,他们都是成群结队而来,我看着他们将2元、5元的票子塞进投币箱里,我真想就此将这2元钱放进投币箱里,但是不甘心,不要为了一件事花超值的代价,这是我从一篇文章中看到的,我很赞同,虽然我在生活中常常犯很低级的错误付很高的代价。但是,在这个时候,我可是太清醒了,清醒得连一点所谓的虚荣心都没有,花1元钱就可以买到的潇洒太廉价,我对自己说。
我从最后一个上车的秃顶男人手中找回了1元钱,并幸运地在车的最后一排的最边上找到了一个座位。我喜欢这样的角落,可以纵观全局又可以置之度外。
但今天我没有观察别人的兴趣。说真的,我很烦,因为我刚从一对闹着要离婚的好朋友处出来回家。我朋友一个电话打来我就赶过去了,在那儿艰难地劝了半天,拉他们去喝酒也不干,两个人都沉默,我似在对着空地演讲,其实,婚姻本是件冷暖自知的事情,岂是局外人可以说得清的。我只好草草收兵,胃是空的,但满腹的厌倦与被感染了的悲哀。
其实,我本来就是悲哀的,只是一直压抑着,今天又被点燃了。
想闭目养神,但神不守舍,只好睁开眼看窗外。急驰的的车、缓行的人、闪烁的霓虹招牌、佑威、精益眼镜店、麦当劳、中国人民银行……在夜的背景下,往日熟悉的地方华丽得有些失真,这一个路口像南京的新街口,那一个拐角处似天津的劝业场,也许所有的城市都是相通的,所有的人也是相似的,于是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起来——吵吵架,离个婚,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就是生活,也许离了反而更好。
但我还是悲哀——他们曾是那么般配的一对,一见钟情,私定终身,现代版的才子佳人,一向过得好好的,孩子也有了,反而闹起离婚来,气愤的女人,沮丧的男人,惊惧的孩子,一地的狼籍。
不想也罢,我将目光投向车外的夜色。
一辆大摩托车在车窗下与我所坐的这辆车并行,一个穿黄色夹克戴黑色头盔的长腿骑士,他很帅气,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他的那种镇定与一往无前的气势让我的目光离不开他。他的车一直紧紧地跟在我们的车后。我看着他被我们的车渐渐拉下,过了好长一会儿还不见他赶上来,不禁扭头往后看。身后全是车灯,一对一对的是小汽车的眼睛,只一个车灯的就是他了。我看到了他,在804停车靠站的时候,他超过了我,绝尘而去。他永远都不知道,在他身边车窗内有一双疲倦的眼睛在3分钟内关注过他。
我想起在去朋友家的路上,经过一个碟屋,门口的黑板上写着一些片名,不经意地一瞥,有一个名字我记住了,叫《半根烟》,我以前写过一篇文章,叫《二分之一的烟和二分之一的灰》,现在,我觉得《半根烟》更好,简洁、含蓄,有一种侦探小说的味道——半根烟,它的后面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觉得这样的名字应该是关于爱情的——火一般的燃烧、烟一般的纠缠,灰一般的萎顿,爱情、爱情,逃不出的劫——我爱他,他不爱我;他爱我,我不爱他。越短命的,越永恒。
扯得太远了,其实我一开始想说的是我在804上所听到的音乐,很奇怪,我坐过无数次804,从来没有在车上听它放过音乐,我在本市的任何一辆无人售票车上都没有听到过音乐,我以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今天却有。在我不知不觉中,那一股不知名的音乐从这车上的某个角落里生长了出来,像交响曲又像是舞曲,激昂、华丽、幽远,让人想起高山大海草原沙漠,奔放、循环、昂扬,让人产生了一种极奇特的感觉——夜色如海,城市如舟,岸上华灯闪烁,而这流动的音乐伴随着它的航程,寂寞的热烈的,在一天将要结束时狂欢,鼓舞着人们抛却无奈与厌倦,将这拖泥带水的生命兴致勃勃地进行下去,爱如此,婚姻如此,生如此。
这是没有理由的,唯一的感动来自于这音乐,它贴在我的灵魂上告诉我:既然一切都是一个过程,何不让这过程有声有色,有爱的人,怨的人,恨的人,无所谓的人,刻心铭骨的人,他们便是我们行走过程中的背景、音乐、灯火,相伴相随,在不同的站台,以不同的曲目陪伴我们。
想知道这音乐的名字,但又不敢去问司机,我犹豫了一会儿,来到车的最前面。我在驾驶台上根本看不到像出租汽车上的放音设备。我很奇怪,那磁带放在哪里呢?我左看右看,还是找不到。
这时司机看了我一眼,我还是不敢问他,只是越发强烈地感到音乐正从我头顶的什么地方传来,自我的头顶注入,穿透我,让我有点站立不稳。
但是车到了我要下的那一站了,我要回家。虽然那音乐是那么地吸引我,我还是下了车。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我不会随着车到终点去,虽然我很想。
我不得不放弃,哪怕是爱。
这时我又想起了自己刚上车时的那一幕,我很后悔当时没有把手里的钱毫不犹豫地投进投币箱里。
生活于都市,但是我依然是一个乡里人,我的根在那里,对此,我坦然地接受。